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玉脂芝、這是九光芝、指丹芝、玄液芝、黃櫱芝……服之可輕身闢氣,增長功力。”
江留醉笑道:“難怪你的武功那麼好!”花非花終露笑容:“你中毒兼受傷,還想着玩笑,真作死!”江留醉停下亂翻,乖乖在她身邊立定,道:“我不過是想看你有多少寶貝,日後好出去幫你誇口。”
她也不當真,讓他坐在石礅上,自個從石架上摸出一隻細長的柳葉瓶,打開嗅了嗅,遞給他道:“這是我從前所制,專解銷筋挫骨丹的解藥。”
江留醉道:“用了什麼方子,說來我聽。”花非花道:“你又想學?”江留醉道:“你什麼都懂,我得勤快些。”花非花嫣然一笑,報道:“無非是通天草、雲芩、紫丹蔘、黃鬱金、赤芍、紅花、川芎、白蒺藜、功勞葉、海風藤、白芷……”
她話沒完,江留醉拼命搖手道:“慢住慢住,你說的我只聽過幾樣,看來得從頭教起,急不得。”花非花道:“這方子有六十多味藥,豈是隨便就學得會?我四歲翻閱醫書,在花家偷師多年不算,幸得師父傾囊相授才一窺門徑。雖如此,也不敢誇口輕易解這銷筋挫骨丹之毒。”
江留醉道:“那這方子……”花非花嘆道:“從前師父開了一半,我續下去開,試了無數次,粗見成效。只盼你服下後,能把胭脂給你的藥煞住。”
江留醉乖乖吞了兩口。苦得想咬舌頭,扮了個鬼臉逗花非花笑。花非花強忍了笑,一本正經道:“我特意加了一味苦藥在裡面。”江留醉大叫一聲,問道:“爲什麼?”花非花道:“要你長長記性,下回不可粗心大意。”
江留醉奇道:“你困在牢裡也應沒有解藥,難道這毒對你不起作用?”花非花搖頭:“師門內功名曰‘天元’,可避外息,胭脂來時我已驚覺,她在帳外放離人淚,我稍沾了些,但在往失魂宮路上已逼出。只是想看胭脂究竟玩什麼花樣,纔沒在路上動手。”
江留醉想起她那回任由芙蓉護送燕飛竹上路,也是想引蛇出動,可惜每次吃虧上當的總是他。而他想引神秘人現身,卻仍是被胭脂牽了鼻子走,這闖蕩江湖的諸多學問,看來還有得好學。
花非花續道:“後來我見胭脂在飯菜中下毒,就始終只喝水,把飯菜都埋了。唯有最後一頓,當着她面稍微嚐了一點,中毒甚淺,傷不了我。”
江留醉突然想起阿離所授天元功,看來是靈山絕技,他練是練了,在關鍵時便全忘了運用,以至白白中了胭脂的毒。他吞下解藥,按下心事,捏了個訣盤膝運功,回憶天元功的要旨。花非花詫異道:“你怎麼……”
她沒來得及問,洞口窸窣微響,一個聲音向內喝道:“什麼人?”
他的聲音說不出的疲倦,但又凌厲如刀。聲響不大,江留醉卻覺耳膜震盪,心中翻江倒海,被這把聲音攪成一團煞是難受,不由得站起身來,擋在花非花面前。
入口處陽光圍繞,一個身影拄着根柺杖,恰恰踏在光芒耀眼處,令人不可逼視。見到兩人目光投來,他原本微躬的背忽地直立,像射出箭的弓猛然繃直。看不真切那人的相貌,他渾身散發的氣勢卻極爲驚人,背後似立定千軍萬馬,待他振臂一喝。
江留醉只覺這人如飛劍,會突然從劍囊中跳出,不由全副戒備。花非花夷然不懼,盯住他看,忽道:“傷情?”
“正是!”
來人竟是六大殺手中僅次失魂的傷情,江留醉知道厲害,怕他一出手即佔先機,立即抽出小劍,劃出一招補天劍法,向他攻去。傷情微微錯愕,花非花措手不及,叫道:“且慢!”
江留醉劍至面前,傷情柺杖一劃,並不上當,反打向他劍光最嚴實處。江留醉心想,這人出招倒狠,以強碰強,也不退讓,格劍在上。兩件兵器一撞,發出鏗鏘巨響,震得江留醉一陣窒息,呆呆地想:好強的內力!
