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慮夾了塊臘肉,生生停在半空,嚥下口中的酒,道:“這與找死分別不大。”
“我知道此事千難萬難,然而在神偷眼中,想來非是完全不可爲。”
金無慮笑道:“東海三道的徒弟果有膽識。我寫個單子,你備齊了,便一同去。”
酈遜之大喜,想不到金無慮快人快語,當下就答應了,連忙舉杯敬他。金無慮搖手道:“左府的地圖若不先備好,你給再多銀兩,也是枉然。”酈遜之含笑:“這卻不難。”當即取出羊皮卷遞上。
金無慮頗爲驚異,盯他看了一陣,又道:“這些年來左府修葺了哪些地方,你可查明瞭?”酈遜之微一躊躇,金無慮嘿嘿接道:“這事我去辦,報酬加三成。”酈遜之道:“這回爲朝廷辦事,酬勞自少不了,可也多不了。”他伸出一隻手指。
金無慮會意,拍拍酈遜之的肩,低聲道:“我瞧的不是朝廷面子,大家同坐一條船,你查得爽快,我哥樂得輕鬆。互相多通氣,比銀子實在。”
酈遜之點頭,心下徑自尋思金無慮會如何查明左府翻修的事,突然想到小佛祖,便完全明白。小佛祖帶了兒時的酈遜之四處遊蕩時,經常做小本生意或是以小手藝活爲生,因此與七幫八會的工匠們極爲熟絡。金無慮既是偷王,少不得打造偷門八寶以及其它奇怪稱手的器具,認得中原各地有名的工匠並不稀奇。左府修葺之事極爲隱秘,未必會請京師的人,但總有蛛絲馬跡爲各行會所知,幾下裡探聽明白再一歸總,推算得七七八八應該差不離。
去查這事是金無慮比他順手,酈遜之放了心。當下約好時辰,拿了金無慮所開的單子,交給在樓下的酈雲,徑直回康和王府去了。
等過了一、兩個時辰酈遜之再問酈雲,這小子把所要的東西找了個齊全。酈遜之道:“你全給我擡上一隻空轎子裡去。”酈雲喏喏應了。酈遜之道:“你不問爲什麼?”酈雲道:“公子爺去辦事,小的自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酈遜之心想,這小子果然乖覺,笑道:“酈風呢?”酈雲道:“依舊守在左府。”酈遜之沉吟:“他日日候着,會不會太招搖……”
酈雲忙道:“這小子長得憨厚,出不了事。左府邊上就是有名的延恩棚頭,鬥鵪鶉調鵓鴿的富家子多了,他湊在裡面裝傻,前陣還輸了錢。”酈遜之撫掌笑道:“必是你教他的憊懶法子。”酈雲道:“哪能呢,小的我再老實不過,只知在公子爺跟前安心聽使喚罷。”
酈遜之但笑不語,想了想道:“叫酈風回府歇息,今日不必再看着。你且去罷。”
正說話間,外面吵吵嚷嚷,酈雲忙出門去看,回來時臉色發白,顫聲道:“公子爺……酈風叫人給打了。”酈遜之起身喝道:“傷得如何?”酈雲哭喪臉:“吐了不少血,現下昏死過去。”酈遜之道:“快請太醫!”酈雲慌不迭應了出門。酈遜之到了院中,衆人正圍了酈風在看,酈遜之仔細瞧了兩眼,是被好手卸了兩條膀子,又打中胸腹要害,對方出手非常狠辣。
酈遜之替他接好膀子,酈風仍昏昏沉沉。酈遜之拉下臉問:“被誰打的?”有下人便道:“剛纔我們出門,就見酈風跌跌撞撞拼死回來,說是和人鬥雞,對方輸了不給錢,把他打了。話沒說完人就暈了,也不知對方是誰。”
酈遜之心下躊躇,對方是湊巧碰上還是有意示威?多半後者。酈風喬裝扮成普通百姓,明眼人仍能探出是酈家的人,沒把人打死已給足面子。想到酈雲時常候在雍穆王府也是一般兇險,連日不換人,叫王府給認熟了臉,等於把他們往火坑裡推。
酈遜之叫人把酈風送到房裡,等太醫開了方子,屏退其他人,酈風悠悠轉醒。酈遜之安慰了兩句,道:“打你的是什麼人?”酈風撐手坐起,道:“說是外地來的,可我瞧着像左府的,大年夜裡見過他們進門。”
