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皇帝死了
夏完淳嘴裡嚼着一根潔白的糖藕,咬的卡里咔嚓的。
朱媺娖汗流浹背,無數次的怒視夏完淳,卻沒有辦法阻攔他繼續弄出響聲。
將近七百餘人躲在藏兵洞裡,眼看着李闖的賊寇們急火流星一般的向城裡衝。
就在藏兵洞外,站立着三百餘身體強壯的精銳賊寇,他們身上穿着的灰色大褂上,寫着一個碩大的闖字。
胸背上有這個字的賊寇,一般都是大順軍中的精銳,也是各個將軍的親衛。
夏完淳從袖子裡又摸出一節糖藕,準備放進嘴裡的時候,見朱媺娖哀求的看着他,就把糖藕遞給朱媺娖道:“
嚐嚐,很不錯,從我兩個師弟嘴裡搶東西很難。”
朱媺娖驚恐的看着狂歡吶喊的賊兵潮水般的從眼前經過,哪裡敢發出半點聲響,在她身後,就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母親,以及一些嬌弱的宮娥,宦官,一旦被賊兵們發現,她不敢想象回事一個什麼樣的後果。
“事情出了一點岔子,我們的人來的有些晚,所以呢,就沒法子提前讓你們出城,不過啊,現在也沒有關係,等賊兵們都進城開始搶劫之後,我們就離開。
城外十五里的地方就有人接應,然後呢,你們就直接去藍田見我師傅。”
朱媺娖憤怒的看着夏完淳一個字都不說,不僅僅是她緊緊地閉着嘴巴,藏兵洞裡的所有人都是一個模樣,就連最小的昭仁公主也把頭藏在母親袁妃的懷裡安靜的就像是一尊雕塑。
至於太子,永王,定王三個男子,則汗出如漿,永王甚至尿了出來,濡溼好大一片地面。
衆人在藏兵洞裡等待了足足兩個時辰,從城外進來的兵馬才稍微稀疏了下來。
夏完淳站在藏兵洞門口,對一個闖王麾下招招手道:“我們的車馬呢?”
那個精壯的漢子就撇撇嘴道:“再等等,等賊寇全部都沉浸在燒殺搶掠的快樂中的時候,我們再離開。”
夏完淳驚訝的道:“咦?你不是闖王的人?”
精壯的漢子笑道:“自然不是,只是受命在郝搖旗的麾下幹活罷了。”
“郝搖旗呢?”
“去了皇宮,他們的大將全部都去了皇宮。”
夏完淳道:“把車馬弄過來,我們現在就走。”
精壯的漢子見夏完淳執意要走,也就同意了,不一會,就牽來將近兩百輛馬車。
看的出來,朱媺娖在玉山書院沒有白學,這些人上馬車的時候非常的有秩序,只要有馬車過來,他們就會自然地上去,並不用人指揮。
等藍田密諜司的人坐上馬車充當車伕離開京城之後,夏完淳就換上了一件很普通的衣衫,一邊嚼着糖藕,一邊大搖大擺的混進了歡呼闖王進京的人羣裡去了。
沒錯,當李弘基的大軍遠在天邊的時候,這座城裡的人對李弘基的稱呼就是——流寇!
等李弘基的大軍抵達保定的時候,這座城裡的人對李弘基的稱謂就變成了——闖賊!
等李弘基大軍包圍京城之後,這座城裡的人對李弘基的稱謂就變成了——義軍!
現在,他們正簞食壺漿擺下香案,迎接闖王,歡慶闖王推翻腐朽的大明,給大家爭來一個朗朗的天空。
說來也奇怪。
甲申年三月十八日的天氣響晴響晴的。
原本會瀰漫整個春天的風沙今天完全停止了。
因爲要把朱媺娖送出去的緣故,夏完淳沒有看見騎馬進京的李弘基接受百姓歡呼的模樣,隨着人羣來到了皇宮,只見宮門緊閉,只有幾面破爛的旗幟在夕陽下飄拂。
李弘基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他同樣沒有着急進宮,而是派遣了幾個宦官用梯子進了皇宮,看樣子是去找皇帝下最後的命令了。
夏完淳看的很清楚,跟隨在李弘基身邊很多人,都是大明的官員……
他不想多看這羣人諂媚的嘴臉,就從最前面的人羣裡擠出來,回到了自己在京城居住的地方。
此時,韓陵山還是沒有回來。
他忍不住有些擔心,畢竟,李弘基已經包圍了皇宮,他不知道韓陵山到時候怎麼從皇宮裡出來。
一連派出去三波人去打探,直到天黑都沒有迴音。
天亮的時候,夏完淳實在是坐不住了,就準備親自去找郝搖旗問問,是不是韓陵山出事了。
纔要出門,韓陵山就夾帶着一股寒風從外邊走了進來。
“皇帝呢?”