傷情微感意外,柺杖轉了個彎插向他背後,像伸長了的手臂。江留醉嚇了一跳,不知他怎能這麼快卸了劍上的力道,急忙身向前彈,揮劍往後檔格。誰知他那招是虛的,柺杖輕鬆繞過江留醉身後,歪向一邊側打過來。整隻柺杖彷彿能如長鞭般曲繞,充滿靈性。
花非花看不下去,手一伸,柺杖居然被她接在手裡。傷情也不再打,對她道:“你帶來的這個小子不錯。”江留醉此時與他面對面,這才發覺他居然雙目緊閉,顯然剛剛與他動手,竟以盲眼對陣,不由把興起的沖天信心打消了一半。
傷情如此,失魂可想而知。不知那個驚天動地的厲害人物,是否真如胭脂所說,已不在人世。否則即便胭脂有滔天能耐,惹上了那通天徹地的殺手之王,日後只怕沒有一天能睡安穩覺。由此一想,花非花不願殺胭脂,或許讓她更爲難受。
傷情卻向他誇讚道:“自兩年前蒙目隱居於此,以求精進武道,你小子是頭一個能讓我刮目相看之人。”原來他兩年前大戰一場後半隱半退,不是怯怕任何一人,而是斷絕目視,使身體機能更上層樓。這種決心實非常人所能,江留醉不由佩服之至。
花非花上前,目光復雜地在傷情身上一轉,淡然道:“多謝你打理,這裡才未生塵。你蒙了眼能來去自如,功力又高一層,可喜可賀。”傷情嘆道:“你居然走了兩年,是否怕見我吶?”花非花勉強一笑:“行醫濟世是歸魂的本分。”傷情點頭,又看向江留醉:“你是她什麼人?”
江留醉一怔,見花非花大窘,忙道:“我是兩位的鄰居,就住在不遠的山谷裡。”他答了等於未答,傷情瞧出花非花的意思,並未追問,只是道:“如今回來做什麼?”
江留醉搶着道:“她陪我來找斷魂,他可能涉入了朝廷的失銀案。”傷情一聽“朝廷”,頓時沒了興趣,皺眉道:“你做官?”江留醉搖手:“不是,我幫一位朋友。不知前輩和斷魂是否交過手?”傷情啞然失笑,他一個絕世殺手,從未被人當面稱過前輩,更爲正派人士不恥。這個小子說得自然,神情懇切,不似作僞拍馬。
“我見過他一面,其人喜怒不形於色,離怖離憂,爲我平生僅見。”
江留醉訝然道:“比失魂更厲害?”
提及失魂,傷情神色又似酸楚,蕭索嘆道:“那怎同哩。失魂上可與天王老子笑談,下可陪販夫走卒聊天,嬉笑怒罵無不隨心,活得率意隨性!”他評的雖是兩人個性,江留醉彷彿摸到了兩人武功門路,同時心下明白,傷情定是知道失魂已死的消息,只不曉得他是否知道斷魂之妹參與其中。
“靈山正值多事之際,你若不嫌命長就走吧。”傷情閒閒淡淡地道,身子又躬下去,整個人頓如一隻老蝦,生出了長長的鬍鬚躲着不願見人。那根龍頭柺杖,承載了他心頭所有重量,深深地戳進地裡去。
江留醉猶豫着是否要跟他說實話,又恐一出口,傷情這就回去殺了胭脂,心下不忍。
花非花對江留醉道:“你去外面守着。”江留醉看了傷情一眼,應聲出洞去。
他一離開,傷情把柺杖一劃,惆悵地對花非花道:“物是人非,你來遲了。”花非花嘆了一聲,隱忍了許久的淚悽然滴下,“他不在了。”傷情搖頭:“你錯了,他始終都在。”指指心口,柺杖卻又入土三分,直刺得地面一片斑駁傷痕。他忽地拔起柺杖,厲聲道:“就算與斷魂翻臉,我非要她的小命不可!”
花非花驚道:“你知道了?”傷情點頭:“這纔來尋你。”花非花傷感道:“人都去了,又能如何?制住她給些教訓便罷了。”傷情直直地盯住她:“你說什麼?這妖女有膽子殺人,沒膽子償命?”花非花沉聲道:“我想背後的人不是她,我要揪出那個人來爲他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