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束水攻沙
由不得楊士奇不激動。
楊士奇聽到了阮安這一番話,首先想到的並不是盧溝河,甚至不是河北水系治理,而是黃河。
盧溝河並不安穩,甚至有人起一個外號,叫做無定河。
後來在康熙年間,于成龍治水,才變成了永定河。
但是盧溝河的水災與黃河水災,卻是大巫見小巫了。
盧溝河發洪水,不過淹幾個縣而已,但是黃河一發洪水,直接想把開封府吞下去。正好幾個府縣,大半個河南,乃至南直隸都要受災。
生民何止千萬之衆。
這才重中之重。
楊士奇說道:“你如何保證?”
阮安說道:“首輔如果不信,可以當場一試。”
隨即阮安指着兩個桌面,說道:“這裡可以比做盧溝河。”
楊士奇第一個坐不住,站了起來,幾步走道桌子旁邊。
這桌子很大,大概有兩個乒乓球檯那麼大,上面堆積泥沙,一邊高一邊低,上游陡峭,下游平緩。
只是下游卻有不同。
下游一個只有尋常河道,另一個的河道修建的很複雜。
最外面有一層,中間有一層,將河道逼得很急很窄。
阮安一聲令下,立即令一邊的侍衛搖動水車。
不一會兒這些水從下面的水桶之中,打了上來,一股股的衝在高處之上,隨即水與泥沙一併下來,流到下面,帶着泥沙衝到河道之中,隨即水流變緩,這河道之中,就有薄薄的一層泥沙。
這還是剛剛開始的。
想來時間一長,河牀被擡高。
也是自然的。
另外卻不一樣了。
水流被束縛到狹小的河道之中,水流越流越快,泥沙要麼被帶走了,要麼就漫在河堤之外,最外面的河堤裡面。
但是主河道並不受影響。
楊士奇看了之後,直接對下面侍衛說道:“整桶水倒。”
這侍衛聽了,不由向朱祁鎮看了一眼。
朱祁鎮點點頭,這侍衛立即將一桶水倒了上去。隨即侍衛從外面打水,並將桌子上流下的水擡出去。
一時間文華殿的地面之上,形成了兩道明顯的水線。
而文武官員雅雀無聲,只剩下水聲,潑水之聲,流水之聲,接水之聲。
水流頓時變得非常急。
如此一來,兩種河道的區別,更是區別出來了。
水流越急,所約束的水流就越急,下切之力,就越急,甚至形成一道深溝。而另外的河道,卻已經決堤了。
因爲從上面帶下來的泥沙太多,早就將河牀擡高了。
“停,”阮安見狀說道:“首輔大人,這不用再繼續下去了吧。”
楊士奇說道:“雖然在方寸之間,似乎很好用,但是放大數千裡,卻未必行了。”
“楊大人此言差矣。”阮安有些被激怒了,一時間也忘記了對方是名聲赫赫的首輔重臣,對於技術專家,最最討厭外行人亂說話了。
“萬物之理一也,天下水性,絕無例外。豈有此處可用,而彼處不可用?”阮安憤憤不平的說道。
“你確定?”楊士奇問道。
“確定。”阮安說道。
楊士奇轉過身來,對朱祁鎮行禮,不顧地面上的水漬,說道:“臣楊士奇爲天下賀,束水攻沙之法,如果能下,則黃河萬里可以不受水災,此乃天下最大祥瑞。”
有楊士奇賀,下面大臣紛紛學着楊士奇的樣子,說道:“臣等賀陛下,得此祥瑞。”
朱祁鎮連忙起身,說道:“先生何須如此?此事尚沒有成功,等成功之後,再賀不遲。”
朱祁鎮將楊士奇的攙扶起來,說道:“那麼盧溝河治理之事?”
