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界美嗎?(大章節求票)

對於藍田縣的發展,雲昭還是非常滿意的,按照他的估計,此時此刻的藍田縣的經濟發展狀況比大明其餘地方超越了五十年不止!

這是他十年的心血。

一想到用了十年時間才把時光追回來了五十年,他並沒有感受到多少喜悅之意。

從現在到他熟悉的世界足足有漫長的四百年。

五十年的時光對於四百年來說並不算多。

而且,他清楚地明白,任何一種新的發展模式在開始的時候總會野蠻生長的,這個時候也是發展速度最快的時候,一旦野蠻發展時期過去了,社會就會向精細化,分工化的方向發展,到了這個時候,發展速度一定會降下來的。

——此生,雲昭想要回歸熟悉的時代毫無可能!

人人都以爲雲昭在一心爲藍田縣的發展嘔心瀝血,以爲他是在爲這個世界上上所有窮苦人努力工作,唯有云昭自己知道,他只想回家,只想回到那個熟悉的世界裡去。

他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還原他曾經擁有過的那個世界。

藍田縣的大煙囪越來越多,以前的時候只有在玉山腳下有那麼一兩座,現在不同了,整個藍田縣的大煙囪數量已經接近了驚人的一百座。

每一個大煙囪都沒日沒夜的向外噴吐着濃煙,這讓藍田縣的空氣變得不那麼好。

不過,好在背靠秦嶺,總有一些迴流風,裹挾着這裡盛產的濃煙去了別的地方。

雲昭從來都沒有想過環保問題,如果在這個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考慮這個東西,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一個大傻瓜。

在這個時候,對人們生命威脅最大的不是空氣中的粉塵以及二氧化硫這些東西,而是飢餓!

向大地貪婪的索要更多的產出,就是雲昭現在要做的事情,在被人還沒有覺醒的時候,瘋狂的向大地攫取,這纔是雲昭應該做的事情,而這種攫取絕對不可能有什麼盡頭可言。

說白了,藍田縣不過是他在這個世界攫取到的第一桶金子。

以後,他會以這第一桶金子向世界索求更多。

貪婪是人類的原罪,雲昭何能例外?

世界馬上就要發生大變了,在遙遠的歐洲,工業化的萌芽已經漸漸破土,再有幾年,英國的資產階級大革命將要開始,這預示着強大的日不落帝國將要橫空出世。

而後,當工業化進程真正催動歐洲這輛戰車緩緩起步的時候,他們將成爲世界之王!

雲昭覺得自己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刮分世界的時候,應該有他參與纔對,否則,這個世界將毫無存在的道理。

現代戰爭即將進入一個新時代,一個鋼鐵與火焰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裡,一兩場戰爭的勝負已經變得無關緊要,只要一個國家,或者一方勢力有着強大的生產能力,跟廣闊的縱深,他幾乎是已經處在不敗之地。

在藍田城外,雲昭看透了建奴的外強中乾,強大如多爾袞,在遇到真正的戰爭的時候,他一樣會退縮。

藍田縣打敗一兩次不要緊,只要關中還在,只要雲昭這些年安置在全國的各種力量還在,他就能組織起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次對建奴的戰爭。

即便是全部失敗了,那個時候,建奴也將回歸他們最原始的生活,而他可以從容地佈置對建奴的最後一擊。

雲昭曾經思索過無數次,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擁有上億人的大明朝,爲何會被一個只有一兩百萬人的民族征服——這何其的可笑!

所以——一定是大明朝自己出了問題,一定是大明朝自己的政治基礎出了問題,一定是大明朝從士大夫到平民百姓一起出了問題。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大明朝的覆滅的原罪,需要全體大明人來背,被滿清奴役數百年就是全體大明人爲這個錯誤付出的代價。

雲昭不是大明人,他一直自忖爲漢人!

