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上來說,雲昭認爲中華歷史上的那些開國帝王將相,在獲取天下的時候充滿了偶然性。
如果沒有這些偶然性,劉邦應該被項羽幹掉的,司馬一家應該被曹操滿門抄斬的,李淵應該被他的表兄楊廣滅門的,趙匡胤應該被柴榮梟首示衆的,至於大明本朝太祖,更是成功的不可思議,不但用的時間短,且是真正的從奴隸到皇帝,一步登天。
能殺掉他的人很多,可惜都沒有成功。
這些人其實都是以弱勝強繼而一統天下的。
雲昭不想這樣,不想把自己的造反生涯弄得險象環生,不論打了多麼輝煌的勝仗,死的都是自己的手足同袍,那樣就非常的沒有意思。
雲昭堅信,大明百姓之間沒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
有矛盾的是那些掌權者,他們裹挾百姓,污衊對手,最後讓所有的百姓爲他的野心付出生命代價。
所以,雲昭對自己的要求很高,他在努力的建設藍田縣,要讓這個縣成爲大明世界的未來標杆,讓所有大明人看到好的生活到底該是生命樣子的,一個人到底該怎麼生活纔是正確的。
當自己人之間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的時候,懷柔就是一種非常好的策略了。
人們嚮往美好生活的渴望是不可阻攔的,同時,這也是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所以打好根基太重要了。
大明太祖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原因就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雲昭在忠實的執行朱升的這個建議,這是一個很有用的建議,既然和尚出身的朱元璋都能聽進去,雲昭這種人哪裡會有聽不進去的道理呢?
歷史發展到現在的地步,早就是不是春秋戰國時期一兩個超級名將就能左右戰場的時代了。
當火器這個東西出現之後,個人的武勇也逐漸退出了戰場,再繼續發展下去,武器比人還要重要的情形就會出現。
軍隊與軍隊之間對比的將是看誰犯的錯誤少!
誰犯的錯誤少,誰將獲得勝利,誰更能經得住損失,誰就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這也是歷史的發展趨勢,也不可阻擋,雲昭很清楚。
目前的藍田縣看似強大,卻沒有強大到讓全世界人望之膽寒的地步,所以,必要的發展還是需要的。
春天的時候,一支支商隊就要離開藍田縣,商隊的掌櫃的帶着夥計們拜過神靈,在雲昭的注視下沿着道路踏上了自己的征途。
他們的足跡將踏遍大明土地,甚至遠至域外,就是這些商隊讓藍田縣的繁榮成爲了一個現實的神話。
曹化淳就站在路邊,目送絡繹不絕的商隊離開了藍田縣,臉上是雲淡風輕的表情,一雙青筋暴跳的手卻將他焦急的心情表露無遺。
“這十天中有多少商隊離開了藍田縣?”
袁敏道:“總計三百二十四支商隊。”
曹化淳微微嘆息一聲道:“這僅僅是十天啊。”
袁敏搖頭道:“全年的無法統計,藍田縣的商隊多爲半途商隊,在更遠的地方,他們還有更多的商隊。”
曹化淳道:“他們同時還是強盜!袁敏,你有所不知,在雲貴這些地方,還有無數的盜賊,他們專門對付商隊,搶劫貨物,無惡不作,開始的時候,藍田縣的商隊也在劫掠之中,可是後來商隊們發現,這些強盜變得有了一些章法,他們不再搶劫貨物殺並把所有人都殺死,而是向這些商隊徵收非常昂貴的過路費。
一般爲貨值的一倍價錢,或者繳納一半貨物爲過路費,這個價錢會讓商隊的人很肉痛,卻不至於因爲這個價錢拋棄貨物,因爲,即便是付出了這樣的代價,他們依舊有的賺,只是少了一些罷了。
藍田縣的商隊據說也在支付這樣的費用,可是,藍田縣的商隊回來之後,總能以比別的地方同樣的貨物便宜的多的價格出手貨物。
這樣一來,人們都在懷疑,是不是雲氏盜賊已經除掉了以前的那些盜賊取而代之。
呵呵,一半人當山大王收取過路費,一半人做正當的商賈買賣,如此下去,藍田縣的商隊必定會讓別的商隊沒有了活路,雖然看似給了這些人一條活路,可是,那麼多的商隊沒了生計,只是晚死一些時日罷了。
雲昭的目的很清楚,他要獨霸這些商道,藍田縣越發的繁榮,其餘的地方就會越發的凋敝。”
袁敏低聲道:“既然我們不能與藍田縣正面爭鬥,那麼,是不是可以派出大量的人手斬斷藍田縣伸出去的這些手呢?”
