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倔老頭楊溥

第一百零六章倔老頭楊溥

王直說道:“周忱之才,臣不言過,但是周忱之德卻有一點問題。陛下知道江南運來的金花銀吧。每年入大內一百多萬兩。”

朱祁鎮說道:“當然知道了。”

王直說道:“這金花銀乃是江南田賦折現之銀,按理該歸戶部,卻入了大內,周忱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氣,臣知道周忱不是一個貪官,但是他的賬目卻不是很清晰的,如果陛下願意徹查一下王振,定然能從王振哪裡知道,周忱送了王振多少錢。”

“周忱加徵之耗米,多在大戶之家,自然有不少人攻擊。但是周忱能從宣德五年坐穩天下最肥的江南巡撫,多內廷之力也。”

朱祁鎮一瞬間想到了太皇太后留給他的三千二百多萬兩銀子,這其中有多少是周忱這位理財能手的手筆。

說實話,朱祁鎮並不覺得周忱有什麼過錯。

朱祁鎮早就沒有政治潔癖了,他看得出來,周忱本身估計根本沒有貪,即便有也不多,他更多是爲能夠繼續做事,贏得朝廷之中的支持。

這才做了一些違心的事情。

退一步說,即便是周忱本身貪了一點,朱祁鎮也不爲己甚,只要周忱有本身改革天下賦稅機制,反正朱祁鎮怎麼看,怎麼覺得大明賦稅是一團亂麻。

亂到朱祁鎮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改革了。

如果周忱能做到這一點,不用周忱貪,朱祁鎮賞他一百萬兩,都心甘情願。

甚至朱祁鎮覺得周忱圓滑一點,倒也不是不好。

爲什麼?因爲有時候,朱祁鎮覺得大臣們太堅持原則,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爲有時候想要說服這些大臣,是很難的。

最後被說服的總是朱祁鎮。

王直似乎看出了朱祁鎮的心思,說道:“陛下,東里公推薦了周忱,並非不知道周忱之才的,但是卻從來沒有想過調周忱入京。”

“就是因爲如此。”

“以周忱之能,一方大吏足以勝任,但是卻要總理陰陽卻差太多了。陛下或許以爲臣等固執,但是陛下面前全部是阿諛奉承之輩,陛下以爲有益於天下乎?”

“周忱以才勝德,陛下以之爲戶部尚書,臣以爲合適,但是最後讓他止步於此。”

朱祁鎮聽了,一時間心中也覺得有些矛盾。他也明白,周忱這樣的人,定然不會如王直這樣說話。用起來自然很舒服。

但是自己即便是做出了什麼錯誤的決策。周忱也不會反對的。

王直這一句評價,其實很刻薄了。可以說一句話,那就是周忱無大臣體。

何謂大臣體?

在儒家的定義之中,大臣就是以道佐君王,一定要將皇帝歸納到道的範疇之中,而周忱沒有這樣的能力。

即便其他能力再好,也不是一個大臣。只是能辦事而已。

朱祁鎮說道:“朕知道了。”他還沒有繼續說,反正他還沒有見過周忱,等見過之後再說不遲。

朱祁鎮說道:“吏部郭尚書也不能在位了。王先生以爲吏部尚書誰能接任?”

王直說道:“陛下屬意何人?”

朱祁鎮說道:“無有。”

王直聽了,說道:“以臣之見,吏部侍郎魏驥魏老大人,足以勝任。”

朱祁鎮說道:“爲何?”

王直說道:“因爲魏驥老大人與楊次輔投脾氣。”

朱祁鎮心中有些懷疑,暗道:“難道魏驥是楊溥的人?”說道:“以先生之意?”

王直說道:“並非如此,陛下可曾注意到楊次輔的衣服?”

朱祁鎮心中暗道:“我注意這個做什麼?”說道:“不曾?”

