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氣叢生的地方，一顆枯樹並不是十分顯眼。
這裡荒蕪一片，四處都是枯萎的樹幹、枝條，還有漫山遍野的雜草。
陰兵來來回回數遍都沒有找到冥魅，因而也就放棄了。畢竟這裡霧氣太重，有時候以爲已將整個山搜遍了，其實不過就是在一隅之地打轉轉罷了。
只是他們分不清，夢魔卻分得清。
“你們泰山府的陰兵是不是傻，繞在同一個地方搜了數遍，呵，真是可笑。”半躺在樹上的男子語氣不屑，神色慵懶，而樹下的女子一襲白衣，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
冥魅本來是想去修羅界找崔鈺的，她受了委屈，很想去見他，需要他的安慰。
可是走到泰山府的時候，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自己這個樣子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他，就算他不嫌棄，她自己都沒有辦法接受。兜兜轉轉於是到了度朔山，她坐在山頭待了整整一日，這裡看不見太陽，四處都是霧，能很好地把她藏起來。
只有這樣，她才覺得安全。
至於夢魔什麼時候來的，她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自己就這樣恍恍惚惚跟着他來了樹下，那些陰兵於是再找不到她，像是處於不同的時空，相對而不知。
“崔鈺快回來了吧，你不打算出去見他麼，泰山府的首判哦，左手生死簿，右手勾魂筆，天下壽夭都在你夫君一人之手，何其威風。”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在衣衫上暈成一片淡淡的灰色，冥魅以爲自己已經不會哭了，可是提起他，她還是難過得要命。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呢，”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夢魔從樹上跳下來，白衣蹁躚，倒真有幾分神姿仙韻，“你被玷污了，沒有臉去見他了。”
“閉嘴！”冥魅惡狠狠地瞪着她，一雙眼睛通紅，讓他想起了忘川之畔的彼岸花。
“嘖嘖，”搖着頭嘆了口氣，夢魔俯身摸着她的眼睛，饒是被一下子打開了也沒有惱，“真是可惜，這麼好看的姑娘，竟是不潔之身，你確實不能回到崔鈺身邊去了，他那樣的男人，爲了你寧死不屈，你卻連身體都沒爲他守住......”
“若是叫人知道泰山府首判大人的妻子被天君玷污了，你說，他日後在這三界還如何擡得起頭。”
眼看着女子臉上露出極爲痛苦的神色，可夢魔卻依舊沒有打算放過她，“帝俊那個人渣要了你不止一次吧？星繁齋整整一夜呢，顛鸞倒鳳......”
“閉嘴，你閉嘴！”冥魅捂着耳朵，眼淚模糊了視線，可面前卻總是晃着崔鈺的影子，連聲音也從從最初的激憤慢慢變得低啞起來，“求你別再說了.......”
“其實也沒什麼，方纔我說的那些要他活着纔可能發生，可他現在已經死了……”
“聯結非死不可斷，哪怕是崔鈺變了心做了什麼，你也肯定有感知。所以怕是他的不肯就範激怒了對方，那些人惱羞成怒之下才動了殺心.......”
對面的女子已經泣不成聲，夢魔嘴角的笑意隨之更濃。
“太可憐了，生前受盡磋磨，好不容易快出來了，凝魂之術都會了，就爲了不負你，哎，結果呢，死後名節都不保，未亡人給亡夫戴了綠帽子，崔鈺要是知道自己墳頭一片生機盎然，真是魂魄都不得安寧。”
徹底擊潰了她，夢魔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猶如釘子一般狠狠釘在她心裡，叫她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要我說呢，你也別想着死了去陪他，他該是沒辦法接受你的。”邊說邊蹲了下來，語氣一改方纔的冷嘲熱諷，夢魔溫柔地撫着冥魅的頭髮道，“好孩子，別哭了，你哥哥也有了心上人，顧不得你了，你和我一樣，在這三界之中無依無靠，所有在乎的東西都被別人盡數奪走了。”
“要哭就哭吧，要恨就恨吧，怪只怪那個帝俊，奪了你的清白，毀了你的一生......”
聞言緩緩地擡起頭，冥魅一雙眼失了焦距，猩紅的眼底全是恨意，十指骨節攥得發白，確實恨不得將那個人渣殺之後快。
可她失了一半仙骨，不然也不會被他欺負了去。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夢魔順着那頭烏黑柔軟的頭髮向後摸去，手指停留在脊骨處，輕輕一按，“骨頭斷了呢，失了貞潔就跟被抽去脊樑是一樣的，日後只能被人戳戳點點的，不然我幫你把它續上，好不好？”
“續上了，就可以報仇了。”
聲音很輕，像是在催眠，冥魅的眼睛一眨一眨，每一下都極慢。
她彷彿置身幻境，一點兒知覺都沒有。
“但是作爲報酬，你要把你的心給我。”手指繼續往左下方而去，和夢裡不太一樣，冥魅是被他從後背挖了心出來。
撲通。
撲通。
男人握着那顆跳動的心臟，稍稍一用力，血肉模糊的一團便被碾成了齏粉，隨着度朔山的煙霧消散，只剩下了濃濃的血腥氣。
“那人沒有了心，你也只有沒了心，這才能與他對抗。到時候，三界一分爲二，你一半，我一半。”鮮血順着手指流下來，落在女子的左眼之中，一點一點，像是給已經死去的靈魂注入了活氣。
當相愛的人無法相守，三生石抑制不了彼岸花的魔性，相思氾濫，冥魅便會成魔。
背脊處的仙骨在瞬間暴漲數寸，猶如怒放的鮮花，根莖伸展，最終把斷掉的四節補齊了。與此同時，她周身繚繞着一層淡淡的光芒，與上神的金光不同，那鋒芒如血，妖豔又詭異。
再睜開眼的時候，左眼瞳仁之上赫然綻放着一朵妖異的紅花，花枝細軟，弱不禁風，卻是這三界中最令人膽寒的邪物。
彼岸花。
“去吧，去給崔鈺，也給你自己報仇，殺了那個不良天君。”
女子一襲素縞，眼眸通紅，而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從修羅地獄爬出的厲鬼，“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三界都知道，他沒有心，不配待在天君的位子上。”
冥魅的聲音幽幽的，像是凝了一層霜，沒有絲毫熱度，她起身，將臉湊近夢魔，“把他扔下誅仙台，封了修羅城，讓他待在那羣蠻夷之中自生自滅，從此都別再來礙本宮的眼，好不好？”
神色嬌媚，像是落了雨的桃花，迎風招搖，半點沒有收斂。
他們怎麼對崔鈺的，自己就盡數奉還，且如今這天下盡在她手，從此都不會再有什麼阿修羅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