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傾國(1)

龍佑帝看摺子看了很久,酈遜之押解燕陸離回京後,難題就擺在了他眼前。面對太后“嚴懲不貸”的懿旨玉批,沉吟不語。顧亭運揣摩聖意,等龍佑帝目光掃來,方道:“俗話說,‘人命無真假,只在原告不肯罷’,今次這事,雍穆王與五位侯爺力主要嚴懲嘉南王,但其餘大臣都有保全意思。”

龍佑帝心中雪亮,這幫大臣平時依附金敬,這會兒捨不得殺燕陸離,不過想留着他制衡金氏罷了,並非真覺得燕陸離無辜。因着燕府家將的失職,大小官員一律捐了爲數不少的銀兩救災,心下怕是恨嘉南王不淺。

當下,嘴角一絲莫測高深的笑容,吐出幾字,“擺駕大理寺。”

大理寺給燕陸離牢房自比君嘯所住要清潔許多。龍佑帝與侍衛走近地牢時,燕陸離出於意外,一時驚訝發愣。皇帝以九五之尊親來探望,對他這個罪臣實是無上榮耀。

“嘉南王……”

燕陸離壓下激動,伏身拜道:“臣燕陸離,叩見皇上。”

“免禮。”龍佑帝看看身邊諸人,“你們且退下。”

人散得一乾二淨,龍佑帝看着匍匐在地的燕陸離,想到兩年前他在朝上力主太后退權、皇帝親政,心中微微泛起暖意。打量牢房,一色雪白,收拾得乾淨整潔,大理寺卿雖姓金,到底不敢虧待了他,便溫婉地道:“可住得慣?”

燕陸離挺起身,猶如不倒的蒼松,慨然笑道:“臣曾身陷敵牢數月,皇上不記得了麼?”

龍佑帝點頭,“嗯,那是前朝武順十三年七月的事。你爲救先帝身陷囹圄,忠心可嘉。”他需時刻記着這些臣子的功績,有時一句話比百兩黃金的賞賜更貴重。

“想不到皇上還記得。”燕陸離低下頭,心下感慨良多,不覺熱淚盈眶。

“嘉南王,可知這世間想取爾性命者,不知凡幾!”龍佑帝忽然提高聲調,“你怕是不怕?”

燕陸離淡淡一笑,拭了眼中的淚,“皇上一意保全老臣,臣有何不滿?至於天下黎民,誤會我一時也是命中之劫。想來皇上會爲臣做主,還我清白度過此劫。燕陸離怕有何用?”

龍佑帝哈哈大笑,讚道:“不愧是嘉南王,竟明白朕的心意。很好。你且起來。”

兩人在一旁牀上坐定,龍佑帝盯住燕陸離道:“依你所見,朕此刻該何如?”燕陸離道:“皇上見到臣的奏章否?”他託酈遜之轉交一份密函,即從失銀案出後金氏的所爲,推斷社稷將有變,請皇帝早日預備。

龍佑帝低頭,“很是不巧,被太后瞧見了。唉!”燕陸離輕描淡寫地道:“太后必藉此良機除去臣,不過她太心急,若讓人漁翁得利,未必能討了好去。”他話說得直,龍佑帝拍他的肩,“王爺稍安,朕從無疑你之意,太后婦人之見不足爲慮。朕此來就是想聽你說真話。”微一頓道:“先帝曾誇你剛直不阿,長於權變,果然沒有看錯。”

燕陸離起身拜謝,“先帝爺厚愛,燕某愧然。”坐下又道:“此刻內變將生,皇上須謀定而動,能借力時要多借力。”

“借力?”龍佑帝沉吟。

“正是。臣不知失銀案背後真正主謀爲誰,既陷害臣,必有大圖謀。皇上若欲立於不敗,先要自保。禁軍多控於太后手中,皇上該儘快策反諸將爲己所用,必要時請天宮殺一儆百,更可軟禁太后控制宮中局勢。臣已與康和王互換兵符,如京中有事,可速調酈家邊防衆將返京勤王。康和王更有秘令,現大軍已從邊塞撤回半數,以備不測。如今皇上可做的,便是看何處尚有力可借,儘可能壓倒對方。”

龍佑帝聽得燕陸離和酈伊傑互換兵符,南北一氣,心中着實震驚,暗想果然薑是老的辣,兩人早有遠見看到未來之事。他按下心情,擺出合度的笑容讚道:“不愧是嘉南王!聽你一說,朕心就定了。無論對方是誰,料想有燕、酈兩家大軍,能耐我何?”