“自盡了。”
說完這句話,韓陵山似乎完全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丟下背上的箱子,徑直倒在錦榻上開始睡覺。
夏完淳打開箱子,看到了一份詔書,以及一堆裝着璽印的盒子。
他沒有看詔書,而是熟練地打開璽印盒子,一枚枚的欣賞這些用天下最好的玉石雕刻的璽印。
皇帝死了,對夏完淳來說——一個時代就這樣結束了。
一個黑衣人推開房門看看夏完淳。
夏完淳頭都不擡的道:“皇帝死了。”
黑衣人迅速離開了房間,不大功夫,在京城德勝門城樓上,就有一股狼煙沖天而起。
很快,在地平線上又升起一股狼煙,假如人如果能像蒼鷹一般在高空翱翔,那麼,他就會看到大地上不斷地有狼煙升起,一道道煙柱從京城開始,直奔西安。
李定國看到狼煙升起,忍不住仰天長嘯,他明白,從今日起,所有束縛在他身體上的鎖鏈都會全部去除,從這一刻起,藍田皇廷纔是大明土地上唯一的主宰。
從密雲到京城,也只有兩百里之遙,全軍奔行到京城之下,兩天時間足夠了。
張國鳳瞅着狼煙長出了一口氣,對李定國道:“我們要搶在雲楊之前拿下京城。”
李定國摩挲一下自己的光頭笑道:“雲禿還在山東境內,他不可能比我們快。”
張國鳳搖頭道:“你忘記了雲楊爲了搶功,什麼事情都能幹的出來,爲了下德州,他硬是下令炮火融城,將好端端的一座城池炸成了廢墟。
也就是因爲這樣,他的大軍前進的速度極快,小心他後發先至。”
李定國笑道:“李弘基的四十六萬大軍基本上全在京城,你說,他會向哪個方向逃竄?”
張國鳳道:“他只有一個方向可以走,也只有這一個方向能避開我藍田的威壓。”
李定國大笑道:“山海關!希望李弘基能拿下山海關。”
在李定國的大笑聲中,狼煙繼續向西北蔓延。
雲昭看到狼煙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十九日的下午了。
狼煙出現在眼簾中的時候,玉山書院的巨鍾開始瘋狂地響動。
所有在玉山的大里長以上官員都在瘋狂的向雲昭的大書房聚集。
就連玉山書院裡那些不輕易離開書院的老學究們也紛紛乘坐牛車下了玉山。
等他們齊聚大書房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雲昭的影子。
雲昭不在,衆人又去了張國柱的國相府,同樣的,張國柱也不在。
問過秘書,卻沒有人知道這兩人帶着侍衛去了哪裡。
雲昭墊着腳尖從一顆榆樹上折下一個長滿榆錢的樹枝子,從上面捋下來一把榆錢放進嘴裡,然後把樹枝遞給了張國柱。
張國柱摘下一朵翠綠的榆錢放進嘴裡慢慢嚼着道:“今年的榆錢格外的好吃。”
雲昭笑道:“是啊,就是春天來的有些晚。”
張國柱道:“閏年罷了,是星象自我糾錯的一個過程,明年,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崇禎皇帝死了……”
雲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任何快意的表情,淡淡的就像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一般。
張國柱隨手把樹枝丟進溪水中嘆口氣道:“早死早超生,早死早結束痛苦,我想,他可能早就不想活了。我只希望不是韓陵山殺了他。”
雲昭搖頭道:“我給了韓陵山最後的權限,如果崇禎不想死,他可以活,看樣子,崇禎還是選擇了殉國。”
張國柱用腳踢走了一塊礙事的石塊,又用手搓搓臉道:“重擔落在了我們的身上,以後啊,天下治理不好,沒人再說是崇禎皇帝的不好,只會說我們藍田無能。
以後啊,遇到天災,沒有人再會說崇禎德行有虧,只會說是我們藍田弄得天怒恩怨。
以後呢,如果我們不能給百姓好的生活,好的秩序,等天下再次動亂起來,我們研製的所有殺人武器,只會讓我們的世界死更多的人。”
雲昭看了看張國柱道:“我們是不同的,除過我們之外,大明沒有人有資格來統治我們的世界。李弘基,張秉忠,以及剛剛奪權勝利的多爾袞都不成。”
張國柱詫異的看着雲昭道:“李弘基,張秉忠也就罷了,怎麼還有多爾袞的事情?”
雲昭冷笑一聲道:“假如沒有我藍田,奪取大明天下者,必定是多爾袞。”
張國柱再次看看雲昭那張嚴肅的臉道:“一百萬建州人就能統治我大明?”
雲昭蹲在溪水便將滾燙的手沉沒在水中,淡淡的道:“統治一個被打斷脊樑骨的民族,一百萬人綽綽有餘。”
張國柱不明白雲昭爲什麼要在今天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裡說這些晦氣的話,就聽雲昭繼續道。
“我之所以會將權力歸還給人民,就是想讓他們挺起腰板做人,在這個世界上,骨氣纔是真正能讓一個國家徹底站起來的根本。
一個人啊,不能先長肉,一定要先長筋骨,只有筋骨強健,我們纔會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世界,與西方的野人們劃分這個美麗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