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被他揶揄了,男人卻依舊一副淡淡的樣子,彷彿那些事都在說旁人。
坐在身邊的舞姬看不過眼,嗆聲道,“你怎麼知道崔大人是被趕出來的,或許是大人自己出來的呢?”
“喲,他吃了豹子膽了,敢棄王女於不顧,還流連伎館。小丫頭,你難道不怕被他連累麼?”伸手勾了下對方的下巴,尉遲寶琳一雙桃花眼眼神渙散,顯然醉得不行了。
不知是當着心上人的面被輕薄了有些惱,還是一時不知該回些什麼,一襲豔麗衣裙的女子沉了半響才氣鼓鼓地開口,“或許....或許是帝姬體弱,根本沒辦法行夫妻之事吧。”
“還是,崔相公心中仍掛念亡妻?”
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忌諱,她轉過頭望着崔鈺,一雙眼睛沉沉湛湛,好像比起汝南公主,她更希望他心裡記掛的是那個死人。畢竟看不見摸不着的,只是想一想,又能有什麼威脅呢?
“不是吧,我以爲你當初應下這門婚事,便是心裡放下了。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可憐了公主呢。”拿起酒壺直接飲了起來,尉遲寶琳的話輕飄飄的,可落在崔鈺耳朵裡卻似有千斤重。
滿屋子最可憐的人應該是他吧,自己的妻子失了孩子,而他這個丈夫卻從不知情,直至十多年後才從別人的嘴裡知道。
多麼荒唐,又多麼可笑。
他曾極力想護她周全,護崔府周全,可他一個凡人,許多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或許在她這個高高在上的神女眼中,自己的這些努力全無意義,都是在白費功夫吧。
自始至終,他想要做的,她從來都不懂。
就比如這一次,冥魅本可輕而易舉地用術法查出他的所在,可她偏偏就是不來尋他,連話都不肯捎一句。由着他一個人被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無止無休。
明日便是歸寧,縱使他再生氣也總要回去面對她,崔鈺端起面前的酒盞一飲而盡,卻見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老闆娘的臉色已經不似方纔那樣難看了,甚至還帶了幾分喜悅,畢竟眼前人給她帶來了好大的買賣,剛剛那位夫人可是在這兒花了不少錢。只是她尚未知會崔鈺,還不知道這男人聽了自己媳婦逛伎館的事情之後會不會翻臉,所以此刻只能先收斂着些。
“崔相公,”福了福身子,老闆娘附耳輕言道,“夫人來尋您了。”
挑了挑眉,崔鈺倒是沒想到,這次她會先按耐不住。
不知是爲了明天回宮的事情,還是爲了別的什麼。只是依她的性子,沒衝過來將紅袖添香踏平,卻耐着性子叫人通傳也確實有點反常。
“在門口麼?”問了一句,白衣男人起身,看着一旁醉醺醺的尉遲寶琳,猶疑着要不要把他扔在這兒不管。
“沒有沒有,”急忙擺擺手,老闆娘訕笑着指了指旁邊,“在.....隔壁。”
蹙了蹙眉,這下子崔鈺片刻也坐不住了,直接朝外面走去。
“崔相公.......”一旁的舞姬不明所以,緊緊跟在他身後,兩人這樣對坐了一天一夜,他連一句話都沒跟自己說過,想來她也是這紅袖添香當紅的姑娘,被客人這樣冷待還是第一次呢。
崔鈺推開門的時候,眼前浮現的是一副靡麗至極的畫面。
屋內歌舞昇平,這房間是紅袖添香最大的一間廂房,伎館半數的姑娘都被招了過來,除了奏樂跳舞的,其餘幾個美豔的姑娘全都圍在軟榻上女子身邊,爲她捏肩捶腿。
冥魅支着頭半躺在正中的榻上,好似沒有看見他似的,張嘴吃下一個姑娘遞過來的葡萄,簡直比常常眠花宿柳的尉遲寶琳還會享受。
崔鈺一張臉陰沉至極,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人在旁邊喝了這麼久的悶酒,始作俑者卻在這兒悠哉悠哉地尋歡作樂。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嘉志坐在冥魅下側,一張臉羞得通紅,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若說不喜歡吧那是騙人的,可這兒的姑娘太熱情了,他一時也有些招架不住。
好在崔鈺來了,少年從胭脂堆裡擠出來跑到男人身邊,摸着頭不好意思地開口,“少爺,您來了。”
“嗯。”冷冷地應了一聲,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紅衣女子的身上,她笑得越甜,他心裡的怒意便越盛。嘉志在他旁邊壓低了聲音小聲解釋着,“府上尋了您好多天都尋不到,幸好我早上碰到了尉遲少爺身邊的小廝,只是......”
“夫人一聽您來了這兒,把一屋子的瓷瓶都砸了......”附耳輕言,卻被主位上的女子打斷了。
“原來是駙馬來了,不如一起啊。”起身託着腮盯着他,待到看見他身後跟着的姑娘時,冥魅一雙杏眼彷彿淬了火,讓崔鈺隔着老遠就能聞見醋味兒。
這下子,他忽然就不氣了。俯身朝她行了個禮,男人好整以暇地說到,“微臣就不打擾公主雅興了,明日是歸寧宴,微臣先回府準備準備,待公主玩兒夠了,便可隨時一同啓程入宮。”
言畢,便作勢要轉身離去。
“站住!”倏地起身,女子不善的語氣嚇得周圍的人全都停了下來,一時間室內落針可聞,兩人隔着那些鶯鶯燕燕四目相對,誰也沒先移開,“駙馬在此流連許久,怎麼我一來你就要走了呢?”
“難不成是我礙了駙馬的事?”
似笑非笑地走到崔鈺身邊,冥魅轉過來盯着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女子,伸手在她臉頰上蹭了蹭,“是你伺候駙馬的?”
嫌惡地向後退了半步,女子躲在男人身後道,“是,妾身一直陪在崔相公身邊。”
看着那張嬌豔欲滴的臉,冥魅恨不得直接將她掐死,可是比怒意更先顯現的便是委屈,感覺自己鼻尖兒微微發酸,幾乎要控制不住眼眶裡的淚水了,卻聽見他好聽的聲音帶着幾分戲謔落進耳朵裡。
“我以爲公主不在意我的行蹤。”
“我想什麼,做什麼,公主大抵從未放在過心上,崔某於您而言不過是一個卑微的普通人,經不得大事,不值得相信,應該時時刻刻跟在公主身後承蒙庇佑,以免行差踏錯給公主帶來麻煩纔是。”
“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