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少年與記憶（下）
後來的日子古少風總是不經意的出現在他所謂的小領地裡。學校後面的小草坡，樓頂的平臺，甚至自己經常去的音像店。每次歐陽明朗都會覺得這人是故意的，哪有這麼多次的巧遇。可是每次古少風都只是淡淡的打個招呼然後靜靜地坐在他不遠處，或者聽歌，或者看書，看起來真的只是碰巧遇到而已。時間久了，他也就漸漸習慣了這人以這種安靜的方式存在在自己的世界裡。
“歐陽明朗。”
“嗯？”枕着手臂假寐的人，輕輕哼出一個鼻音。
“一起去吃個飯吧。今天，是我生日。”古少風的聲音不管什麼時候聽起來都那麼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歐陽明朗怎麼覺得今天的古少風，有一點點的緊張。睜開眼睛看着旁邊仍舊翻着書本的人，他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好啊。”
“那走吧。”古少風合上書本塞進包裡，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來。
“拉我一把。”歐陽明朗懶懶地朝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伸出手，有點像耍賴皮的小孩子。
古少風站在那裡就笑了，夕陽從他身後照過來奮力留下最後的餘暉，他清爽的笑容被鍍上了一層暖暖的黃光，彷彿那個笑容都變得有溫度了。古少風笑着伸出手握住歐陽明朗，稍微用了一下力就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手指溫暖又有力度，不像自己的手指纖細又冰涼。一瞬間，歐陽明朗甚至覺得這人要是自己的朋友或許也不錯。但是很快他就把這種想法甩掉了，朋友這種詞彙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他的字典裡了。
“你喜歡吃什麼？”並肩走在放學後安靜的校園裡，從古少風身上傳來淡淡的青草香味。
“我沒什麼特別挑的，你拿主意就好。”
“那你平時都吃什麼？”
“麪包。”淡淡吐出兩個字，歐陽明朗繼續往前走沒發覺身邊的人身形停頓了一下。
“嗯，那我知道吃什麼了。都交給我吧。”古少風趕上他的腳步，心裡已經有了想法。
“我們這是去哪裡?”歐陽明朗在跟着古少風往超市走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不記得超市裡有什麼吃飯的地方。
“別問了，等會你就知道了。”古少風跟他打了個啞謎，歐陽明朗也真的不再問了。
進了超市，古少風拉着他就往生蔬區走。歐陽明朗跟在他後面看着他把一盒盒金針菇，木耳，丸子往推車裡撿，最後還往裡放了一塊生豬肉。然後又去買了一些零食和飲料，拎着滿滿兩個大袋子，古少風這才滿意的出了超市。
“這些東西都是生的怎麼吃啊？”歐陽明朗終於把憋了一個小時的疑問問了出來。
“煮熟就可以吃了。”
“去哪裡煮啊？”歐陽明朗拎着一個袋子緊跟在古少風后面，一邊趕着他的腳步，一邊問着自己的疑問，看起來很像個糾纏着大人問十萬個爲什麼的小孩子。
“我家。”感覺到身後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古少風轉過身來看着他。
“還是說，你不願意來我家。”
“呃，不，不是啦。只是我這是第一次去別人家裡，所以會有點緊張。”說實話，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朋友，被邀請去朋友家裡玩這種事更是完全沒可能發生。所以當古少風邀請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原本以爲就是去哪個餐館吃一下，沒想到他居然打算帶他回家自己做。
“不用緊張，反正我家也就我一個人。”古少風回身繼續往前走，歐陽明朗突然記起從女生那裡聽到的關於古少風的傳聞，他父母好像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都過世了。
“不來嗎？還站在那裡發呆。”走了很遠感覺身後的人沒有跟上來，古少風回過頭來叫他。
“哦，來了。”歐陽明朗拎着袋子趕上去，跟在他後面走着。古少風稍微比他高一點點，又走在他前面一點點，夕陽從身後照過來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斜長，一前一後不斷移動的兩個影子看起來竟像是牽着手在走一樣。
“你還會自己做飯？”看着古少風熟練地洗菜切菜，只能在一邊看着什麼忙也幫不上的歐陽明朗不禁發出了一聲感嘆。
“一個人生活久了，自然就學會了。你去坐着看會電視吧，我馬上就好了。”古少風將倚在廚房邊上的人趕走，動作麻利的收拾起來。
“古少風，你這附近有沒有什麼便利店啊，我剛好有點東西忘了買。”歐陽明朗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你要買什麼東西啊？不急着用的話等會吃完飯我陪你下去買吧。”古少風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回答。