曹化淳搖搖頭道:“做過了,很多人都一去不回……最後,是我們經受不起這樣的損失,主動停止了。”
袁敏道:“既然我們的很多人都一去不回,這是不是可以說明,藍田縣大部分的力量就不在藍田縣,我們是不是……”
曹化淳苦笑道:“藍田縣全民皆兵,他們在農田中耕作的農夫,在市場上做生意的小販,在書院中讀書的士子,只要有兵刃,就是一個個合格的軍卒。
這些人每年用在軍伍之事上的時間,比我們東廠的番子用的時間還要多。
這就是藍田縣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原因,他們全縣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強盜窩,在強盜窩裡要是還出現偷盜,搶劫之事那就真的是一個大笑話了。
可是,離開藍田縣……他們全部都是無惡不作的盜賊。
孤懸塞外的藍田城,爲什麼會孤懸塞外呢?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殺光了藍田城方圓五百里之內的蒙古人。
東廠番子從桑乾河下游見到了恐怖的一幕——蒙古人男女老幼的屍體堵塞了河道……
人們都說蝗蟲乃是冤魂所化,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去年覆蓋我大明山西,河南,河北,山東的蝗災就是那些蒙古人的冤魂所化。
袁敏啊,你看到的藍田縣是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的好地方,在我眼中,這裡是被黑霧籠罩的鬼蜮,這裡行走的人全部是食屍鬼!
他們在吞噬大明的血肉肥己!
藍田縣所有的繁盛,都是大明其餘地方的百姓用血肉供養出來的。
而云昭,就是那個坐在枯骨上飲人血的蓋世魔王!”
聽了曹化淳的話,袁敏疑惑的朝四周瞅瞅,再看看天上逐漸熾熱的太陽,這裡春和景明,陽光明媚,來往的人雖有不同,卻一個個都拖着影子,相互談話,笑容滿面的似乎並無不妥。
他知曉,這是廠公的一種比喻,可是,他努力的想把自己的思緒投入到廠公描述的世界裡,卻總是不能成功。
“這就是魔的可怕之處,他們會製造幻境,遮蔽我們的眼睛,矇蔽我們的靈識……等到魔國形成,天下人都不過是他的盤中餐而已。”
曹化淳的話不斷地在袁敏耳邊響起,袁敏還是沒有辦法將自己代入到曹化淳的世界裡去。
畢竟,這裡的世界,似乎比大明其餘的地方更像是天堂。
詛咒是一種最無能的攻擊方式!
也不知怎麼的,袁敏忽然覺得,廠公已經徹底的老了。
雲昭在下午的時候見到了這個赫赫有名的宦官,雖然他在秦王府見過無數的宦官,也見過王承恩,但是,真正接觸曹化淳這種存在的宦官,還是第一次。
準確的說,這個老宦官並不算老,甚至顯得比常人年輕一些,皮膚細膩白皙,一對眉毛整理的非常整齊,雖然已經告老,身上依舊穿着一襲滾龍袍,只是袍子上的龍都只有三根腳趾,乍一看跟雞爪子一般。
曹化淳見雲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袍子上,就笑着拱手道:“這是陛下念老奴有些苦勞,賞賜的袍服。”
雲昭再次瞅了一眼這一襲白底黑章的滾龍袍輕聲道:“聽聞當年魏忠賢身上穿的就是這種袍服?”
