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中過毒,現下又……這可如何是好?”
“請公子放心。許是藥力相剋,止住這毒氣也不定。”胭脂憂心地看了看酈伊傑,“只是江公子說得對,王爺貴體要緊,公子還是儘快救治爲佳。”
酈遜之點頭,想到她的傷也是花非花所治。花非花慢慢走到他跟前,“幸好這不是致人於死地的毒藥,不然我救不了人,你也定說是我毒死的。”
酈遜之忍不住道:“你何苦隱瞞身份?你分明不是如影堂弟子。”花非花一愣,明白他何以轉變。“原來如此,你怕的就是這個。我雖非如影堂弟子,這一路以來可曾害過人?”
酈遜之被她一提醒,想起她在醉仙樓上出手助江留醉驅毒,嘴上依舊說道:“既是朋友,何不以誠相待?姑娘若總是一心隱瞞,怪不得我們疑心。”
花非花冷笑道:“旁人自稱是何人物,你又如何知道真假?這裡多是無名小卒,反正說了名姓閣下決計不會聽過,胡編亂造有何不可?”她言中似有所指,酈遜之說不出話,只覺她說得不對,卻無暇和她爭辯。
江留醉問花非花道:“你這名字,該是對的吧?”
“非花只是個稱呼。我這人始終未變,你認得的人是我,姓什名誰是何身份,又有什麼關係?”
江留醉聽她這麼一說,不由想起先前,他認定她就是她,對她始終有份信任和好感,這回亦不曾懷疑過她。他到底仍想幫花非花,開口就是好話,“遜之,她說的是,你讓她救王爺。”酈遜之讓開一步,依舊不發一言。
花非花看了酈伊傑一眼,並不急於用銀針醫治,將手搭上他的脈。酈遜之在一邊仔細盯着。她見酈伊傑脈象平和,毒性已除,知是酈遜之的手筆,並不說破,淡淡說道:“看來王爺從前必是服過靈藥,尋常的毒奈何不了他。世子請放心,過會兒他自會醒過來,不須我治。”
說話間莊裡的大夫趕來,三、五個人拎着藥箱一臉惶恐,花非花傳瞭解毒之法,衆人忙不迭地如法炮製,給酈家衆人解毒。酈遜之扶酈伊傑回房躺下,江留醉和胭脂跟了進去,替他守着。酈遜之轉回大堂查看衆人的傷情,過了一柱香,各人的毒差不多清了,雪鳳凰仍沒有進來。酈遜之不由擔心,走出門看了看,依然沒有她的人影。
花非花此時歇了下來,酈遜之想起剛纔的情形,問她道:“她人呢?出去半天了。”
“依你的聰明,猜不出她去何處?”
“莫非她去抓賊?”
“是啊,去找下毒的人,原是她最拿手。”
一時無話。酈遜之不得不道:“是我錯怪了你。”
花非花終露出笑意,“你這人太謹慎,怪不得你。”他既在江湖又處官場,難免如此。不由望了江留醉一眼,那個人卻總是有點糊塗,信人就信十分。
酈遜之憂心地望向大堂,“他們果然對我父王下手,但爲何不再狠些,索性毒死了我們不是更省心?我想不通他們的用意。”
“對方意在示威,未必要見真章。此去路上,進食飲水需格外在意纔是。”
酈遜之點頭,開口卻道:“杭州花家,和姑娘可有淵源?”花非花一笑,捋了捋額前的青絲,慢悠悠地道:“你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酈遜之笑笑,只待聽她的下文,花非花眼露讚歎之意,點頭道:“東海高徒果然見多識廣,我正是花家子弟。”
江留醉和胭脂正走進大堂,江留醉聽到這話,心中一陣高興,忍不住過來插嘴道:“原來你和名醫彈指生是本家,難怪醫術這般好。”又對酈遜之道:“你父王醒過來了,他說想睡一覺,過半個時辰後我們再走。”
花非花見酈遜之眉間仍有疑問,繼續說道:“我一直在尋歸魂的下落。這件案子既與斷魂有關,或許可以因此找到歸魂。”
酈遜之不解道:“你找歸魂做什麼?”