“嗯，急着用呢。”
“那我陪你下去吧。”
“不用了，你直接告訴我在哪裡有救行了。你留在家裡做飯吧，我有點餓了。”
“那好吧。下了樓往右拐有一家7-11。”
“嗯，那我出去一下，鑰匙借我，馬上回來。”
“可以啊。你認識路吧。”
“放心啦，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歐陽明朗衝他笑笑，換了鞋出去了。古少風收回身體繼續弄他的菜。
認識歐陽明朗並不是一件巧合的事。其實從進這個學校的第一天起他就注意到他了。總是一副很冷漠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無數次從教室窗戶裡看到躺在小草坡上的他時，自己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了過去。他似乎沒有什麼朋友，進這個學校那麼久從來沒有看見他跟誰一起行動過，不管去到哪裡都是一個人。起先只是自己有點好奇，慢慢的這種好奇竟然演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慾望，想要靠近他，瞭解他，看看他躺在小草坡上時的表情是不是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樣寂寞。這樣的慾望終於在那天又從窗戶裡看見他躺在那裡的時候剋制不住了。一向優等生的自己居然不惜跟老師撒謊身體不舒服然後一出教室就直奔小草坡。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秉着呼吸輕輕靠近他，呆望着藍天的人臉上的落寞一覽無遺。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自己居然覺得心疼了。被他落寞的表情擊中了心裡某根脆弱的神經，然後狠狠地痛了一下。雖然很怕被他討厭，但還是忍不住總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出現在他身邊。但似乎還好，他似乎並沒有討厭自己，他這纔敢開口叫他一起吃飯。原本還想只要他有一絲絲的猶豫就不勉強的，沒想到他那麼快就答應了，只是在聽他說經常吃麪包的時候又忍不住在心裡某個地方震驚了一下。
歐陽明朗，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歐陽明朗很快就回來了，古少風問他買了什麼，他也吱唔着說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古少風也沒有再追問了。
菜很快就端上了桌，不算豐盛但也精緻。歐陽明朗都記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吃過他媽親手做的菜了。一時感慨舉着筷子竟然半天沒敢夾下去。
“怎麼了，吃啊，不然都要涼了。”古少風看着他舉着筷子卻僵在半空中的動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哦，好啊。”
“怎麼樣，不難吃吧？”古少風小心翼翼的觀察着歐陽明朗的臉色，問道。
“不會啊，很好吃。謝謝你，古少風。”歐陽明朗放下筷子認真的看着他。
“謝我什麼？好了，好了，快點吃吧，吃完再謝。”古少風把碟子都往他面前推了推，催促到。
“嗯，那我不客氣了。”
吃完飯，歐陽明朗變戲法一樣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小蛋糕。
“那個，怎麼也得形式一下，樓下沒有蛋糕店，你不嫌棄……”
“我不嫌棄，當然不會嫌棄。”歐陽明朗話還沒說完，就被古少風打斷了。
“謝謝你，明朗。這是我爸媽過世後第一次有人給我買生日蛋糕。真的，謝謝你。”
“我們就別謝來謝去了，來切蛋糕吧。”
“嗯，好啊。”古少風去廚房拿了兩個盤子過來，一個小小的蛋糕一人一半。雖然是很普通的蛋糕，可是吃在古少風嘴裡卻覺得特別的好吃。後來在美國的那幾年他去過很多家7-11，可是再也沒有找到過當時賣的那種蛋糕。又或者蛋糕還是一樣的蛋糕，只是因爲一起吃蛋糕的人沒有在身邊，所以怎麼都覺得不是當年的那種味道。
過後很久，古少風都還記得，兩個少年靠着沙發坐在地板上，其中的一個問另一個。
“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如果你不介意我經常過來蹭飯吃的話，我會考慮下的。”
“你是說真的？”
“嗯。”
“歐陽明朗，歡迎你天天來蹭飯。”
“古少風，你不怕我把你吃窮嗎？”
“當然不怕，把我吃窮了我就把你賣去做勞力賺錢。”
“原來你早就打算好啦。”
“現在才知道太晚了吧。”
“哈哈哈……”
古少風，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朋友。
小朗，謝謝你,肯讓我做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