楊士奇說道:“就用此束水攻沙之法,雖然天下水性相同,但是各地卻未必一樣,而且此法在方寸之中有此奇效,總要試一試才行。”
朱祁鎮心中那麼不明白,楊士奇還是覺得這個辦法有一點不靠譜。只是他找不到不對的地方,但是他依舊不想直接用在黃河之上。
因爲黃河關係巨大,與盧溝河不是一個體量之上。
別的不說,單單治理費用都不是一個級別的。
盧溝河治理,幾十萬兩都有一點多,即便這麼大的工程,要挖掘一百多裡的河道。但是在楊士奇心中估算費用,也不過如此。
但是黃河,從黃河邙山段以下,數千裡堤壩重新修建,沒有幾千萬兩,想都不要想了。一時間國庫也沒有這個錢。
畢竟各處打仗,又是賑災。又是免稅。
也是仁宣以來,雖然也有戰事,但是總體來說,朝廷一直處於休養生息之中,還是有些家底的。
但是再有家底,一口氣拿出這麼多錢,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如此一來,先做什麼,後做什麼,就再清晰不過了。
朱祁鎮楊士奇答應,心中算是鬆了一口氣,楊士奇答應下來,下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朱祁鎮對阮安說道:“治理盧溝河之事,需要多是錢糧計算出來沒有?”
阮安說道:“沒有。臣等開沒有細細考察地方河道,而今這一條河道,還僅僅在規劃之中,地質不一樣,臣還要考慮繞道。所以錢糧還定不下來。”
楊士奇說道:“既然如此,盧溝河工程,就有順天知府于謙負責,阮安監工。先定下方案,再上報戶部,算好時間,今天冬天開工,明年夏天之前,一定要完工。”
于謙說道:“下官明白。”
朱祁鎮也明白。
以盧溝河水情,在夏秋之際一定會漲水的。所以陛下在夏天之前完工。冬天雖然天寒地凍,但是卻冬閒期。
可以動用更多的百姓。
楊士奇對朱祁鎮說道:“這費用,臣代劉戶部答應陛下,全部由戶部出。劉戶部是不是啊?”
劉中敷見狀,微微張口,心中暗道:“首輔,咱們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楊士奇來之前,提醒劉中敷,一定要讓內庫承擔一部分。
但是到了而今卻變卦了。
劉中敷不知道楊士奇爲什麼變卦,他也不敢問,只能說道:“是。”
朱祁鎮察言觀色的本事,也修煉出來了,自然看出來,劉中敷的不一樣。
只是他並不是太關心劉中敷,因爲劉中敷是太皇太后的人。在太皇太后不理朝政的情況之下,劉中敷自然是向朱祁鎮靠攏了。
所以,朱祁鎮知道戶部一定不會卡錢糧,只有內閣卡了。
讓劉中敷答應並沒有什麼難事,但是楊士奇不改口,卻是沒有一點辦法的。
此刻楊士奇突然改口,纔是問題所在。
朱祁鎮其實已經準備好出一筆錢兩的。
因爲朱祁鎮雖然看重錢財,並不是貪財,而是做大事必須要錢糧。積攢錢糧是爲了做事,而不是相反。
北伐固然是大事,但是治水也不是一件小事。
朱祁鎮掏這錢,心甘情願。
朱祁鎮說道:“好,那麼這一件事情,就請戶部準備好吧。”
劉中敷說道:“是。”
事情已經說到這裡,已經到了散會的時候了。楊士奇忽然留步,說道:“陛下,老臣有幾句話,可否與陛下談談。”
朱祁鎮見狀,心中微微一頓,有些沉重。
獨對,這一件事情在官場是犯忌諱的。想想就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需要你的同事避開你,直接與上司單獨談?
不過,這一件事情放在楊士奇這邊卻有一點不對。
因爲楊士奇的權威已經能壓在其他文臣之上,如果楊榮在還能分庭抗禮,但是楊榮還鄉,一時間回不來。
所以,楊士奇留下來,定然不會是爲了打小報告。
朱祁鎮說道:“正好,朕也有些事情與首輔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