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姨娘得知自己的兒子爲了救老九性命垂危,哭得昏死過去,衆人一陣手忙腳亂將她擡回房裡之後,又託郎中把老七安置妥當。
那一掌正正打在少年心口處,明大憑經驗判斷,怕是凶多吉少。可他不好明說,所以只悄悄叫妻子做好最壞的準備。
明九不願意回去,執意要守着哥哥,可他畢竟是個孩子,旅途勞累又兼受了驚,不光是二嬸孃,家裡所有人都不同意他守着老七。
“不如,夫子來替你看顧你哥哥,好麼?”拍了拍他的肩膀,崔鈺俯身道。
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爲什麼,面前這個文弱書生的身上像是有一種魔力,叫人莫名地願意相信他。
片刻地猶豫後,老九點了點頭,擦乾眼淚向他拱手,“勞煩先生,夫子,明日七哥要是醒了,請一定要即刻叫人去告訴我。”
“好。”
明大夫婦和明家二房也紛紛謝過崔鈺,轉而又對一直賴在屋子裡的明媚道,“媚兒,快走吧,回去叫人伺候你沐浴安置,你看看你頭髮亂的。”
小姑娘本想等人走了再單獨和崔鈺說幾句話,可礙於這些人一起催她,只好哀怨地看了眼白衣書生。
崔鈺看着她那委屈巴巴兼又不甘心的樣子,一時想笑又不敢笑,她該是有很多話要問自己吧。
“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帶了早膳來。”將她額前那些碎髮挽到耳後,男人終是朝她微微一笑。
“好。”使勁點了點頭,明媚臉上撥雲見日,明媚至極。
轉而跑到明大媳婦身旁,臨出門時還不忘對他又說了一句,“夫子等我。”
脣角邊的笑容始終未散,他可不就一直都在等着她麼。
明家的人一離去,屋子裡的燭火便閃了下,範無救一襲黑衣立在明七牀前拱手,“大人,按照大人的吩咐,那些惡徒的亡靈已經盡數帶回府裡了。”
“嗯。”應了一下,崔鈺坐在明七身邊,少年的臉色如紙般蒼白,氣息微弱,似是命不久矣。
握着他的手腕,靈力順着脈搏緩緩注入,一邊的黑無常見了不緊皺眉,“大人,這不合規矩。”
“怎麼不合規矩,你家府君把生死簿交給我之前可是說了,爲善者增壽,讓惡者歸陰。”
“話是這麼說,只是……”範無救知道那道封賞令,可也只當是冥徹爲了給冥魅體面,如今見崔鈺處理冥界事務確實很有一套,一時有些爲難,既不敢違逆,又不敢不將人帶走。
“生死簿不是有靈性麼,明七救人有功,爲什麼不能增壽?”眼瞧着躺在牀上的人臉色一點點好起來,崔鈺這才轉過身來。
“大人,可您沒給他度靈力之前他確實是必死無疑,我們見他魂將離體纔來的,可見生死簿並未給他增壽。”
“說不定是他上輩子欠了那小子的,這輩子拿命來還呢……”
見他不說話,範無救又補了一句,可卻被男人打斷了,“上輩子的事情,這輩子纔來解決,你們泰山府的辦事效率還真是低。”
被他噎得沒話說,範無救眼看這魂是勾不成了,只能嘆了口氣。
“魅兒之前就聽我說過,許多事情的因果循環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內裡錯綜複雜,讓人常常不知道所面對的一切到底因何而起,我覺悟低,參詳不出這樣的好處,只知道這樣的壞處,世人因爲行善無獎,作惡不罰,不敬神明,不重法度,心無畏懼,亦無信仰,所以纔會爲所欲爲。”
黑無常聽到這兒,不由得苦笑,他若是覺悟低,那從阿修羅裡闖出來的是誰?
人間投影都沒把他困住,又兼而習得魂之術,這分明就是在諷刺冥府覺悟低。
“這也是爲什麼冥府的事情會越積越多。”果然,崔鈺說到最後一句時,臉上的嘲諷已毫無隱藏,且他身後堆積如山的公文也說明了一切。
“你們府君之前萬年清閒,自然要多給自己尋些事情打發時間,但我可是很忙的,從今開始,這規矩要變,要叫世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你回去問問我那位大舅哥,他的封賞令不是誆我吧。”
“這個自然不會,”範無救就是再傻,也知道對方這是給他下馬威呢,連忙擺手。眼前的書生雖然看似文弱,可是殺伐決斷絲毫不比冥徹那個冷麪閻羅差,甚至在有些方面,崔鈺還要更勝一籌。
“只是我想昨日大人本可動用術法,也就不會拖累明七相公了…”
“那怎麼行,變出一箱金子給綁匪還是用了術法把殺出來的綁匪轉而再變沒,除此之外再把在場所有人的記憶抹了,你覺得是給一個人續壽簡單,還是料理一衆人簡單?”
被問的啞口無言,難怪府君總說他巧舌如簧矇騙了帝姬去,這男人的嘴若是不做判官還真是屈了。平日裡府君面對那些惡鬼從不廢話,都是直接行刑,恐怕以後有了崔鈺,冥府就要熱鬧多了,每日聽他揶揄衆鬼應該比直接扔去忘川還痛快。
也難怪帝姬喜歡他,這倆人骨子裡分明是一模一樣的,都愛打破陳規,只是這書生更壞些,用了一副好皮囊掩人耳目,內裡可比冥魅叛逆囂張得多。
“你不是說興許老七上輩子欠了老九的麼,受了這一掌,那不論欠什麼都還了,日後還是兄友弟恭的一家人,不比一個英年早逝,一個愧疚終生的好。”
範無救聞言向他深深行了個禮,對他所言再無半點質疑。
“待會兒我將如何處置那些匪徒的公文給你,你帶回去給冥徹吧。”
“是,只是大人,你這樣晝理陽事,夜段陰務,會不會太累了些。”
“無妨,反正他也不能一直成婚,明日一早魅兒就來陪我吃早飯,我心情好,不覺得累。”
範無救的笑容僵在臉上,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人家有媳婦兒陪伴左右,累不累用得着他關心麼?
一直到後半夜,黑無常才領了公文去,崔鈺看着自己成神之後保住的第一條性命,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