酈遜之一聽,發了會呆,他之前是否低估了左家?龍佑帝讓他去左家竊賬簿,必是別有根據。酈風道:“公子爺莫慮,他們打我一場,我只咬定他們賴皮,打完也就算了。”
酈遜之道:“他們使了陰着,你有一個月下不了牀。”說完,暗想左家這幕後主使人不知是誰,是左虎,還是左勤?心下略過了一過,卻見酈風氣息吞吐無礙,微微奇怪。酈風低頭俯身,恭敬地道:“小的自幼練功,這些小傷不礙事,原是怕對方看破才故意捱揍。請公子爺放心。”
這一說,酈遜之忽地想起留在雍穆王府的金成,問道:“你有功夫的事,其他人可知道?”酈風道:“府裡只王爺知道。小的功夫太差,只有捱打的能耐。”酈遜之不覺好奇,道:“酈雲這小傢伙有些什麼本事?”酈風搖頭,“小的雖跟他有話就說,也不知他除了牙尖嘴利、辦差伶俐外有什麼其它本事。”
酈遜之點頭,出了酈風的屋子。他攤開當時要酈雲辦事的單子,那上面要的東西換作是他非找上一天,可酈雲一兩時辰就湊齊了。父王啊父王,酈遜之喃喃念着,對南方老父的擔憂不由漸漸淡了。他送出的加急密函該到父王手上,燕家軍雖有十萬之數,深謀遠慮的父王必可想出應對之道。
左府既有防備,此去又險上幾分,好在酈遜之想到有神偷相助,並不畏難。酉時和酈雲回到忘珍樓,叫了一席菜。金無慮穿了一身玄色直裰,肩上搭了個包袱,閒閒散散晃上樓來。
酈遜之把準備好的東西攤開,金無慮一一仔細看了,道:“很好。”酈遜之道:“這裡有幾樣玩意卻是新鮮。”金無慮神秘一笑:“一會兒你便知道。”酈遜之道:“幾時走?”金無慮道:“叫了一桌好菜,正可大快朵頤。”舉起筷子東挑西揀,翻來覆去。
酈遜之也不急,倒好茶,道:“今晚不便喝酒,金前輩原諒則個。”金無慮輕笑道:“放心,這門道我比你熟。他府裡晚上會放出三十條惡犬,聞到一絲酒味就要當堂咆哮,最好你連菜也別吃,再好好泡個澡。”
酈遜之“呀”了一聲,這層倒未事先想到。金無慮見他着急,反而輕鬆自如笑道:“莫急莫急,那些*給我對付,你就算喝它十壇八壇,它們決不會找你的麻煩。”酈遜之心生欽佩,道:“有前輩在,遜之就放心了。”
金無慮停箸,神情嚴肅道:“左府這回翻修請的是巧手龔,這人最擅繩縛之術,若是被他的機關纏上,多半被綁得嚴嚴實實。你有鋒利的匕首沒有?”酈遜之怔怔地取出當日楚少少所贈匕首,金無慮一下拔出,清冽的刀氣侵面一寒,不由讚道:“好刀!”酈遜之神思恍惚,推想楚少少當日贈刀的用意,愣愣地捏起一杯茶,不識滋味地品着。
想到楚少少,酈遜之頭腦裡忽然憶起那日和楚少少動手的司徒淡,心下總有不安。司徒淡是名劍江湖門的頭領之一,他究竟遺漏了什麼,爲什麼一想到此人,總覺得忘記了什麼事。
酈遜之發呆地凝視忘珍樓的欄杆,腦海中電光石火一閃,他知道忘了什麼。在和楚少少動手前,司徒淡原本在一家客棧前張望,如果不是楚少少生事,司徒淡當時很可能就踏入那家客棧。讓他好好想想,那是什麼地方。
一下子,腦海中清晰起來,那家客棧的招牌晃眼地出現。
“望遠客棧”。
酈遜之急忙叫來酈雲,吩咐了兩句,讓他和酈屏商量查明這家客棧的底細。金無慮皺眉道:“奇怪,這家客棧的名字,我在哪裡見過。”酈遜之忙道:“哦?請再仔細想想。”金無慮靈光一閃,叫道:“初四那日晚上,我和大哥本想入住這家客棧,誰知牡丹和芙蓉進了店,牡丹見我們在那裡,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