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所欲(2)(二)

次日上朝,龍佑帝宣佈失銀案以疑案了結,燕陸離無罪釋放,調平戎大營精騎軍、武鉅軍隨燕陸離、左虎出征平亂。酈遜之交出返京途中燕陸離所給的酈家軍兵符,對嘉南王當日這一舉動後隱藏的機心暗自後怕。

接下來是海賢出使塞外事宜,魔境之主所領部落名爲畢歌羅,統轄草原六十餘個小部族。今次龍佑帝降旨招安,如肯歸順即可敕封藩王,隸屬朝廷。此旨一出,羣臣譁然,不知皇帝爲何突然興起,要對北疆施以懷柔政策。

有幾個翰林學士大膽站出來,提出異議。龍佑帝輕描淡寫來了一句:“諸位愛卿不明塞外詳情,方會有此一語,不如讓諸位代替海愛卿出使如何?”那幾人一聽要去那有魔境之稱的險惡之地,反對的聲音立即少了。

之後,欽天監稟稱皇帝大婚吉日已擇定數個,正月至三月皆有,請龍佑帝裁決。

酈遜之便聽欽天監言道,去除忌日,正月裡吉日甚多卻都倉促,二月裡癸未、乙未、庚子則頗佳。尚未說到三月間,龍佑帝微一沉吟,道:“皇太后立後心切,已選定了良辰吉日,正月己未卯時極佳,就定這個時辰。朕選了幾位愛卿充任奉迎、發冊、告期等諸使,一切事宜由雍穆王主持。顧亭運你來宣旨。”顧亭運宣完聖旨,龍佑帝又命翰林院並禮部撰冊文。

金敬等領旨謝恩。一番繁瑣禮儀交代完畢,酈遜之站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入太府寺左藏署領了三千兩銀子,分出一半交給酈屏,下朝後兩人在京城街市上閒逛,聊着皇帝和金敬各自的用意,思考接下來的部署。

酈遜之問:“雍穆王府這兩日如何?”酈屏道:“未見不明來歷者入府,安生不少。進城的千名軍士皆在我等眼皮子下,翻不出手掌心去。”酈遜之笑道:“名劍江湖門的幾位老大可有動靜?”酈屏道:“還沒有他們的蹤影,我料必是易容前來,不可不妨。”酈遜之沉吟道:“叫他們多去留意藥鋪,整日價要改頭換面,總缺不了添置藥品。”酈屏喏喏稱是。

兩人拐上一條大道,商販叫賣,招幌飄揚,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繁華的景象讓酈遜之暫時忘了國事,不覺嘆道:“不論如何動盪,老百姓日子照過,我竟想念在外遊歷的日子了。”

酈屏尚未答話,突然一個清脆的童嗓喊出一支歌謠,這喧譁的街市上格外刺耳尖銳。

“青青御路楊,白馬遊紫繮。汝非皇太子,哪得甘露漿!”

酈遜之眉頭一皺,這歌謠簡直有反意,剛想開口,一婦人劈頭罵那孩童道:“作死!叫你不要唱還唱,活得不耐煩了!把老孃的話當耳旁風!”拎了那孩童的耳朵疾步便走。酈遜之望向他們的身影,忽然明白龍佑帝煩憂的眼神源自何處。

酈屏靠近酈遜之,低聲在他耳旁道:“這歌謠出現得奇怪,一日之間傳唱京城,昨日京都府出嚴令禁唱,如有違反盡數緝拿歸案。”

酈遜之沉思:“京師之地民風尚議,只怕堵不了衆口。”

“正是。百姓議論紛紛,加上對後黨不滿,一些大臣也蠢蠢欲動,想借此大做文章。”

酈遜之心想這可大大不妙,又不欲讓酈屏小瞧了,故意擡頭看了看屋外天色,笑道:“不如上茶樓坐坐,我們也散散心。”

茶喝了沒兩口,耳根卻不清淨,依舊聽到有人小聲議論。漸漸的,話題傾向街巷密聞,聊的人越說越神秘,聲音故意壓低了,卻仍透出一星半點給旁邊的人。

“據說天泰爺還有位皇子在人世!”