燕陸離鐵青臉道:“不然,對方營中有數位殺手,若針對皇上或是各位大將軍而去,只怕防不勝防!”

龍佑帝倒吸一口涼氣,紅衣森然站立的身影猶在眼前,像掃視盤中餐似不屑的目光,刀一樣割在他心頭。是啊,他身邊缺一位絕頂高手相陪,謝紅劍隻身遠離,現下最緊要的就是再尋一人。

“到底是誰嫁禍於你?”龍佑帝悠悠地問,“朕記得廿四日晚,雍穆王深夜進宮,說是拿到你竊銀的證據。”

燕陸離冷笑,“我到太宮酒樓追查失銀是廿七日,他早三天就拿到證據,從何說起?”

“那證據朕已帶來,你可願看看?”

燕陸離訝然接過,看到他的私章時目瞪口呆,翻來覆去驗證,想找出這章的破綻。最終頹然放棄,呆呆地道:“這是我書房之物,如何流落在外?”

龍佑帝道:“偏偏此物到了太公酒樓老闆娘手上,說是你贈給她的。”

“荒謬,簡直荒謬!”燕陸離氣急道,“我何嘗認識什麼老闆娘!據說那老闆娘是芙蓉殺手假扮,更可能就是殺害金逸的真兇!”

龍佑帝點頭,鎮定自若道:“嘉南王莫生氣,朕不過把來龍去脈交代給你聽,並無責怪之意。你既說老闆娘是殺手假扮,想必雍穆王抓來的更是假的。不過你嘉南王府可不大安全。”

燕陸離陰下臉,鼻子噴出一股悶氣。他的家將固然跟隨他多年難生異心,但王府太大,其他人中未必找不出可被利用的人,現下連他的章也被偷,幸好兵符始終帶在身邊,不然不曉得有多大的禍事。他定下神,朝龍佑帝一拜道:“不知皇上對此事如何定奪?誠如皇上聖旨中訓示,燕陸離克己不嚴、取將無術,一切罪責實爲咎由自取。請皇上嚴判!”

龍佑帝哈哈笑道:“不必苛己過甚。他們越要害你,朕就越要保你!前次君嘯在大理寺中毒,這牢裡實不安全,你隨朕回宮裡住吧!”

“萬萬不可!”燕陸離大驚,龍佑帝竟不顧三司正在審他,邀他去宮裡住?

龍佑帝微笑,“你怕太后和大臣們會說閒話?不礙事,酈遜之照樣審你,不過到宮裡去,有天宮的人照看,朕料再有人想害你也無從下手。”

燕陸離全然料不到龍佑帝說出這樣的話來,感激涕零拜在地上道:“臣愧莫敢當!”

“先帝既將這江山託付於你輔政,朕便信得過你!快起來吧。”

“臣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佑帝俯視這個一手把自己扶上帝座的名帥,暗笑道:“燕陸離啊燕陸離,僅此一招就收買你的心?”漫不經心地道:“如今你仍身陷囹圄,調兵譴將恐有不便。不若將兵符交給朕,由朕代你運籌帷幄如何?”

燕陸離忙叩首道:“臣大膽,到京之前已將康和王兵符交給酈遜之。他既是酈家少主,想必酈家諸將容易服膺,故臣……”龍佑帝煩躁地一揮手,“既是如此,也罷。”交代了幾句,悶悶地走出大理寺。

酈遜之從未提過兵符之事,龍佑帝的臉慢慢青了,不知不覺踱到永秀宮,淑妃的殿外永是春光明媚。一步踏出,他突然電擊般想到以前不曾深思的問題:酈伊傑嫁女入宮,究竟爲了什麼。

龍佑帝正在宮門處發愣,一邊匆匆奔過的小黃門發現是皇帝,慌忙跪下。龍佑帝板了臉問:“何事?”小黃門答道:“太后往康和王府遣了旨,至今尚未聽到回話,小人是再去康和王府催請回復。”

龍佑帝沉下臉,“什麼旨意?”

