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魅沒有回泰山府,她兜兜轉轉的,最終竟是去了感業寺。
不知是覺得佛門清淨,能滌盪自己一身污濁,還是想要重溫昔日兩人的情深幾許,又或是她不過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理理思緒......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彼時的不慧已經是住持了,初見她的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良久才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你怎麼來了?”昔日的小和尚如今已是白髮老人,可對着她還是失了穩重,明顯嚇了一跳。
“來勾你的命。”冥魅睨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什麼吃人的妖怪,對方竟跟見鬼似的。
不慧沒想到自己的壽數已經到了盡頭,乍一聽又是一愣,可轉而想想自己此生亦無憾事,便點點頭道,“好。勞煩你親自來一趟。”
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不慧不慧,果然到死都不聰明。
冥魅懶得跟他廢話,坐在佛堂前道,“有沒有地方,我想借宿一晚。”
“不急着勾魂麼,要是錯過了時辰.......”
“你太傻,冥府不要,繼續在人間禍害那些善男信女吧。”打斷了他,女子臉上的神色愈發不耐。
“你們冥府也太.....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地方倒是有,只是從前崔大人給你供長明燈的地方已經有人用了,你只能睡廂房了。”
“我本來也不想睡那裡,隨便找個乾淨的禪室給我也行。”提起崔鈺,女人的聲音明顯小了下來,像是不太高興。
不慧再傻也知道二人怕是鬧彆扭了,可又不好意思問,“禪室不行,那是清修之地,你可不能去。”
“我很髒麼?”一句話從生氣到傷心,表情全寫在臉上,看着她眼圈倏的就紅了,不慧也嚇了一跳。
“怎麼會,女施主你想多了,貧僧只是覺得禪室狹小,你住着不舒服。”起身從旁邊拿了一盞油燈,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跟我來吧,我帶你去後山別苑,那裡是比丘尼住的地方,應該和你的意。”
冥魅一路都沒有說話,跟在他身後安安靜靜走着,臨別的時候,不慧忽然對她道,“施主可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麼,神仙普度衆生,難道也如大夫一般,醫不治己?”
“神仙也有想不通的事情,這有什麼奇怪的麼?”拿了他的燈過來,依舊沒有好氣,進去之後便乓得一聲關上了門。
搖了搖頭,不慧也不懂自己怎麼招惹她了,師傅說的沒錯,這些女人啊,都麻煩的很,擾人清修,就是該離得越遠越好。
一進門便哭了出來,她也覺得自己懦弱極了,見到了竟是比見不到時還怕。心亂如麻,也不知道崔鈺有沒有去找她,跟那個阮瑟瑟又怎麼樣了。
抱着膝頭縮在牀角里,胡思亂想到了後半夜才睡着。只是她睡不踏實,輾轉反側,夢境和現實連在一起,最後又哭着醒了過來。
那種委屈的感覺始終不肯放過她,從夢裡追了出來,哪怕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還是狠狠哭了一鼻子。
哭到最後的時候才發覺不對,房間裡似乎有人,喝了一句“誰”,可是聲音帶了哭腔,抽抽搭搭的,一點也不兇,倒是可憐的緊。
燭火隨着鴻鳴刀顯形的一刻全都亮了起來,男人站在房間一角看着她,臉上滿是心疼。
冥魅忽然就不會動了,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只好轉過頭去。
崔鈺知道她不會去泰山府,估摸着她會來凡間,在舊宅尋了一圈沒有發現,便直接來了感業寺。果然在此處發現了她。
他進來時她還在睡,且睡得很不安穩,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不知是不是在做噩夢,一直瑟瑟抖着。他想把她喚醒,又怕她醒了不願意看見自己,所以就這麼一直守着。
直到她哭着醒過來。
見他一直不說話,冥魅心裡愈發難過,咬了咬牙,終是先開口道,“我不是要瞞你的,那些事就算帝俊不說,我也會告訴你。不會騙你......”
被她的道歉弄得莫名其妙。崔鈺有些惱,是心疼至極後的無奈,“你受了委屈,當然要告訴我。”
癟癟嘴,被他這一句不知是呵斥還是安慰的話弄得更加無措,冥魅想都沒想便冒出了一句,“我覺得,那個阮姑娘還不錯。”
“你才見她一面,就覺得不錯?”男人不知道她這是要做什麼,難不成還要把自己推到別的女人身邊麼?
“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你們很合適.....”眼淚簌簌地掉着,她始終不肯擡頭看他,彷彿做錯事情的是她,是她始亂終棄,玩弄了他的感情。
“那我和你呢?不合適?”冷笑了一下,崔鈺覺得自己要被她氣瘋了,方纔在帝俊身上沒有發泄完的怒意,瞬間就轉移到她身上,“你是想跟我分開還不算完,連我以後的人生也要一併安排了?”
“你的人生當然是你自己安排,我有什麼資格......”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索性閉了嘴,何況她哭得喉嚨發緊,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曾經伶牙俐齒,如今百口莫辯。
崔鈺向前走了一步,冥魅便下意識地往後挪了一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始終那麼遠,她像是要把他推開,就是不願意要他靠近。
“你是我的妻子,你沒有資格誰有資格?”心中澀然,好像比起她的委屈,崔鈺更不能接受她要跟自己劃清界限。他很想告訴她,自己比她還要難過,可是又怕傷了她,斟酌的空檔倒是叫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枉他巧舌如簧,竟也有笨嘴拙舌的時候。
“我們兩次成婚,你名義上娶的都是旁人,我其實也算不得是你的妻子。”冥魅鑽在死衚衕裡出不來,她想着與其日後被他厭棄,倒不如自己先做出決定,給彼此都留有一絲餘地。
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崔鈺幾乎是將她提了起來,男人的面色猙獰,眼眶泛紅,一字一頓道,“我給你的婚書上寫的是你的名字。”
看着妻子淚眼婆娑的樣子,心像是被狠狠碾過一樣,語氣終是軟了幾分,透着十足的無奈和忍讓,“魅兒,我把心都給你了,你卻要這樣對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