“歲數只怕比今上要大些。”

“今上是元配所生,又是長子,當然應該做皇帝。”

酈遜之與酈屏不說話,靜靜聽着,手心發汗。酈遜之躊躇是否要以妄論國事扣了這些人,卻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多聽兩句。心下又奇,這些宮闈秘史,怎連販夫走卒都有如目睹?正月裡走親訪友最爲頻繁,正是謠言流傳的大好時機。

他渾身緊張,目光不覺掃向茶樓各處,突然,雙目聚焦一處,頓時血液凝固。

啊!酈遜之急忙大驚低頭,同時傳音給酈屏:“你假作醉了,撲在桌上。”茶樓有酒也不致如此醉人,只是此刻顧不得破綻,酈屏同時瞥見了角落裡陰沉的那個人,失色伏案。

喬裝出行的龍佑帝一言不發舉步出了茶樓,身後跟着的顧亭運步伐踉蹌,匆匆付了茶錢。等走到無人處,顧亭運慌道:“臣死罪,未能禁絕謠言,罪該……”龍佑帝冷冷地道:“不關你事!”陰沉的臉伏了殺機,怒目瞪着面前的牆,突然間擡腿猛踢兩腳。顧亭運垂頭不看,噤若寒蟬。

十步之外,有幾個小孩子正笑騎了樹枝蹦達,口中曼聲唱道:“莫道君爲天下主,天下笑諧諧。園中花謝千萬朵,別有明君來。”

龍佑帝嘴中一鹹,竟吐出口鮮血,觸目驚心。顧亭運大驚失色,以袖拂血,扶住他道:“聖上保重!”龍佑帝面色堅毅,揮手示意無礙。顧亭運黑下臉道:“臣這就叫人搜捕造謠生事的人。”龍佑帝嘿嘿笑道:“殺了又如何?我們回宮!”

他不知道如何被顧亭運攙扶回去,只覺那路很長,彷彿到不了頭,回不到家。天色爲什麼黑黢黢猶如死寂,人上哪裡去了?龍佑帝茫然地想。那些呆立伺候在旁的太監宮女,看起來渾沒個人樣,是的,這不是他要的活生生的人。

他身邊可有個真正能依靠的人嗎?

自小無風無險地做了皇帝,牽線傀儡任由擺佈,如今算是一國之君,沒想到驀地裡殺出來沒頭沒腦的謠言,妄圖動搖他的根本。皇帝的宿命,他知道歷史上從來不缺玩偶帝王,即便是稍有作爲主張的,也很容易被臣下矇蔽了眼。

龍佑帝在灰心透頂的那刻突然硬了心腸。他不甘心。臨近宮門時看到紅磚碧瓦,他的眼忽然亮了,推開顧亭運,快步走向他熟悉的陣地。那盤柱而立沖天騰飛的漢白玉龍,不正是傲然君臨的他嗎?他將馳騁於這天下,無人能擋。蠢蠢欲動的風雨不過是剎那流煙,頃刻間灰飛煙滅,他不信能搖動他分毫。

酈遜之與酈屏從茶樓走出,酈屏依舊沉思在議論聲中,酈遜之道:“皇上似乎瞧見了我們。”酈屏苦笑:“那我們便該死。唉!”酈遜之搖頭:“京城從此多事,皇上更不會殺我們。可惜失銀案未平,更多紛爭又起。”

酈屏沉吟:“會不會是同一夥人所爲?這謠言來得毫無徵兆。”

酈遜之被他一說,以前想不通的事猶如串在了一起,腦中火花四射。是啊,對方所圖在天下,他不是早有推斷?既然說“別有明君來”,對方想找出的那位“明君”就是關鍵人物。整個皇室,僅龍佑帝一人爲正統龍脈子嗣,因此當年毫無爭議地坐上帝王之位。而皇帝至今無子,除非小皇帝風流成性,在哪裡不知所以地留下龍種,給了人可乘之機。

此時在天宮,謝盈紫悠然讀經,宮女稟告天宮主謝紅劍從靈山趕回,她歡喜起身相迎。

謝紅劍面有風霜勞頓之色,謝盈紫伺候她脫了披風外衣,取了熱湯淨面,又叫人打來一桶水,讓她舒服地燙燙雙足。謝紅劍笑道:“好妹子,這些粗活自有人做,你何必辛苦。”謝盈紫道:“姐姐遠行歸來,安心歇息爲宜。”

謝紅劍問:“皇上這幾日可好。”謝盈紫低頭不語。謝紅劍又道:“聽聞他來了幾回,你都不見。”謝盈紫道:“盈紫既有出世之念,不宜牽扯紅塵俗事。”謝紅劍笑道:“傻丫頭,讀書讀得呆了,好端端的真的做姑子不成。”