大明人這個稱謂,不過是漢人在前進路途上用過的一個小名字。

每次來到玉山之巔,雲昭的心情都會跌宕起伏,眼前雖然只有一片雲海,他的目光卻穿過雲海看到了整個世界。

藍田縣需要海量的鋼鐵。

藍田縣需要海量的銅。

藍田縣需要海量的煤炭。

藍田縣需要海量的紡織品。

藍田縣更需要海量的糧食與人。

這纔是藍田縣稱霸世界的基礎。

現在,有無數的人在荒山野嶺中爲藍田縣採礦,有無數的人在爲藍田縣種植糧食,有無數的人在爲藍田縣紡織,更有無數支商隊在爲藍田縣奔波,將全天下可用的物資向藍田縣運輸。

錢?

這東西在藍田縣是最沒有用處的東西,只要藍田縣裡屯滿了物資,擁有無數的鋼鐵,不論是賺回來,還是搶回來對藍田縣來說都不是什麼難題。

顧炎武與黃宗羲安靜的喝着茶,靜靜的瞅着那個揹着手觀雲海的年輕人,這人不是在裝模作樣,他是真的全身心的投入到思考中去了,偶爾有一縷輕雲從雲昭腰畔飄過,就像是給他繫上了一條紗帶,讓他完美的與這片天地融爲一體。

“這世界美嗎?”

雲昭回過頭衝着顧炎武與黃宗羲笑着道。

顧炎武拱手道:“山河美,人不美。”

雲昭又把目光落在黃宗羲身上。

黃宗羲拱手道:“世界之美在人不在山河,人若美,雖荒蠻之地亦有雄宏之壯美,人若不美,即便是瓊樓玉宇,也如鮑魚之肆。”

雲昭拍拍手道:“不管這個世界如何,是好是壞,都是我的祖宗留給我的,所以,我想要,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顧炎武皺眉道:“這個世界也有我祖宗一份。”

雲昭讚歎道:“說的太好了,確實有你一份。”

顧炎武臉上的寒霜盡去,然後拱手道:“自天下爲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

故先王弗爲之禁。非爲弗禁,且從而恤之。建國親侯,胙土命氏,畫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

縣尊以爲然否?”

雲昭瞅了顧炎武一眼道:“看樣子你對理學很不滿啊,不過很好,我也不滿。

你可以去山西賑災了。”

顧炎武啞然失笑道:“在下並未投靠藍田縣,縣尊何以以上位者發號施令?”

雲昭沒有回答顧炎武的問話直接道:“銀錢一萬六千兩,糧食兩萬一千擔,救活侯馬,聞喜二縣災民,整備好這兩縣的溝渠,來年收穫兩季糧食,徹底解決這兩縣的饑饉之憂,就可以回來了。

從吏已經爲你準備好了,現在就去藍田縣縣衙領命去吧。”

顧炎武冷笑連連還要張口說話,雲昭霍然轉過身盯着顧炎武的眼睛道:“你想要接大任?

想要搖着摺扇坐在中軍大帳談笑間讓建奴灰飛煙滅?

還是想去揚州,南京的畫舫之上與一些妓女被翻紅浪?

侯馬,聞喜兩縣乃是蝗災重災區,別處只損失了秋糧,唯有這兩地損失了已經成熟的夏糧,秋糧自然見不到影子。

那裡的百姓正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慘狀近在眼前。

如果你連救濟災民之心都沒有,覺得這項政務是在侮辱你這個大才子,那麼,你現在就立刻,馬上給我滾出藍田縣,此生休要出現在我十里之內,因爲我聞到你身上散發出來的腐爛味道就會嘔吐。”

顧炎武怒不可遏,指着雲昭手指亂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昭又瞅着黃宗羲道:“先生想去哪裡?臨汾如何?哪裡局面雖然稍微好一些,卻是人口凋敝之地,同樣的銀錢,同樣的糧食,先生能代雲昭走一遭嗎?”

黃宗羲拱手道:“敢不應命。”

說完話就拖着繼續發抖的顧炎武向外走,走了兩步回頭瞅着雲昭道:“我會帶山西土產回來。”

雲昭皺眉道:“哪裡即便是有土產,也被蝗蟲吃光了。”

黃宗羲大笑道:“陽極陰生,陰極陽生,蒼天不會把人路阻絕,總會留下一絲活路,這就是遁去的一。”

雲昭吧嗒一下嘴巴道:“隨先生施展大才,雲昭拭目以待,快去吧,快去吧,早去一日就能阻止一些悲慘的事情發生。”

黃宗羲奇怪的道:“你就不問問是什麼土產嗎?”