“說是爲公主大婚之事。”

太后想嫁少陽?龍佑帝的眉陡然一皺,她在打什麼算盤,在酈遜之會審燕陸離的當口,莫非想拉攏康和王府?還是另有計謀?

“不必得酈遜之回話,宣他進宮,朕要當面問他。”龍佑帝言畢,默默地想,遜之,母后如此看重你,你可知爲了什麼?

望着太后的懿旨,酈遜之哭笑不得。前來宣旨的徐顯儒被灌了數杯黃湯,在酈遜之拜年的酈家諸將依然不罷休地纏了他閒聊,硬是不放他回宮覆旨。酈遜之明白時候不早,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可娶少陽之心從未有過,當下心緒大亂,越是拖得久越是茫然無措。

在他最覺度日如年之際,皇帝的口諭解了燃眉之急。雖然進宮後可能更爲難堪,酈遜之仍是輕鬆不少,只因讓他親口對徐顯儒說“不欲接旨”的話,便是爲難這位總管大太監了。

龍佑帝要他所去的是御花園。在集波亭坐了片刻,酈遜之發悶地瞧着湖水,冬日清冷,魚兒潛入深處,無甚景緻可見。察見淵魚者不詳。他心頭浮起這句話,暗想,失銀案水落石出的那天,他會不會寧願不知道真相?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回頭看去,少陽公主體態輕盈,如風蕩至,迎面瞥見他頓時羞紅了臉。酈遜之不料來的是她,措手不及,無暇細思,先行跪下。少陽公主笑道:“世子無須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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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遜之尷尬無語。少陽公主雙目遊移,左右相盼道:“太后說的事,可不是我的意思。”酈遜之復又跪下,直截了當道:“遜之婉謝太后、公主好意。”少陽公主兩眼圓睜,不想他一口回絕,遲疑了半晌,顫聲道:“莫非我真配不上你?”

酈遜之跪直了身,盯住她道:“不是配不配,而是遜之愚鈍,未敢誤公主一生。”少陽公主咬脣道:“倘若……倘若我要你誤呢?”酈遜之完全愣住,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一句話。夕陽下,少陽公主面露羞澀,一層紅暈猶如晚霞,全然褪去嬌縱之色,溫柔可人。

“倘若我要你誤呢?”少陽公主說出這話後也是大窘,握緊拳不敢看他,任由心撲通通跳得比奔馬還疾。“我是皇帝妹子,天之嬌女,能下嫁於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少陽公主默默地想,不明白他爲何沉默如斯。

“請恕遜之無福消受。”酈遜之依然跪着,鄭重地道。

少陽公主的臉突然沒了血色。他斬釘截鐵的話無情地吸乾了她所有熱忱。原來他從來都不稀罕,依舊和初見面時一樣,不在乎她的美、她的尊貴、她的驕傲。他要把她所有的自尊毀得一點不剩。

她恨然拔劍。酈遜之!她心中狂叫,用盡力氣劈向空處。酈遜之坦然不動,看她劍如蛟龍飛鳳刺向園中,把僅剩的綠意砍得七零八落。

她的劍,正如她的美貌與熱情,觸不到他一片衣角。

“公主!”酈遜之見她搖搖欲墜,起身攙扶。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別碰我!”看他的目光沒了感情,“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永遠不想。”

他聽見有什麼東西碎了。他何嘗想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但是,他永遠無法委屈自己的心。酈遜之苦笑,這大概是他與龍佑帝不同的地方,換作了皇帝,恐怕願意在這種時候屈服,換取更穩當的帝座。

他沒料到的是,同樣的風暴很快也降臨到少年皇帝身上,而皇帝與他採取的態度竟然一般無二,甚至更爲激烈。

少陽公主一步一步失神地走出御花園。羣花都沒有她嬌媚啊,可再豔的容顏無人欣賞,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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