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猶如施了定身法,眼睜睜看他徑直走到桌前,渾身散發一股妖魅的邪氣。他拾起酒杯,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們不是想引我出來嗎?怎麼見了我都不動?”
酈遜之擋在三人身前,沉聲道:“你們趕快驅毒,他由我來對付。”劈掌打去。這是第三次和紅衣交手,酈遜之心知對方是說動手就動手,絕不能讓他佔了先機,而他前兩次無法盡情施展的功力,終於有了酣暢淋漓的宣泄之機。
這一掌氣勢吞天,酈遜之清晰地感到體內的真氣急速奔流,面對着紅衣涌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強悍之氣,他突然異常清楚地看到擊出這掌後紅衣會有的後着。
紅衣像一隻血色蝙蝠,忽然展翼橫飛,一步踏前,無視於酈遜之的利掌,直接拿向一旁扶着椅背的燕飛竹。酈遜之早料到他會有此招,猛然沉腕,一把扣住紅衣的披風,手中暗一發力,竟想把他生生往後拽住。
須知這紅色披風就是紅衣在武林中的象徵,若是披風有損,縱然他安然無恙,到底也折了名頭,大丟臉面。
紅衣雙肩一挺,酈遜之頓覺柔軟的披風變作了燙手的鐵布,一道極炎又極寒的真氣“嗖”地鑽向手心。他正猶豫是否要丟下披風,就見到紅衣的手抓住了燕飛竹。
燕飛竹擡起高貴憂傷的臉,紅衣手一提,想把她帶走,忽覺他的右手動彈不得。燕飛竹的眼突然精芒大盛,兩手如飛疾點他手臂諸穴,其手法講究頓令紅衣想到一種奇門點穴功夫——“染指”。
尋常點穴多數是點一兩處穴道,譬如點中“百會”則不省人事,點中“巨闕”衝擊肝膽、震動內臟而亡,點中“中極”則傷氣機,點中“腎俞”則易截癱等等。而“染指”點穴更上層樓,手法有上千種,可一氣點五至十數個穴位,依其點穴順序與輕重不同,能隨心所欲控制對方。這種連環點穴,阻止各穴間相互的氣血流通,等於在對方身上下了各種禁制,要生就生要死就死。更鮮少有人識得解穴,最終如用藥物控制人心一般,中招者形同傀儡。
紅衣不想燕飛竹中毒後竟若無其事,更能以此奇門功夫應敵,駭然運氣移穴,身形疾退。饒是如此,猶被她輕輕拂到手腕的“太淵”穴,內傷氣機、阻止百脈,險象環生。
他退了兩步,瞥見退處藍颯兒持劍笑立,一把纏腰軟劍抖擻遙指,待他一靠近,立即如飛鳳騰雲揮劍而來。與此同時,江留醉的雙劍似蛟龍出洞,剎那間在他頭頂交織一張羅網,就要撲下。
紅衣一下子受到四人夾攻,馬上想清了一件事。他們根本沒有中毒,一切都是在演戲,演給他這個窺伺者看。
他放聲大笑,探出一雙如玉的手掌,“叮”地一聲敲在藍颯兒的劍上。藍颯兒手腕刺痛,被劍身反彈的力道震得手臂發麻,不由自主擡劍。這一道劍光,抵去了江留醉雙劍的攻勢,他一見是藍颯兒之劍襲來,連忙掉轉劍頭,把氣力消諸無形。
得此喘息,紅衣退到門口,長眉一緊,道:“我實在很好奇,你們幾時知我在旁?”