謝盈紫但笑不答,幫她疊好被褥,兩人攜手坐上牀,並肩倚了。謝紅劍仔細看妹子婉落大方的眉眼神情,更兼練了日月縹緲神功,肌膚瑩瑩若冰雪,確似神仙妃子。她越看越愛,拉了謝盈紫的手笑道:“我們姐妹倆好好說會子話,你別又逃去念什麼佛。”

謝盈紫一笑:“幾日不見,盈紫心裡掛念,怎捨得走。”謝紅劍道:“這便好。我以爲你什麼都放得下,連我這個姐姐也隨時可丟。”謝盈紫搖頭,輕輕靠在謝紅劍肩頭,像小時一般,惹得謝紅劍想到許多從前。

爭奈謝紅劍迴天宮時聽說龍佑帝爲了謝盈紫與太后鬧僵,斟酌半晌,終於直說道:“我疼你一場,尋了這個去處,無非想應了當年應允爹孃的話,給你找個好出路。現下有了機會,你也該爲自己終身大事思量則個。”謝盈紫推身坐起,聞言已知其姐在想什麼,靜靜答道:“這皇宮內廷並非安身立命之地,若非姐姐在此,我連一刻也不想留。”

謝紅劍道:“好妹子,皇宮確是虎狼之地,要是皇上不喜歡你,我怎會把你往火坑裡推?如今皇上愛你惜你直如珍寶,我方肯應他。你也莫擔心將來,有我在,這宮裡誰也欺負不到你頭上。況你一身功夫……”

謝盈紫搖頭,未等她說完,輕嘆一口氣道:“姐姐可記得爹孃臨去的情形?”謝紅劍一怔,不想她提起這事,花容慘然,寡下臉勉強道:“說它作甚。”謝盈紫道:“我自那時起駭懼人世悲歡,實在不堪忍受。浮生皆苦,不如超脫紅塵求個解脫自在。可惜我心終不能徹悟,不然早絞了發,也不會陪姐姐至今。”

謝紅劍愕然道:“你……”她未想到妹子竟真的心如止水,旁人豔羨的尊榮富貴絲毫不在她眼中,不由犯了難。自小謝紅劍就從不違逆謝盈紫的意願,凡有所想無不令妹子遂心稱意,此時反生悔意。如果早見她不像別家女兒愛擺弄針線女紅,就該斷絕她看經唸佛,讓她知道這俗世中原有千百樣好。

謝紅劍長嘆一聲,謝盈紫明白她進退兩難,溫言道:“姐姐胸懷大志,盈紫原該成全,但此事委實強人所難。盈紫此番回來,便是想稟明姐姐,再與皇上說個清楚。”

謝紅劍緩緩搖頭。事已至此,不如仍讓盈紫在龍佑帝腦海中做個可望不可及的仙子,這難爲人的差事,還是交由她去做惡人。

只是多年經營,不免毀於一旦。

嘉宸宮裡,龍佑帝沉臉聽謝紅劍表述分明,靈山種種並不放在皇帝眼中,在他看來,再高的高手亦是大軍可以制服,唯獨人心難測。聽完她所稟陳謝盈紫的心跡,那客套虛飾的惶恐話一句沒落在皇帝耳中,他滿腦子僅有一個念頭:

朕竟不能和心上人一起!

他想他是帝王,萬民伏首,舉世稱臣,卻到底難博紅顏一顧。這一念不由把豪情壯志都灰了,眼睜睜見謝盈紫近在咫尺,兩心宛若相隔天涯。他只是嘆氣,謝紅劍不敢打擾,悄然退下,等龍佑帝想找個人說句話,才發現殿上已經無人。

太監宮女候在殿外,與他有數十步之遙。他剛張口又咽下,擡頭望去,樑上金漆刷就的花紋有多處剝落,翻出片片鱗紋,這至尊至高的聖殿竟有了衰敗的景象。自先帝立國以來,衆殿久未修葺,他立志做個勤儉持國的皇帝,時至今日,於國於家卻是一事未成。

龍佑帝不由記起十日後與金緋的大婚,頓覺這世上索然無歡,想到酈遜之所說金敬的言語,殺機暗生。他忽然渴望流血,以血淋淋的屠戮來洗去心頭的不安,親政後一直尚未親歷戰爭的他,不覺遙想燕陸離與左虎出征陳亳的痛快,戰場上呼喝叫囂的熾熱氣氛,該會燃燒起他沸騰的心,讓他滿足於帝王的權威。

殺伐之聲,隱隱在龍佑帝心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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