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略是個盡職的守城者。他自從到任,就繼續加強東萊和西萊的城防,東萊和西萊城高都不到八米,同當時多數的城牆高十幾米的大城相比,這兩座城池規模小得多。但是這裡卻面臨着懷州的六萬大軍的直接壓力。進入十月份,靈州多雨的季節已經基本結束,秋高氣爽,草黃馬肥,正是興兵的好時節。靈州南部的山脈已經不能阻擋懷州的大部隊行動了。北方的靈州戰役還沒有結束,方略就被派到了靈州南方,開始接替戰役開始以來就由納蘭慶主持的東西萊城防工程。
納蘭慶自七月份以來,一直主持兩城防禦工作。他調遣五千人左右的野戰部隊把守住了樂城通往兩城的緊要道路,懷州軍幾次試圖通過小規模部隊滲透都無功而返。而夏季的暴雨,難行的山道有效阻礙了大部隊的行動。納蘭慶趁機組織兩城百姓和民兵搶修兩城城防。
到方略接手時,城防工程已經完成了大半。方略一點兒都不敢放鬆。一方面他派遣大量斥候不停地偵察懷州軍的動向,另一方面他把城外那五千部隊也調了回來,參與城防整修。阮香又調撥了一批淄州戰俘過來給他使用。在兩城軍民的努力下,不久,城防各項工事基本完備,但是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難關還在等着方略——護城河裡的水太淺。雖然在雨季中已經有針對性地積攢了不少雨水,但是隨着護城河的拓寬加深,再加上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下過雨了,護城河的水越來越淺。最要命的是兩城周圍都沒有比較大的河流,而最近的一條大河離城又太遠。方略計算了一下,要挖一條運河把水引過來的話至少要五萬勞力連續幹半年,現在懷州軍入侵在即,情況也不容許動這麼大的工程。
方略爲沒有水而苦惱,只好貼出榜文佈告,如果誰能夠解決水源問題,重賞。
這一日,手下士兵來報,有一老者揭了榜文,說能解決靈州軍的難處。
方略大喜道:“快快讓他進來……不,我親自去迎接。”
方略迎出府來,就見到一個老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有仙人之姿。方略恭敬地將老人迎入廳堂,分賓主落座,道:“聽說老丈揭了榜文,請教先生尊姓大名?不知道有何良策解決護城河水的問題?”
老人輕捋長鬚,呵呵笑道:“老朽久已不入世,本名早已忘記,有個別號叫聽月,將軍這樣稱呼老朽就好了。老朽跟靈州頗有淵源,靈州有難自然義不容辭,爲靈州紓難也是分內之事。要說這取水一事,並非什麼難事,內行人做來很容易,外行人不知道,所以才無從下手。”
方略奇道:“我這裡工匠齊全,各種人才都有,老丈是說哪一行的外行呢?”
聽月搖頭道:“我說的不是普通的行當,不知道將軍可曾聽說過風水師這種行當?”
方略道:“略有耳聞,知之不詳。”
聽月道:“風水師精通堪輿之術,相地術是必修的科目,因此說到對地理的瞭解,沒有比風水師更加擅長了。老朽恰恰就是一個風水師。”
方略道:“雖然這樣說,但是周圍的地方我已經細細探察過,並沒有可以用的水源啊?”
聽月笑道:“將軍有所不知,一般人只懂得探察地面的形勢,風水師通過特殊的方法則可以探察到地面以下的部分。我們可以探察地下水脈的規模和流向。”
方略大喜道:“我也曾多次在城外各處打井,希望尋找到地下水源,但是因爲沒有高人指點,都失敗了,現在有先生之助,真是天佑靈州。”
聽月道:“原本在百年前,有一條大河叫做靈水,自東萊和西萊兩城之間流過,靈州之名也來源於這條河流。兩城之所以捱得這樣近,就是因爲兩城都是靠着靈水來建造的,當時被稱爲雙子城。後來靈水逐漸萎縮,在五十年前徹底乾涸,兩城才連在了一起。其實河並沒有像人們認爲的那樣消失,它只是從地上轉入了地下而已。”
方略拱手道:“還請先生不辭辛苦,找出這地下河河道。”
接下來幾天,靈州軍在這位聽月老人的指點下,在幾個地方掘地,很快就發現了那條地下河,將河水引出,灌入護城河的壕溝,至此兩城防禦體系纔算完全建立起來。
方略欲重賞那聽月老人,老人堅辭不受,飄然而去。
懷州軍自從九月中旬就停止了對東萊和西萊的騷擾性攻擊,這也使得方略有時間完成城防工程。方略該慶幸,因爲懷州軍並不是不想攻擊,只是因爲內部發生了激烈的分歧,導致了進攻計劃遲遲不能進行。
事實上究竟是否對靈州用兵的爭論由來已久,從樂城落入了懷州軍的手裡那一天起,懷州就開始了這種爭論。
劉向的重要謀士田矯不同意向靈州派兵,他甚至不同意佔領樂城,張靜齋明顯不懷好意,從張靜齋手裡接收樂城,無疑會遭人非議,靈州無罪而被張靜齋所滅,天下人都心向靈州,如果懷州接受了樂城,無疑會被人指責爲張靜齋的同夥,也等於默認了張靜齋的侵略行爲,這將讓懷州的聲望大打折扣。
另一派聲勢大得多,劉向視之爲友的許德民,將軍井麟,謀士林清泉、百里慕等都支持趁靈州戰亂進攻靈州,趁機擴大地盤,這也代表了懷州軍方主流的觀點。田矯勢單力薄,卻毫不退讓,仍然據理力爭。