藍颯兒仗劍站在燕飛竹身前,喝道:“你沒看見有人在寫字麼?他飲第三杯酒時,清楚地寫明瞭‘窗外有人’四字。”說到此處,她轉頭對酈遜之笑道,“世子,幸好你後來寫的不是張旭狂草,否則我們可認不出。”
紅衣一指江留醉,“那他呢?”江留醉喝酒在酈遜之之前,沒可能得到提醒。江留醉聞言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酒盅,不好意思地摸頭:“我從酒館帶回來的酒,打算晚上再喝,誰曉得她們又要喝別處的酒。我二弟最懂養生之道,老是教我少喝混酒……之後的事我也不用說了。”
紅衣的手掌盡變青黑,他看着手掌發笑:“好,好!原來世子說得如此明白,我竟沒有發覺。哈哈,你真是可恨之至!”若是酈遜之以傳音等方式偷偷提醒衆人,紅衣尚不至惱怒至此,但酈遜之堂而皇之地點破他埋伏在旁,這一着確令他憤怒已極。
於是他整個人變得形似鬼魅,鬚髮皆張,站在門口處迎了月光,映出一個長長黑黑的影子,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酈遜之只感血液急流,心中焦灼興奮,一種從初遇紅衣就開始有的渴望感充斥全身。在孤島與諸多高手共同生活多年,他心知從小學到的功夫都是武林中人所夢寐以求,但究竟他的武功高到什麼程度,有多少人在他之上,他極需得到證明。
紅衣就是他的試刀石。名滿天下的殺手亦不能奈他何,這令酈遜之心中歡喜如花綻放。
這一喜悅很快被眼前現實衝破。他身邊三個同仇敵愾的戰友,與他站成了一排,這使酈遜之不無氣餒地想到,紅衣同時面對四個對手,他尚未有一對一對決的機會。
一瞬間,紅衣的影子已到酈遜之身前。就在酈遜之患得患失的胡思亂想中,紅衣彷彿輕煙瞬息飄至,遞出了化繁爲簡、看去至爲簡單的一招。
青黑的手掌籠住了酈遜之上身各處要害。
燕飛竹的指、藍颯兒的劍、江留醉的雙劍,想趕來救援都晚了一步。
這一掌似緩實急,似拙實巧,最簡單的招術裡隱藏了最強烈的殺意。酈遜之從未感到恐懼會離自己僅有半寸,一時間耳畔的呼吸,燈火的光芒,全都感覺不到。
只有那一寸寸逼近的殺氣,席捲而來,如吐信的毒蛇一下子咬住了他的心。在這萬分艱難的時刻,不願就此倒下輸給紅衣的迫切願望,致使酈遜之忽地生出強大意念。
將這殺氣逼退!
他的混沌玉尺倏地揚起萬丈光芒,就如同從手心裡長出來似地,托住了紅衣打出的這掌。
絕處逢生,青黑的手掌襯了瑩白的玉石,令酈遜之有稍稍的暈眩。
紅衣勢頭被阻,情形生出微妙的變化。酈遜之以本能打出的一尺,恰到好處地擋下了紅衣的玄冥陰寒掌。一息之後,玉石的光輝愈發不可阻擋,在明媚的燈火下流轉生波,大有一往無前的驚天氣勢。
酈遜之恢復信心,沉着地對紅衣道:“閣下若是恨我,不妨劃下道來,你我一對一決個勝負。”
如此正式的邀請,會正中紅衣下懷。酈遜之一念未畢,紅衣冷冷說道:“勝負關我屁事,我要帶走的是她!”話聲未了,飛伸一手扣住燕飛竹咽喉,竟快得不容人思索。
他一直在聲東擊西,故意讓人以爲他被酈遜之氣得發瘋,其實目標始終是燕飛竹。殺手直截了當的本性在紅衣身上鮮明地體現,酈遜之悚然一驚,知道自己完全把他想錯了。
“藍姑娘,替我殺了他!”燕飛竹絲毫無懼,鎮定地吩咐。
藍颯兒吃驚地搖頭,燕飛竹厲聲道:“替我殺了他!他既說要帶走我,我便無性命之憂,快動手!”藍颯兒遲疑之間,江留醉一咬牙,竟往燕飛竹面門劈去,認定紅衣會因此鬆手。
酈遜之嘆氣,眼前情形混亂已極,好在他的玉尺正壓在紅衣另一隻手上。當下玉尺一擡,傳過“華陽功”至純的內力,試圖震開紅衣。
紅衣嘿嘿冷笑,笑聲在酈遜之聽來分外刺耳。就在這尖銳的笑聲中,燕飛竹一聲慘叫,被紅衣將酈遜之傳來的內力盡數轉移打中,咽喉一痛,暈了過去。江留醉的劍劈到她面前,見紅衣根本不躲不避,不顧燕飛竹死活,立即翻腕倒刺向紅衣。
紅衣鬆開燕飛竹,一拍她的脊背,打向江留醉的劍芒中。
江留醉心慌意亂,又擔心他這一掌使上陰寒掌力,連忙棄劍伸手,使出“因緣指”中的一招“自覺已圓”接住燕飛竹,旋轉兩圈消解他的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