王直說道:“楊次輔的官服從來只有一件。如果污了,回家之後,就要連夜洗了,烤乾,明日才能繼續穿。”

朱祁鎮大吃一驚,說道:“楊先生難道自苦如此?難道朝廷給他俸祿不夠嗎?”朱祁鎮知道京官俸祿少。

但是別人少,楊溥絕對不少,因爲楊溥與楊士奇都是食三俸,也就是三份工資,一年下來,也有近兩千石祿米。

要知道明代的石,要比漢代的石,大了不知道多少,這一封俸祿,放在漢代也是很優厚了。

楊溥一個人,即便是奢侈一點,也是花不完了。

王直說道:“非也,而是楊老大人,不近人情,對親族太過苛刻,當初他主持鄉試,家鄉有子弟,多投入門下,想求一個前程,楊老大人力拒之。”

“所以楊老大人多將祿米送到家族之中,買田置地,供家族子弟上學,甚至自己的兒子也趕到家中,不讓他沾染京中富貴氣,他在京師,只有他與夫人一人幾個僕役而已。”

朱祁鎮心中越發相信王直之前所言了,楊溥心中有一口氣。

楊溥身居一品,可以說榮華富貴只要一伸手就會有,但是他依舊如此,不愛此,就愛彼。他所愛的是什麼?

朱祁鎮心中自然有所猜測。自然是天下大權了。

王直說道:“楊公之廉潔,天下知名,而魏老大人,也是同樣的一個人。清廉如水。”

朱祁鎮心中暗道:“有些什麼,有些人不用去拉攏的。因爲政治理念相同,很容易走到一起。”

此刻朱祁鎮或許摸到了楊溥是如何說通劉球,讓劉球彈劾楊士奇了。

因爲劉球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既清且直。

對於這樣的人,或許不用太多的算計,只需將事實放在劉球面前,劉球自然會做他該做的事情。

說起來,即便說楊溥僞詐,但是在私德之上,楊溥是勝過楊士奇的。

如果是楊溥的兒子犯事了,朱祁鎮估計楊溥會親手抓他兒子過衙。

不要懷疑這一點,越是清官,其實越是能狠下心來。

不知道不覺之間,朱祁鎮與王直談到了深夜。

王直見天色不早了,說道:“陛下,今日已經免朝一日,卻是陛下登基以來,除風雨寒暑之外,第一次免朝,臣以爲陛下明日不可再免朝了,否則失天下之心。”

朱祁鎮說道:“朕明白。”

早朝雖然是一個儀式,但大部分百姓不清楚這一點。朱祁鎮即便是表演給他們看,也不可能不上朝。

朱祁鎮說道:“王先生,今日就在前殿住下吧。”

王直說道:“謝陛下。”王直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陛下,東里公雖然教子不嚴,但是總就有大功於國,陛下當以寬慰,不能失老臣之心。”

朱祁鎮說道:“朕明白。”隨即打發王直下去了,

自己匆匆用了一點點心,墊了一下肚子,吃了兩口,卻覺得這點心味道有些熟悉,問左右,左右道:“皇后殿下來過了,見陛下再召見大臣,就留下幾盤點心走了。”

朱祁鎮心頭一暖,暗道:“有時間朕還是去坤寧宮了,有時候這乾清宮是有些不合適。”

雖然乾清宮很大,但是如果朱祁鎮留王直在這個過夜,又留皇后在這裡過夜。說不定明天傳出來什麼。

即便是而今王直去了文華殿也不行。

朱祁鎮吃過點心,躺在牀上,心中暗道:“從王直表現看得出來,楊溥的威望不能與楊士奇相比。只是楊溥也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從明天開始,朕要對面的就是這個對手了,卻不知道好不好對付。”

“不過,王直所言也對,即便楊士奇即便不在位了,但是楊士奇餘黨還是遍佈天下,特別是各地不知道多少楊士奇的人,連周忱也是楊士奇舉薦的。”

“禮遇楊士奇,也是一件大事。不可怠慢了。”朱祁鎮百般念頭轉動,好久才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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