第四十章 使人君不近儒臣者,正此輩也

太皇太后所料果然中了。

朱祁鎮根本沒有時間處理宮中事務。

僅僅是二十衙門的主官看清楚了,將各衙門的職權也分清楚了。除此之外,他並沒有多少時間關心這些事情了。

主要是李時勉的功課太近了。

李時勉爲人師表,剛直嚴肅,對朱祁鎮的教育非常上心。而且對朱祁鎮的進度,只需問上幾句,就能清楚明白。

每天佈置的功課,幾乎是量身定做。

讓朱祁鎮沒有多餘的時間,而且他還在瞭解朝政。

朝政固然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但是他也不能連朝廷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吧。

“想要有更多的自由時間。就一定要換掉李時勉。”朱祁鎮心中暗道:“但是怎麼換掉?”

王振倒是有不少騷主意。但是被朱祁鎮一一否定。

王振的主要太過陰毒了。

李時勉並沒有犯什麼錯,也稱得上是一個好官,又是太皇太后親點的。即便不給李時勉面子,也要給太皇太后面子。

朱祁鎮忽然想起張忠,暗道:“張忠分明是一個有想法的。”就傳令張忠入宮,將這一件事情給他說了。說道:“李師很好,但是而今卻不是朕所需要的。你有沒有辦法,讓李師退了講官。”

張忠咳嗽兩聲。

張忠雖然身上掛着乾清宮侍衛統領,但是他平日不在乾清宮當值,真正當值的是石璟與張大川。

兩人的身手都是相當不錯的。

張忠雖然是掛名,但是他卻有隨時進宮的權力。

朱祁鎮有時候也常常與張忠聊聊。

這位少國公是真有見識,天下掌故,如掌觀文,不管是朱祁鎮問到什麼地方,都能應答如流。

只是身子骨太差了。

如果讓他天天來宮中,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要知道,紫禁城是相當大的,明朝可沒有什麼紫禁城騎馬特權,張忠必須入宮之後走進來。

要走好幾裡,對張忠來說,太耗身體了。

朱祁鎮只能三五日見張忠一次。

張忠不負朱祁鎮的期望,幾乎是立即說道:“陛下想讓李大人無罪而免講官,卻不大可能,但是用九龍治水之計。”

朱祁鎮聽了,眼睛一亮,說道:“九龍治水?果然好計。”

九條龍一起治水,反而沒有人管了。

想免了李時勉有些麻煩,但是多提拔幾個人當講官,卻是容易多了。而且朱祁鎮也知道,爲帝王師是不知道多少讀書人的期望。

這一件事情,只需順水推舟就行了。

朱祁鎮想了想,還有些不知道從何處下手。說道:“卿可以爲朕辦此事嗎?”

張忠說道:“微臣遵命。只是這事情想要順其自然,卻需要一些時日。”

朱祁鎮微微一笑道:“無所謂。”一時間情緒卻有些低落,說道:“李師其實不錯。只是卻不是朕想要學的。”

張忠回到英國公府中。

躺在牀上好一陣子才緩過勁來。

這一段時間,他雖然不常入宮,但是並沒有閒着。他的書房之中,好幾張大桌子拼接在一切,無數本書籍的翻開,上面一處處用硃砂標記出來,用鎮紙壓着。

還有數根繩子橫過空中,上面一個個夾子,夾着一張張寫滿文章的紙張。

都是張忠的筆記。

張忠當初在乾清宮獻策之後,後來也慢慢明白了朱祁鎮的心思。

不過,他並不在乎。

如果在此之前,他所想的不過是一個想法而已,但是他而今卻要將這個想法整理成文章。

每當他感受到身體的虛弱,就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

他不知道還有幾年可活,但是文章千古事。如果能留下一篇千古不朽之作,他這一輩子也算沒有白活。

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

在文章之上,他其實天賦不大。而且大明前期的文壇,也是相當沉寂。即便是當時所謂的大家,也未必能在歷史上留下一席之地。

當代名聲顯赫的文臣,大多留下的是政績,而不是文章。

不過,他卻看出一個機會。

當今陛下,英明早慧。胸有丘壑。雖然極力隱藏,但是想要納南洋爲疆土的意思,卻表露出來了。

既然如此,他就準備寫一篇《南洋策》,梳理南洋歷史,如何佔領南洋,歸爲本土等問題。

這文章也就張忠能寫。

張輔畢竟還活着,他久在安南,對南洋的情況自然也不會不瞭解。在戰略上可以指點他,而張忠雖然身體弱,但是從小讀書,在政事上也有自己的見解。

他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意見寫成一篇不破的文章。

就如賈誼的《治安策》,等。

如果能主導大明未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戰略。他即便死了,也甘心了。

不過,而今這一件事情,要先放放。

張忠思考片刻,說道:“派人持父親名刺,請王英王學士過府一敘。”

張輔與文人墨客素來交好。張忠與他們也有交遊。自然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最好。

王英就是張忠的切入點。

王英是誰?

王英就是當今文壇大家。作爲翰林學士,雖然看上去沒有什麼權力,但是清貴之極,可以說從太宗皇帝以來,朝廷重要的聖旨制書,都是王英起草的。

據傳乃是王導之後。

從小喪父,由母親養大。當時窮困之極,難以爲繼的時候,有人勸他母親將家中藏書賣掉。但是他母親堅持不肯,竭力將他養大。

王英乃永樂二年進士。常伴太宗左右。有名的逸事,就是太宗皇帝北伐,過李陵城,掘一碑,左右都不認識,唯有王英看得懂。

宣宗皇帝在的時候,將王英,與太祖朝的宋濂,劉三吾。太宗朝的解縉,胡廣相比,要他再接再厲,誤讓先人。

可見王英名聲之盛。

張忠選擇王英,固然是因爲王英聲明之盛,乃是爭奪講官的人選之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王英脾氣與李時勉不同。

李時勉就好像是一塊石頭,又臭又硬,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圓滑變通。

但是王英能侍奉太宗皇帝,這麼難伺候的皇帝,也從來沒有重大過失,可見他圓滑之處。

當然了,並非說王英就不如李時勉了,在文章學問之上,王英恐怕在李時勉之上。只是太皇太后覺得李時勉品行冠於當世,可謂之錚臣。

是本朝的魏徵。

皇帝身邊要有正人君子,受其薰陶,這比學一些之乎者也重要。

當日,王英赴宴,卻見接待他的不是張輔,卻是張忠,心中卻好奇起來。因爲這張少國公,因爲身體原因,常常深居簡出。

鮮少見人。

更不要說請人過府一敘了。

王英微笑的眉頭慢慢的變得平直了,眼神也莊重起來,神光內斂,目光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隱藏。說道:“可是宮中有不肖之輩,威脅陛下?”

張忠說道:“有太皇太后在,自然是沒有的。只是國子監祭酒李大人,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小侄知道他想啓沃聖心,小侄恐怕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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