雲昭搖頭道:“有沒有土產都要救百姓。”

黃宗羲道:“如此,某家這就去了。”

雲昭揮揮手道:“快去,快去……”

黃宗羲與顧炎武走出了老遠,顧炎武憤憤的甩開黃宗羲的手道:“豎子無禮!”

黃宗羲笑道:“你都說討厭理學了,人家直奔事情的根本有什麼不對?”

“他駕馭我們如駕馭牛馬!”

“那又如何,人家手握大義,你若敢反抗,人家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某家何懼生死!”

“誰要你的命了,你想想,你若不去救援災民,這個名聲傳揚出去,你顧炎武還有何臉面見人?

走吧,我是真的後悔跟你來件這個梟雄,一不小心就被人家當牛馬用整整兩年。

我纔是應該發怒的那個人!”

顧炎武依舊憤怒的道:“即便是他不說,我也準備走一遭山西,我已經給江南諸位老友去了信函,他們正在籌集糧秣,不日就會運到山西,我就是不服氣他幹嘛把自己當成救世主,別人都是臭狗屎?

你聽聽他說的話……不要我靠近他十里,難道我顧炎武身上散發的臭味能夠頂風臭十里嗎?”

黃宗羲不知道爲何笑的前仰後合的,半晌才喘上氣來,拍着顧炎武的肩膀道:“忠清賢弟,你若不去侯馬,聞喜說不定真的會頂風臭十里!”

顧炎武忽然停下腳步皺眉道:“太沖兄,你前日還說藍田縣不會白白給山西人支援糧食。

雲昭爲何會如此的慷慨?”

黃宗羲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褪去,皺眉道:“似雲昭這等梟雄,要說慷慨,善良那是一句玩笑話。

他們做事必定會有明確的目標,而且,在我們做了這件事情之後,他的收益一定要大於付出的本錢。

忠清,我們先去藍田縣領了差事,再看看我們的部屬,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藍田縣不論想要做什麼,都逃不出我們的法眼。”

錢少少磕着西瓜子從小路上走了出來,先是瞭望一下遠去的顧炎武跟黃宗羲,這纔來到雲昭身邊道:“又抓了兩個壯勞力?”

雲昭笑道:“不錯的壯勞力,不會貪瀆,不會害民,辦事公允,還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出了事情還有一幫好用的故友親朋可以拉出來頂雷。

是替我們承擔責任的絕佳人選。

這樣的人太少了,你想想辦法,再弄來一些這樣的傻蛋,這對我們圖謀江南太有用處了。”

錢少少吐掉瓜子皮道:“你用了他們,就要承認他們的故友親朋,據我所知,他們可都是江南一地的既得利益者,你別現在用的舒坦,把難做的事情留到日後。”

雲昭揹着手笑道:“左良玉在河南待不住了,他想去東南!”

錢少少道:“左良玉去了東南,那麼,李洪基會不會去江南?”

雲昭嘆息一聲道:“這一場大蝗災,再一次拯救了李洪基。

他原本已經被十路大軍壓迫在濮陽一帶,眼看着就要被孫傳庭,洪承疇他們給擠死了,這一場大蝗災又救了他,左良玉跑了,劉良佐跑了,李洪基的兵馬追着劉良佐跑,最後跑進了蝗泛區……你說,李洪基的命怎麼就這麼好呢?

