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期,太宗皇帝留下的錦衣衛,實力還在,最少沒有到後世,根本不能用了。權力傾軋中是一把好手,真讓他們辦一點事情,卻是不能了。
于謙在河南的所有消息,幾乎是一天一報的形式發到北京城中。
讓朱祁鎮每天晚上都可以看到,四五天前的于謙的一舉一動,已經河南旱情的情況。
只要翻開史書,旱災大概是最爲頻繁的災難了。
很多時候,人對旱災的印象,大概是赤地千里,大地開出數遲的口子,無數人爭奪水窪中一些渾水。
河流枯竭,水井榦涸。
當然了,這樣的情況自然是大旱。
但是很多時候的旱災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簡單的一句話,如果從正月以後到五月之前,老天爺沒有下雨,這就是旱災,如果說到七月下旬,還沒有下雨,就是大旱。
青黃不接,就是指開春之後。
經過一個冬天之後,百姓糧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但是小麥還沒有成熟,很多百姓在這個時候就會斷炊。
但是如果之前一直沒有下雨的話,就說明五月這一季糧食,大抵要減產,或者說是絕收。
如果到了七月多還沒有下雨的話。秋季的糧食收成,很可能也要絕收。
很多時候,一季糧食絕收,就足以讓百姓不堪承受,更不要說一年糧食絕收了,自然是大旱。
很多時候,這樣的旱情,也做不到赤地千里,河流斷流,水井榦涸。
但是即便是這樣,人都承受不住了。
河南的旱情,就是這樣,開春以來,河南就沒有下過一滴雨水。大部分農田都沒有收成了。
于謙到了河南之後,第一件事情,並非賑濟災民,而是想辦法將靠水的農田維持下去,而今能多收一斗麥。就是多活一個人。隨即于謙跑遍了,幾乎所有的受災的縣,一個一個的視察,回到開封之中,分派糧食。視旱情多寡而定。
好幾次百姓鬧事,都是于謙一個不帶任何護衛,去說服飢餓的百姓。
朱祁鎮看了心中感嘆。歷史上于謙能脫穎而出,絕非僥倖。
這個時候三十多歲的于謙,已經顯露出自己的才華。
朱祁鎮自忖易地爲之,決計不能比于謙做得更好了。
甚至從他手中的情報上就能看出來了。安插在於謙身邊的暗樁,對於謙的稱呼也慢慢變化,之前還是巡撫于謙,後來是於大人,再後來是於公,也多有爲于謙說好話的地方。
所謂公道自在人心。
錦衣衛之中,雖然有不少人汲汲於名利,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也有普通人的愛憎。
到了五月之後,朱祁鎮從書信之中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于謙帶過去的賑災糧已經派完了。
但是絕收已經成爲事實了。
區區十萬石,根本不夠用。
朱祁鎮也讓馬順派人打聽了,卻是京城用糧緊張。一時間戶部也擠不出糧食來,朱祁鎮心中着急,向李時勉請了一天假,就去見太皇太后了。
也將這十幾日,所有從河南發過來的密報,全部帶上了。
太皇太后對着陽光,眯着眼睛,細細的看着這些密報上的文字。讀了近半個時辰,纔算是讀完了。
太皇太后輕輕的將這些密報放下說道:“身爲人君,當光明正大,這些手段,卻是有失體統,倒不是說下面的人上奏的文書都能信,但是你用這種手段,難免先入爲主,覺得錦衣衛纔是對的,外面的臣子都是錯的。”
“但是錦衣衛就不會撒謊嗎?”
朱祁鎮說道:“孫兒明白。”
太皇太后一看就知道朱祁鎮其實並不明白,說道:“你要知道,凡是能站在你面前的大臣,都是欺君的好手。算了,你現在還不明白這一點。你讓我看這個,就是因爲河南賑災糧款不夠吧。”
朱祁鎮說道:“孫兒打聽了,京師的糧食緊張。撥不出糧食來。”
太皇太后說道:“那是自然了,北地之中,也就河南河北一帶,算是糧倉,朝廷早就定了,河南河北的糧食,大多是調往九邊的。”
“如今這邊大災,定然要從京師的倉庫之中,先行補上,總不能讓將士們不吃飯吧。”
“如此一來,京師,通州的糧倉之中,雖然還有糧食,但卻不能輕易調用了。”
朱祁鎮明白,這些糧食就是北京城的底氣,如果讓北京城的糧倉見底了,比河南旱災影響還要大。
朱祁鎮說道:“難道北京城糧食就如此短缺,少有差錯,就糧食不繼嗎?”
太皇太后說道:“這就是仁宗皇帝爲什麼將都城遷回到南京的原因。”
“建都北京,糧草都從東南而來。平江伯總督漕運,最多的時候,一年能運過來五百萬石糧食,而今每年能運來四百萬石糧食。”
“這四百萬石糧食,就是京師的生命線。”
“且不說,百姓開河轉運之苦,單單說,將一國興衰寄予一河之上,就有一點太兒戲了。”
太皇太后微微一嘆,不過她也知道,而今她再有怨言,也沒有辦法了。木以成舟,大明朝將太多太多的財力物力都投入在北京之中,乃至於政治格局之上,在北京也穩定下來了。
遷都是一個大動靜。
皇帝尚小,她沒有精力也不可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
再說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葬在北京城外,她還能去什麼地方?將來也是要入天壽山的。
不過,北京依舊是行在,而不是北京,大抵是她最後的倔強吧。
“那爲什麼不能海運,前朝不就是海運,而且鄭和船隊能遠到西洋,不可能不能從松江到天津吧。”朱祁鎮忍不住問道。
太皇太后說道:“兩個原因,一個是倭寇。”
“海上倭亂也是有些年頭了,這些倭亂就好像是蒼蠅一般,大隊船隻就避開了,但如果小隊船隻,就會劫掠。”
“太祖的時候,從江南運往遼東的糧船都被劫掠過。”
“如果派人護送,清剿,所花費要比漕運要高上不少。”
“其次,海上風浪太大,很容易傷及人員,也太容易漂沒了。”
朱祁鎮心中一轉,說道:“奶奶,你覺得這些漂沒,真的是損失在海上了。”
“自然不是。”太皇太后說道:“我雖然老了,但是眼睛不瞎。豈能看不出來這裡面的貓膩,但是看出來容易,但是怎麼處置啊?”
“風浪不時,真有損失,難道往死裡追究?百姓本來就視大海爲畏途,如果再以苛政,誰來承運?而且在海上一船人,太容易串供了,再加上海上小島衆多,上岸之後,說是有風浪,漂沒了。”
“誰能查明?”
“朝廷處罰官員,總要是有證據吧。”
朱祁鎮說道:“莫不,多加一些額度,讓利承運之人。如果有了損失,就讓他們獲利裡面補充便是了。”
太皇太后說道:“如此一來,你何以面對文武百官。國朝的俸祿本就不厚,但是這小吏以承運之機暴富。”
“這本就不好平衡,再者,人心總是貪得無厭的,今日給他一寸,明日給他一尺,他就未必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