“天下醫者,屬家叔彈指生和歸魂最爲高明。花家醫術有限而醫道無涯,非花雖不才,卻想找歸魂互相切磋請教。可惜歸魂向來行蹤飄忽,就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人知曉。”
江留醉聽她這樣說,想起一些有關歸魂的傳說。歸魂成名近二十年,救人無數,大江南北都留下他的蹤跡,可見過他的人對他的描述全不一樣。失魂的仇敵曾聯合起來跟蹤歸魂,想找出失魂。無奈靈山一派的易容術實在高妙,歸魂一日之間變換數張面孔,從三百多名高手的眼皮底下從容離開。
他忽然想到花非花的易容術,便道:“只因歸魂是易容高手,所以你以前易容是爲了學他,是也不是?”花非花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機靈。”轉而對胭脂道:“姑娘是靈山人,自然也會靈山的易容術,幾時向姑娘討教幾招。”
胭脂欠身道:“不敢當。可惜小女子資質愚鈍,不曾列入靈山門下,靈山一派高明的武功或是術法一概不會。姐姐怕是問道於盲。”
門外忽然傳來雪鳳凰的笑聲,她左手牽着一個人的耳朵,得意洋洋跨着大步走進。花非花斟了杯酒拋向她,雪鳳凰直接張嘴咬住,一口乾了,甩頭將杯擲回桌上。那酒杯滴溜溜轉了幾圈,安穩地停住。
雪鳳凰一腳踢那人跪下,喝道:“說,是哪個該死的要暗算本姑娘,你把剛剛對我說的再說一遍。”那人苦着臉,五官擠到一處,求饒道:“女俠饒命!饒命!這裡人多嘴雜,小人要說了,哪還有命在。”雪鳳凰笑眯眯道:“這倒是。不過,既然你想把這裡的人都毒死,就沒想過要搭上自己的命?你倒打得如意算盤啊!”
酈遜之恨恨地道:“把他送官,看他說不說。”雪鳳凰笑着搖頭:“他就怕你不送官,官府可不就是他家咯。”江留醉道:“難道他背後來頭很大?”果然酈遜之一臉嚴肅,走近那人道:“我就不信,他對我父王下毒,居然有命回家。”花非花道:“他的確會沒命,不過官府真的敢再查?多半叫他抵命了事。”
那人聽得心驚肉跳,雪鳳凰使勁拽起他的耳朵,叫道:“喂,聽到了沒,你既露了行藏,怎麼也躲不過去。報不報官都是死,你家主人也會殺你滅口,倒不如……”那人大叫“女俠饒命”,拼命給衆人磕頭。
胭脂道:“說了這麼久,到底是誰指使他,你們都不問。”
雪鳳凰“啪啪”給了那人兩個耳刮子,罵道:“呸,你羅嗦了半天,還是個沒膽子的烏龜!你家主人不就是姓金子的金嘛,說出來,看有誰會皺一皺眉頭!”酈遜之眼中一亮,像着了火的柴,語氣辣辣地問那人,“好得很,我倒要仔細聽聽。”牽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那人見了更慌,搖手不迭,“世子息怒,世子饒命!這都是雍穆王爺吩咐下來……”他沒說完,酈遜之厲聲道:“閉上你的狗嘴!來人,送他去報官!”
花非花淡淡地道:“雍穆王老奸巨滑,怎會讓這麼個沒用的傢伙下毒?恐怕另有蹊蹺。”胭脂斜瞥她一眼,雍穆王不忿康和王從容離京是事實,花非花竟能立即做出下毒此子可疑這個決斷,可謂眼光敏銳,不過她偏偏沒猜透酈遜之的心思。
胭脂微笑,這位世子最懂借力使力。
酈遜之默然片刻,臉色陰沉。江留醉此時忽然看到了不同於私下時的他,心中彷彿有千百道絲纏繞成千百個結,需費神費力纔可解開。這一刻的酈遜之深沉靜穆,從中彷彿能看到酈伊傑不苟言笑的身影,朝廷中的事務比江湖的紛爭更要令人難解。
酈遜之對雪鳳凰道:“你讓他原原本本地寫下事情經過,蓋上手印。”那人聞言,“哇”地慘叫一聲,連聲道:“世子使不得,這是要小人的命呀!”
酈遜之“哼”了一聲,貼近他冷冷地道:“你寫好了,我就饒你一命。再敢多言,這裡被你害過的人,自會要你好看。識相的就乖乖地寫,這事辦得好,你纔有一條活路。”
花非花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默不作聲走開。
雪鳳凰不高興地把酈遜之拉到一邊,道:“喂,你換個人盯着他行不行?我不識什麼字。”酈遜之一愣,“可是你看菜譜好象都熟得很……”說完了悟,雪鳳凰哪裡是不識字,分明不滿他真當她下屬一般指派。立即笑道:“是我疏忽了,你先歇着,我叫別人做就是了。”走去吩咐他人。雪鳳凰衝着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江留醉細想這事的前後,花非花說得有理,不知酈遜之爲什麼不聽,依舊抓着雍穆王做文章。他想了想,見花非花閃去旁邊,走上去和她聊了兩句。花非花看出江留醉的心意,笑道:“酈遜之自有計較,你不必問他。”江留醉點點頭,心想這謀略用計非他所長,便也不再惦記。
大半個時辰之後,諸人皆恢復了體力,車隊離開楊家莊再度前行。因耽擱太久,酈王爺下令快行,車馬速度均加了不少,花非花和雪鳳凰仍是騎馬,大家聊天的機會少了許多。胭脂服了幾次藥,身子也漸漸轉好,和酈遜之、江留醉在馬車內談得投機。此後凡有飲食,皆有人監督廚房,從選菜到上菜,無不有人跟着,一路上倒再沒出過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