前期戰損的兵馬,進了蝗泛區又會成十倍的增長,再想絞殺,沒有可能了。

左良玉就是看到了這個狀況,纔想去江南或者楚地的,他看的清清楚楚,不論是洛陽,還會開封,都完蛋了。”

錢少少丟掉瓜子皮,摸摸口袋,發現剛纔吃完了最後一顆瓜子,就摸摸雲昭的袖袋,沒找見瓜子,就拍拍手道:“我想抽菸。”

雲昭搖頭道:“我沒有菸葉。”

錢少少憤憤的道:“我姐姐每天都要聞我的嘴巴,要是聞見有煙味,她就大哭大鬧,你快點把她娶走,別讓她來煩我。

另外,我告訴你啊,我不想娶那個大胸脯女人,幾天不見,她又變肥了。”

雲昭抽抽鼻子道:“這話跟你姐姐說去,跟我說不着,你有膽子就去拒絕。”

錢少少嘆口氣道:“我不敢!”

雲昭白了錢少少一眼道:“要不外派你公幹?”

錢少少搖頭道:“你們成親的時候我必須要在。”

雲昭瞅瞅日頭對錢少少道:“走吧,盧象升的老母妻兒來了玉山,雖說是我母親招待,我要隨侍在一邊的。”

“爲什麼不把盧象升從牢裡救出來?”

雲昭嘆口氣道:“盧象升不願意……”

蝗災是一個很壞的消息,這個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這裡的糧價就迅速上漲了一倍。

這讓居住在京城裡的人驚慌起來,天剛剛亮,就有人來到糧店門口排隊,希望能早點把手裡的銅子換成糧食。

周國萍坐在糧店門口,瞅着密密匝匝的人羣,對小夥計道:“卸掉門板,開始做買賣。”

夥計低聲嘀咕道:“別家糧店的糧食又上漲了兩成,咱們今天調不調價錢啊?”

周國萍道:“我們永遠要比比人晚一天調價格。”

夥計發急道:“這樣我們會少賺很多錢的。”

周國萍笑道:“我們本來就不是因爲賺錢纔來京城開糧店的,我們要的是口碑。”

夥計無奈之下卸掉了門板,店鋪外邊的人就轟的一聲衝進了糧店。

夥計大聲喊道:“我們恆通號今日不漲價,糧食供應充足,大家莫要急,都能買到糧食。”

不論夥計怎麼說,進到店裡的人沒一個聽他的,只是埋着頭往口袋裡裝糧食。

周國萍看了一會,見太陽已經升高,就回到後宅,換上了一身素淨的婦人衣衫,廚子老黑提過來一個食盒放在桌子上道:“條子肉,白麪饃,鮮黃瓜涼拌了一碟子,還裝了兩壺酒。”

“有魚嗎?”

老黑連忙道:“有,水缸裡養着呢,要吃就要現殺,您能等得住嗎?”

周國萍道:“那就去做。”

老黑匆匆的走了,周國萍就面對銅鏡,打散了先前挽的不滿意的髮髻,重新一絲不苟的開始打扮自己。

塗脂抹粉一樣都不落下,看完弄好的妝容,周國萍瞅着自己那一對翹起來的門牙嘆了口氣。

她的容貌全部毀在這對門牙上了。

如果沒有這對門牙,周國萍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有自信的。

她無數次的想要砸掉這一對門牙,不知怎麼的,她就是下不了手,不是害怕痛,執掌京城密諜的密諜頭子如果說怕痛,這說出去會被人笑話。

摸摸這對大牙齒,周國萍還是找來了一截面紗戴上,頓時,銅鏡裡就出現了一個風姿綽約的神秘美人兒。

老黑再次來到房間裡的時候,周國萍已經梳洗停當,挎上老黑提來的食盒婷婷嫋嫋的上了一輛馬車。

北鎮撫司的天牢就在距離糧店兩條街外的水西橋邊上,這裡平時人跡罕至,除過一些犯官的家眷會守在這裡等候自家人從這裡出來。

不過,從這裡出來的人大多是屍體,很少有人能活着走出來。

周國萍的馬車直接駛進了北鎮撫司天牢,這裡的錦衣衛對這輛馬車進出天牢早就不以爲意了。

“盧大人身體可好?”