曹化淳笑道:“魏忠賢矇蔽天子,欺君罔上,在河間府懸樑自盡之時身上只有一襲裡衣,並無蟒袍。”
雲昭嘆息一聲道:“嘗聽人說,權閹禍國,大多死無葬身之地,曹公能夠全身而退,可喜可賀。”
曹化淳笑道:“魏忠賢之事當爲後來者戒,某家雖然也是內府之人,卻處處以三寶太監爲念,只是一心忠君,不敢有他念。”
雲昭邀請曹化淳坐下,自己回到了辦公桌前,將雙手擺在桌子上道:“如果你願意,就好事做到底,把你安插在宮娥中的細作帶走吧,這都是一些可憐人,就不莫要禍禍她們了,讓她們可以安靜的在藍田縣活下去,這也是一樁功德。”
曹化淳笑道:“這本就是一樁功德,不過,不是我的,是皇后陛下的仁念,曹化淳不過是一介奴婢,如何能替主人做主。
縣尊有所不知,當年客氏暗藏八名顏色殊麗的宮人,被人彈劾爲欲行呂不韋之事,被皇后下令鞭死於浣衣局,從這以後,再也無人敢私蓄宮人。”
雲昭擺擺手道:“罷了,即便是放了,你也不會說出來,這件事就這樣吧,替我謝過皇后陛下恩典。
徐五想,去我的禮單過來。”
徐五想很快就拿來一本禮單,雲昭命徐五想把禮單交給曹化淳道:“禮單上的東西,其實只有一樣,那就是糧食,我想,皇后陛下也看不上西北粗鄙之地打造出來的頭面首飾,就乾脆全部給了糧食。
說來也怪,東南每年通過運河向京師運送糧食四百萬擔,爲何京師米糧的缺口還是如此之大?
京城附近一馬平川的難道就不能自給自足嗎?”
曹化淳道:“天子守國門豈能是一句虛言,自我皇登基以來,京師周邊之戰不下六場,兵火戰亂之地,即便是有沃野千里也無從耕作。
縣尊既然體恤陛下,就該處處爲國纔是。”
雲昭默然,思忖了片刻,提筆寫了一封信遞給曹化淳道:“這是我給陛下的答覆,有了這個答覆,我想,陛下或許能睡個好覺。”
曹化淳雙手接過信函,見這封信沒有封口,就拱手道:“請縣尊用上火漆,印信。”
雲昭擺擺手道:“不用,你可以看,天下人都能看。”
曹化淳打開信函掃了一眼有些悲憤的道:“縣尊羞辱陛下過甚。”
雲昭淡淡的道:“陛下若有不測,雲昭當起兵爲陛下復仇!殺盡天下不臣之賊!
這句話之忠心天日可表,有何冒犯之處?”
曹化淳霍然起身,一言不發就大踏步的離開了雲昭的書房。
曹化淳走了,袁敏自然也跟着走了,他回首看了一眼雲昭規模驚人的大書房,若有所思的離開。
徐五想見雲昭默默地喝着茶水,瞅着玉山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打擾他,揮揮手,大書房裡的人就迅速全部離開,他關上大書房的門,把這裡完全留給了雲昭一個人。
沒必要再惺惺作態,雲昭已經開始厭倦了給朱由校一些虛假的希望。
這一次,他直白的告訴皇帝,在這個時候,藍田縣是他的盟友,不再是他的臣子,只要他活着,藍田縣就不會對他不利。
這樣做可以絕了某些人首鼠兩端的想法,絕了繼續向朝廷效忠的心思,開始以真正的藍田人的身份來考慮藍田縣將要面對的新的局面。
一切的變化都是來自於皇帝的態度。
雲昭希望皇帝能夠專心的去面對黃臺吉,李洪基等人,最好不要把藍田縣當成需要優先對付的目標。
傍晚的時候,曹化淳離開了玉山,直奔西安城,他在西安城盤恆了兩日,兩次求見秦王都被拒絕,無奈之下只得離開西安城向潼關出發。
在潼關,他取了雲昭給皇后娘娘的五萬擔糧食,星夜向京師進發。
雲昭等了好久,都沒有聽到任何關於自己那封信的消息,看樣子曹化淳想要直接交給皇帝。
雲昭召集人重新擬定了應對可能出現的危機的策略,結果,在大明地圖上,關中明顯的成了一片被大明放棄的土地,在關中周圍,大明的軍事力量只有不足兩萬邊軍。
不論是大明軍隊,還是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都不肯靠近關中,沒有人能知道雲昭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從關中的局面來看,雲昭有攻擊所有人的理由跟動力。
這種局面下,對皇帝,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來說,最優的選擇就是合兵一處先幹掉藍田縣,然後再拼個你死我活,可惜,這樣的聯盟,他們無論如何都組建不起來。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天下大勢一點點的向藍田縣傾斜。
此爲不戰而屈人之兵!
