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母一巴掌打在路遠的臉上。
路遠能夠躲開,卻沒有躲。
所以臉上是火辣辣的痛感。
少年看着母親又氣又累的表情,心中痛到了極點,但是依然耐心給母親解釋他需要賣房的緣由。
他講了自己想替父親還債,講了把十萬獎學金已經提前交給了那夜來家裡討債的人。
也講了這幾天他一直在做的遊戲,更講了趙君離已經給了的二十萬。
“那就繼續問君離要啊。”路母輕輕說道:“房子賣了,我們住哪裡啊?”
“我們可以先租房子。”路遠認真說道:“反正家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能搬家就搬,不能搬的話就留在這裡。”
“至於君離那邊,不能再要了。具體和您講不大清楚,但是要了會出事的。”
路母看着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兒子,聽着他不卑不亢認認真真給自己講的這些事情,第一次真的感覺,孩子是長大了。
從那一夜在她手中拿走那預備着給他當學費的一萬塊錢的時候,路母就感覺這個兒子長大了,而現在,看着已經籌集了三十多萬在手裡的兒子,路母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你爸。”路母遲疑着,說出了這兩個字。
自從那一天父親帶着家裡的所有現金跑路,並給家裡留下了親戚朋友外加三教九流的一堆外債之後,這兩個字就成了家裡的禁忌。
“你爸當初就是和我說的,他說相信他這一次,他一定能夠翻本。”
“不僅能夠翻本,還能夠過上好日子。”
“他讓我看過他的存款,最多的時候有好幾百萬。”
“可是呢。”
“一眨眼。”
“就全沒了。”
路母帶着回憶的神色說道:“我跟不上時代,我也不知道那個遊戲是怎麼做的,但在我看來,這和賭博也沒有什麼區別。”
“賭博的話,你爸動動手指頭,幾萬,幾十萬乃至幾百萬,眨眼間就沒了,連個響都聽不到。”
“你這算是麻煩點,我也看你把自己關在屋裡那麼久,明明考的那麼好,卻沒有出去散散心,沒日沒夜地在那裡苦熬,我也擔心,但總覺得你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可是這幾十萬,近百萬投進去,如果聽不到響呢?”
“咱家已經經不起再折騰一次了。”
路遠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服母親。
畢竟,創業如果創到賣房的地步,那就是真的丟人丟到姥爺家了。
路遠麻木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想要離開母親的房間。
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到媽媽說了一聲站住。
他回過頭來,看着路母,只見才四十出頭的母親因爲這一年來的變故,鬢角都已經操勞的有些微白,不由眼睛有點發酸。
“你有信心嗎?”路母問道。
路遠無聲地點了點頭。
路母嗯了一聲,回頭掀開了自己的牀板,在裡面一個小隔間裡摸索半天,然後拿出一個小布包,遞了過來:“你爸走的那天,翻箱倒櫃想找這個,我最後和他打了一架,他纔沒把它帶走。”
“女人啊,一輩子能靠得住的也就兩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兒子。”
“你媽我命不好,丈夫是靠不住了,只能靠兒子了。”
路遠叫了聲媽,哭了出來。
路母反而笑了笑:“這有什麼哭的。”
她用手擦着路遠的臉,路遠高得要路母擡起手才能摸到他的臉:“男人長大是不該哭的,小孩才哭呢。”
她將布包塞進路遠的手裡:“走吧,我這輩子總是信錯的人,但我的孩子,總不能讓我信錯吧。”
路遠從來沒有這麼一瞬間,有那麼想去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線,用交通委去真正搞一大筆錢出來,一筆足夠讓家人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做什麼遊戲?
拯救什麼世界?
反正五年之後世界就要毀滅了。
如果路遠做好準備,那麼他至少能夠帶着所有自己關心的人在那個冰天雪地的末世活很久很久,畢竟這個世界只有他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太陽熄滅的世界。
“媽。”路遠看着母親的臉:“您希望孩子永遠堂堂正正的嗎?”
路母笑了笑:“我的孩子。”
“永遠都是堂堂正正的。”
路遠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然後頭重重叩了下去。
路母慌了神,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句話爲什麼會給兒子帶來這麼大的反應,於是急忙上前想要扶起路遠,卻被跪在地上的路遠緊緊抱住。
“媽。”路遠咬着嘴脣說着,淚水在臉上縱橫。
“我發誓。”
“我一定會讓咱家好起來的。”
……
……
情緒釋放到極致之後就是疲憊。
路遠最後帶着房本離開母親的房間,回到自己屋裡換衣服換鞋,準備再出去一趟,把這個房本送到房產中介所做手續。
路遠家的這個屋子雖然不大,但是位置還行,不急着慢慢賣的話,能賣個八九十萬。
但是如果急着賣的話,尤其是路遠這種很急的,全拿現款也就七十萬出頭。
他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手裡這張紙有這樣沉重,方纔在屋裡,他已經暗示過母親,如果母親認爲自己可以不這樣辛苦地賺錢的話,那麼只要給路遠三天的時間,他就能用交通委癱瘓這個世界的網絡,順便從銀行中取出數之不盡的財富。
哪怕終有東窗事發的那一天,但是地球並等不了那麼久。
路遠至少可以逍遙法外五年,五年之後,這個星球就沒有法律了。
但是母親認爲自己的兒子生來就是堂堂正正的。
路遠很喜歡。
他照舊揹着書包,但是房本卻貼身放在裡兜,來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一個憔悴的老人正在上着樓,看到路遠開門,不由呆住了。
路遠也呆住了。
他看着對方,看着對方消瘦的臉頰,乾燥鬆弛的皮膚,有些謝頂的額頭和粗淺刮過還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愣了半天,叫了一聲爸。
路東銘轉身就往樓下跑去,路遠衝上前去,一把將父親摟住,一股常年沒有洗漱的酸臭味撲面而來,但是路遠卻將父親抱得更緊。
如果不是爲了這個父親,如果不是爲了他的債務,路遠絕對不會將事情弄到這樣有點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看着這個走到家門口的父親,路遠突然感覺,自己做的那些至少還是值得的。
因爲。
爸爸還是回來了。
“爸。”
路遠緊緊抱着路東銘的腰,將他雙手箍住,因爲對方正在拼命掙扎想要逃跑。
“歡迎回來。”
路東銘全身一震,蹲下來嗚咽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