周國萍看着一個錦衣衛番子冷冷的道。

番子低着頭道:“大傢伙也知曉盧大人冤屈,平日裡也沒人爲難盧大人,他在牢裡吃得好睡得好,氣色比剛進來的時候好了許多。”

“你們百戶呢?別得了一點銀錢就得意忘形壞了我的大事。”

“不敢,不敢,王百戶這些時間就守在天牢裡,東廠來人想要提審盧大人被王百戶給頂過去了。”

周國萍放平緩了聲音慢慢的道:“把這件事辦好了,你們就會調任西安府,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番子聞言大喜,連連感謝,帶領着周國萍走進了深邃昏暗的牢房。

才進牢房,就被裡面傳來的惡臭薰得皺皺鼻子,在無數罪囚渴望的目光中徑直走進了監牢最深處。

韓陵山跟盧象升兩人正隔着木柵欄下象棋,看樣子已經廝殺了許久,目前勝負未分。

周國萍來到兩人身邊,錦衣衛番子很識趣的端來了一張小桌子,放在兩座牢房中間,還端來了清水供兩人洗手。

整座監牢裡就數這兩間牢房乾燥,不大的窗戶裡偶爾還能投進陽光,在這座監牢裡,只要住進這兩座監舍的人,無一不是錦衣衛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周國萍跪坐在一張蒲團上,佈置好了酒菜,擡手示意兩人享用。

盧象升也不客氣,先是倒了一杯酒匆匆一飲而盡,韓陵山也同樣先喝酒,後吃菜。

不論是盧象升,還是韓陵山都不說話,氣氛極爲壓抑,不過兩人吃東西的聲音倒是充滿了韻律感。

周國萍也不說話,主要是盧象升早就跟他們有言在先,只要他們多說勸他離開監牢一句話,以後就不用相見了。

“算算路程,盧氏安人今日應該已經抵達玉山城了。”

周國萍沒有勸盧象升離開,只是在直白的告訴他消息。

盧象升點點頭,從盤子裡取了一塊條子肉夾在一個白麪饅頭裡遞給隔壁的罪囚道:“安道兄,吃一點東西吧。”

隔壁的罪囚悉悉索索的從稻草上爬過來,取走了白麪饅頭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您的兩位兄弟因爲在玉山書院供職,自然獲得了藍田縣籍貫,在鳳凰山下分到了兩百畝的土地,在盧氏安人抵達之前,他們出錢在那裡修建了一座院落,整理好了田地,聽說種上了秋糧,還圈養了幾頭豬,一羣羊,雞鴨鵝什麼的也都製備了一些。

只要安人帶着家眷抵達,就能安家過日子了。”

盧象升低下頭沉思片刻道:“很好,那裡安靜,母親可以養豬放羊餵雞,小兒輩可以耕作田土,自食其力還是很好地。

請轉告八弟,九弟莫要忘記我盧氏耕讀傳家,忠孝仁義的家風,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周國萍又道:“天雄軍將士們也從固原鎮抵達了塞上藍田城,高傑將軍給他們補償了一年的軍餉,已經按照將士們的意願,命雲氏商隊把軍餉帶回了宜興交給將士們的家眷。

只是陣亡將士的姓名實在是難以蒐集整齊,無法安置,這一點還需要盧先生大力協助。

免得那些陣亡將士的家眷無法獲得應有的補償。”

盧象升茫然的放下手中的筷子,哽咽着道:“我記不得那麼多的名字……”

韓陵山瞅了盧象升一眼,嘿嘿一笑,繼續低着頭猛吃猛喝。

盧象升看了韓陵山一眼道:“冊簿被接受天雄軍的混賬給毀掉了,難道說你有法子?”

韓陵山笑道:“自然有法子,你要不要聽?”

盧象升嘆口氣道:“請你當我的大狀師,你就害得我滿門被抄斬,在聽你一次,豈不是要害得我死無葬身之地?”

韓陵山笑道:“你的刑罰是腰斬!落個全屍都不可能,還說什麼死無葬身之地。”

盧象升反脣相譏道:“你是寸磔,比我還要悽慘。”

韓陵山笑道:“要是我家縣尊給我定下這樣的刑罰,我一定會被嚇得魂飛天外,大明三司給我下的這種刑罰,當不得真。”

“你們已經無法無天到了這種地步?”