五月的時候,徐五想成親了,妻子就是來自紫禁城的宮娥蘇黛。
傳說縣尊勃然大怒,一夜之間連貶徐五想四級發配大荔縣擔任大里長,無事不得回玉山。
即便如此,迎娶宮娥的玉山官員依舊絡繹不絕,等待他們的就是與徐五想同樣的待遇,發配各縣擔任里長,或者大里長。
至此,坊間謠言,鐵板一塊的藍田縣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這些人被髮配出去了,那些已經擔任里長,大里長兩年到三年的人則回到了玉山,紛紛擔任要職。
徐五想是在成親五天之後離開蘇黛的,此時,蘇黛哭泣的幾乎要昏死過去了。
丈夫位高權重的事情她剛剛得知,來不及歡喜,就受到了當頭一棒,因爲她的緣故,這個她口中的醜八怪,丟了高官,要去鄉下種田。
“休要聽那些胡言亂語,藍田縣與其餘地方不同,官員如同流水總要流轉不休的,這裡不允許一個人長期留在一個位置上的。
我只是已經到了流轉的時候了,去了鄉下,我也不是需要親自下地種田,依舊是官員,只是監督別人種田,另外啊,你也別小看了大里長,這個官職基本上等於是大荔縣知縣。
是重用,而非貶斥!”
不管徐五想如何的解釋,在蘇黛這種自幼在宮中長大的女子來說,只要是被貶斥出京城的人,必定是遭了殃的。
里長,大里長上任自然是不能攜帶家眷的,徐五想原本想在離別的時候好好溫存一下的,現在沒了機會,安慰了蘇黛整整一個晚上,這纔在天明的時候帶着兩個從吏騎馬上了路。
第一階段的整風沒有取得雲昭希望的後果,主要是大家對這種新的東西認識不足,也不知道該從那裡抓起,只能西施效顰的學藍田本縣的各種舉措。
雲昭對此極爲不滿,這纔是徐五想這些中樞人員下鄉的真正用意。
如果不能真正的把人心聚攏在一起,雲昭認爲佔再大的地盤也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馮英嘔吐的厲害,錢多多屁事沒有。
按理說馮英的身體要比錢多多好,可是,錢多多整天抓着一大把青杏咬的咯吱咯吱的讓人直流口水,馮英卻連睡一個好覺都成了奢望。
瞅着馮英六個月的大肚皮,雲昭對她肚子裡的孩子的智商不敢有過高的期望,人家孕吐一般都是從剛懷孕開始的,馮英卻是從懷孕五個多月之後開始孕吐的。
已經蓄髮半年的玄敬師太,給馮英做了嚴格的檢查,也不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最後告訴雲昭婦人懷孕本就有各種各樣的症狀,出現這樣的狀況也不稀奇。
事實上梳着短髮髻的玄敬師太也是一個孕婦,看她從錢多多那裡討來青杏一起大嚼的樣子,即便雲昭的口水嘩啦嘩啦的也澆不滅他心中的怒火。
不過,在得到母親的允許,馮英睡到雲昭房間之後,這種症狀就神奇的消失了。
瞅着馮英一口氣吃掉了四個雞腿之後,雲昭終於忍不住道:“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就早說,這麼折騰自己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