盧象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皇帝的旨意如今很難出紫禁城,大明內閣的命令很難出京師,也就是說,只要出了京師,我韓陵山哪裡去不得?

李洪基脫出大明佈下的天羅地網,聲勢比以往更大,現如今正在厲兵秣馬,下一個劫掠的目標便是洛陽城。”

盧象升道:“不可能,孫傳庭,跟洪承疇在,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局面。”

韓陵山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風乾的足足有寸半長的蝗蟲遞給了盧象升道:“山西,河南,河北蝗災!”

盧象升僅僅看了一眼那隻黃褐色的大蝗蟲,眼中就有淚水緩緩落下,難過的轉過頭去,輕輕地拍着欄杆道:“這老天連喘口氣的功夫都不肯留給大明。”

韓陵山繼續道:“原本十路大軍圍剿李洪基,濮陽大戰,洪承疇擊敗了李洪基麾下大將劉宗敏,孫傳庭在當陽山擊敗了李洪基麾下大將李錦,加上熊文燦,王家幀的江南兵馬襄助,此時的李洪基已經插翅難逃。

可惜,就在此時,起了蝗災,阻擋李洪基退往山西,河南北部的左良玉,劉良佐兩人跑了……嘿嘿嘿……”

“跑了?”

盧象升怪叫一聲猛地站起來,難以置信的瞅着周國萍,想從這個女人身上得到更加準確的消息。

周國萍給盧象升倒了一杯酒肯定的點頭道:“跑了!不管他們兩個跑了,猛如虎也跑了。

後來的事情就很奇怪了,跑路的人朝廷在溫言勸慰,沒跑的人比如熊文燦,王家幀人傢什麼事情都沒有,倒是作戰最得力的洪承疇,孫傳庭兩個人倒黴了,聽說朝廷準備要數罪併罰。

盧公安心等着,過不了多長時間,這兩位可能要進來陪你坐牢,如果他們跟擁兵百萬的李洪基作戰失敗,估計今年秋後問斬的時候,你們三個可以結伴而行。”

盧象升瞅着一臉怪笑的韓陵山道:“陛下如何能這樣做,豈不是寒了作戰將士們的心?”

韓陵山道:“寒了將士們的心?你想想戚家軍的遭遇,再想想遼東,再想想九邊,再想想你天雄軍,你們被朝廷弄得生死兩難的時候,誰在乎了?

皇帝寸磔魏忠賢的時候百姓們夾道歡呼,處斬袁崇煥的時候百姓們夾道歡呼,皇帝處斬楊鶴的時候百姓們夾道歡呼,等你被腰斬的時候百姓一樣夾道歡呼,就是我名聲不彰,效果可能不好,不過呢,我如果被鎖在囚車裡的時候再高歌一曲,百姓的歡呼聲可能會更大……

我告訴你啊,只要是官員被處斬,百姓都會夾道歡呼的,這就是京城百姓的道理。

他們恨你們!

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妖風,但凡是官員,就一定是吸取民脂民膏的壞蛋,只要錢沒有落進百姓的口袋,被官員給花掉了,就通通該死。

盧公,魏忠賢那些人也就罷了,做這樣的官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就是一種羞辱。

如果你在就義的時候,能吟誦《正氣歌》名傳四海也就罷了,不枉爲家國天下操心一場。

可惜,到了你不會有一個好結果的,你死了,就像是死了一條狗,沒人在意,大家很快就會把你忘記。

對了,告訴你啊,你救回來的百姓被朝廷就近安置在了河北跟山西,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追隨李洪基來要你們的命!”

盧象升呆滯的坐在地上,喝了一壺酒之後微笑道:“吾養吾浩然之氣就是了。”

韓陵山嘿嘿一笑,一揚脖子把剩下的酒喝的精光,然後就倒在厚厚的稻草上,不一會就起了鼾聲。

周國萍見盧象升沉默不語,就笑道:“先生可有家書需要小女子傳遞出去?”

盧象升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箋遞給周國萍道:“勞煩交於拙荊之手。“

周國萍莊重的接過那封與妻書,藏在袖子裡,就收拾了食盒,告辭離開。

盧象升回到牢房深處面壁而坐,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如同老僧坐禪。

周國萍起身往回走,路過盧象升隔壁監牢的時候,若有如無的哼了一聲,那個剛剛吃完盧象升贈與的肉鏌鏌的官員的身體就顫抖了一下,擡起頭渴望的看着周國萍。

周國萍的眼神冷酷而無情,那個官員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就重新倒在地上。

周國萍離開了,韓陵山在呼呼大睡,盧象升在盤膝面壁,一個被錦衣衛用鞭子抽的爛糟糟的傢伙,卻把眼睛死死的盯在盧象升的身上。

他深深地知道,想要活命,就要勸的盧象升願意離開這座恐怖的黑牢房。

孫國信面對高坐在白駱駝雕像上的佛像虔誠的誦經。

“吉祥寶帳怙主贊

八思巴大師造

示現兇猛忿怒羅剎主依菩提心善調暴惡衆

三重城邑怖畏威德尊忿怒尊前我今恭贊禮

黑色矮壯具足盛威光右持鉤刀降服兇惡衆

左託顱器怒血遍充滿首曼尊前我今恭贊禮

盛怒雙足振踏地動搖可畏大笑聲震須彌山

誓具違犯悲念令還淨三昧耶尊我今恭贊禮……

後金汗國天聰八年,天聰汗愛新覺羅·皇太極征服蒙古察哈爾部林丹汗,林丹汗敗走大草灘,墨爾根喇嘛攜蒙古至寶瑪哈噶喇金佛和金字大藏經前往盛京。

金佛以白駱駝馱載,行至盛京西效三里老槐樹下時,白駝溘逝。

墨爾根喇嘛認爲此處爲“生根”之所,遂奏請建立瑪哈噶喇佛樓。

皇太極亦認爲“有護法不可無大聖,有大聖不可無護法”。

遂敕建護法樓以爲供祀。

只是金佛意願不寧,瑪哈噶喇金佛抵達盛京之後,不肯留駐大殿,每當夜晚,瑪哈噶喇金佛馭祥雲飛至大殿聳脊,面向東方,望日而出。

次日清晨但見金佛駐於大殿西側。

在深有慧根的小喇嘛莫日根的建議下,在位於大殿西側重新修建了一棟二層式閣殿式建築,用來供置瑪哈噶喇金佛的護法樓。

金佛供奉於二樓,面朝東方目迎朝霞。

至此,金佛再無逃遁之意。

做完早課的孫國信木然的瞅瞅高居其上的金佛,合十雙手施禮之後,就回到禪房,取出一個碩大的青銅鉢盂,扶着一根長長的方便鏟,走出了蓮花淨土實勝寺。

他一路誦經,一路掩埋路上遇到的所有屍體,從人的屍體直到昆蟲屍體無所不埋。

每埋葬一具屍體,他都會頌念一遍《往生咒》送這些亡靈早歸極樂世界。

走了十餘里路,孫國信便到了盛京。

每次進入盛京,孫國信都忍不住要鄙薄一下這個破爛的地方。

大明人都以爲滿清的盛京會是一個盛大的都邑,即便是比不上北京,南京的繁盛,至少要比西安城好一些。

事實與想象間的差距實在是太遠了。

孫國信安步當車緩緩走進了盛京,守在城門邊上的滿清軍卒無不朝這個年輕還有些醜陋的喇嘛施禮。

孫國信擡手在每個人的手上撫摸過一遍之後,他的鉢盂裡就裝滿了碎銀子。

這裡的人都知道瑪哈噶喇金佛就是因爲這個少年喇嘛才肯安心的留在盛京皇寺中的。

穿過亂石堆砌的城門,孫國信就來到了盛京城的主街上,這裡滿是乞丐,乞丐們見到孫國信來了,紛紛跪地磕頭口稱佛爺。

乞丐中有老人,有婦人,也有一些孩童,中間滿人很少,最多的卻是蒙古人跟漢人。

這些人都是失去了勞動力之後被主人拋棄的奴隸。

孫國信將鉢盂裡面的碎銀子跟一個漢人店鋪老闆換了很多食物,堆積在一起,誦經之後,就對這些乞丐道:“沒有因果,沒有罪孽,可以食用了。”

這些乞丐已經很習慣這樣的過程了,排着隊一人取走一點可以果腹的食物,沒有人多拿,保證沒人都能有一點食物。

這一幕如今早就成了盛京城中的一景。

孫國信見每個人都分到了食物,就頌念一聲佛號,就端着鉢盂沿街化緣,每家只要一點,知道討要了足夠自己吃的,就找一處陽光充足之地淨手之後,默默地進食。

這是他苦修的一部分,也是墨爾根大喇嘛給他佈置的課業,他需要救助那些乞丐三千次,才能積攢夠功德,從而進一步苦修。

一羣戰馬從孫國信的身邊駛過,馬蹄揚起了灰塵,灰塵落在鉢盂上,孫國信不爲塵土所動,依舊一口口的吃着自己的食物。

“籲!”

有人勒住了戰馬繮繩,一個粗壯的滿人跳下戰馬,來到孫國信身邊道:“小喇嘛,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嗎?”

孫國信擡頭笑了一下道:“陽光,雨露,是佛祖的饋贈,塵土也是佛祖的饋贈,對我而言,這都是一樣的,善男子不必愧疚。”

滿人聽孫國信說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話,就對身邊的人道:“這是一個蒙古喇嘛。”

孫國信有用滿語道:“我只是一個喇嘛。”

滿人得意的對周邊從人道:“即便是喇嘛,也要學我滿人的話!”

說罷就隨手丟給孫國信一枚金幣道:“小喇嘛,你讓我開心,賞賜給你了。”

孫國信皺眉瞅着被這個傢伙丟進鉢盂裡的金幣,就用筷子夾着金幣丟了出去,繼續埋頭吃自己的飯。

滿人怒了,提起鞭子正要狠狠地抽下去,就聽有人道:“多鐸,莫要失禮。”

多鐸的鞭子停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收場。

孫國信嘆口氣道:“善男子還是把鞭子抽在我身上吧,這是我的罪孽。”

多爾袞從後面走過來,雙手合十道:“喇嘛何出此言?”

孫國信雙手合十還禮道:“善男子的怒氣因我而起,如果我不能消弭他的怒氣,他就會把怒氣發泄在別人身上,與其留下這一段因果,不如讓鞭子落在我身上,好了結這段因果。”

多爾袞輕咦一聲道:“你是皇寺裡的喇嘛,你叫什麼名字?”

孫國信施禮道:“我叫莫日根。”

多爾袞看着孫國信搖搖頭道:“你有些像明人!”

孫國信道:“臭皮囊一具,像誰不像誰有何意義?善男子即便是說我像狗,像狼,像草原上的牛羊又有什麼分別呢?”

多爾袞聞言笑了,施禮道:“喇嘛說得對,是我們兄弟失禮了。”

說完話,就從手腕上取下一串珊瑚珠放在孫國信的手上,孫國信不勝歡喜,朝多爾袞施禮道:“多謝善男子,明日,有更多的人可以飽餐一頓了。”

“你要把我兄長賞賜的寶物賣掉?”多鐸不知怎麼的怒氣又起。

孫國信笑的燦爛,露出一嘴的白牙對多爾袞道:“你會得到善念的,我保證。”

多爾袞哈哈大笑,牽着多鐸離去,大聲對孫國信道:“小喇嘛,你如果化不到足夠的食物,可以來我府上化緣,定不教你失望。”

孫國信用同樣大的聲音道:“不能太便宜你一個人,善念是個好東西,只有一個人擁有,那是沒用的。”

遠去的多爾袞聽到了孫國信的話,遠遠地挑起了大拇指,表示嚴重同意孫國信的話。

多爾袞走了,孫國信繼續坐在陽光裡吃飯,這一次,他吃的真的很愉快,有了多爾袞背書,他就能幹更多的事情了。

他決定遠離多鐸,這個人太蠢,多爾袞會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的……從誰那裡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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