劉向感到難以決斷,問計於老師劉夢葦。劉夢葦一反平時對政事模棱兩可的態度,明確表示了支持田矯。這讓劉向更加猶豫。後來,一方面迫於主戰派的壓力,另一方面劉向自己也不想錯過這個進入靈州的機會,懷州先是派出民政官員進駐樂城,最後終於向樂城派兵。井麟、林清泉、百里慕先後到達樂城。儘管進佔了樂城,劉向可不像淄州郝萌那樣急切,郝萌和蘇中交手的時候,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他不止是想隔岸觀火準備坐收漁人之利那麼簡單,他還想看看天下人的反應,不出他的預料,對於急不可耐進入靈州的郝萌,多數人不抱什麼同情,更多的人是幸災樂禍。蘇中的敗亡,阮香軍的崛起,他都看在了眼裡,他沒有動。劉向就像一頭豹子在仔細觀察自己的獵物,他靜靜地等待着時機的到來。
儘管樂城衆將屢屢請戰,劉向仍然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阮香的出現讓他有些意外,他還以爲這個小姨子早就死在張靜齋手裡了呢。他既沒有出兵助阮香一臂之力,也沒有在阮香背後插上一刀,田矯和劉夢葦的意見仍然迴盪在他的耳邊,劉向是個很重視名聲的人,被天下人唾罵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但是他也沒那麼大度,幫助阮香取得靈州,這種方案他壓根就沒有考慮過。雖然阮香早就名聲在外,聲威赫赫,劉向沒想到她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就逐蘇中,退淄州,縱橫捭闔,叱吒風雲,勢力也由小到大,急速膨脹。
劉向心中驚懼,暗暗警惕。現在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了。當初要麼聽從田矯、劉夢葦的意見不要樂城,落得個清白名聲。既然已經接受了樂城就該趁靈州大亂的時候主動出兵。阮香的異軍突起以及隨後所取得的一連串的勝利讓劉向感到震驚。從蘇中遠遁的時候他就隱約感到了阮香對自己的威脅。但是他既不能拉下臉來真的對阮香動手,那會成爲千夫所指的對象的;但是放棄靈州他又有些捨不得。就在他進退兩難之際,阮香已經攻拔靈州、蓬城二城,徹底擊潰了淄州軍主力。並且厲兵秣馬,有北侵淄州之意。
這時候劉向再好的涵養也已經沉不住氣了。淄州主力部隊盡數葬送在了靈州,必然抵擋不住鋒頭正健的阮香軍。淄州富饒之地,多家諸侯覬覦,都沒有得手。現在正是淄州最虛弱的時候,臨近的張靜齋和瀘州趙熙正在激戰,都無暇顧及,機會最好的就是阮香了。本來阮香佔領了靈州六城劉向就感到了威脅,現在看來阮香顯然其志不小,現在她已經擁有了靈州的彪悍士兵,如果再讓她取得淄州雄厚的物質和人力,就再也沒人能製得了她了。阮香羽翼一成,她的下一個目標是誰?
按說應該是張靜齋,但是誰又敢說她不會把懷州當成下一個目標呢?阮香完全有理由不顧親戚之情,畢竟劉向不救靈州在先,一再回避阮香使節在後,雙方已經談不上什麼交情了。星晴是另一個問題——屏蘭的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吃素的。
同面對阮香的態度一樣,劉向同樣對如何處置這位公主殿下猶豫不決。這也涉及到是否讓屏蘭軍入關的問題。雖然懷州不少人極力主張和屏蘭合作,但是反對者也大有人在。在靈州問題上分歧嚴重的田矯和許德民在這個問題上倒是達成了一致,兩人都反對屏蘭介入懷州。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若是被屏蘭軍就中取利,反咬一口,懷州危殆。
劉向沒有信心自己可以憑着懷州一州的力量就平定天下,特別是阮香再度出現在靈州之後,這種危機感更強烈了。屏蘭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星晴看起來精明得駭人,儘管不太願意承認,劉向是有些怕星晴的,他不大敢見星晴。
不管怎麼樣,絕不能讓阮香順利拿下淄州。長期以來搖擺不定的劉向終於下定了決心。懷州謀士們這次也達成了一致意見,阮香是他們最危險的敵人。這時候只有星晴提出了不同意見。她認爲懷州目前根本不用擔心靈州的問題,阮香即使吞併了淄州也不會向懷州下手,極大的可能是直接和張靜齋開戰。阮香也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物。她的軍隊命名爲“靖難軍”就很能說明問題。所謂靖難,是指平定使周國陷入危機的奸臣,主要就是指張靜齋而言。淄州不識相,跟阮香作對,給了阮香一個很好的討伐藉口。懷州不同於淄州。首先懷州還沒有正面和靈州軍起過沖突,還沒有撕破臉,只要懷州不動,阮香就沒有理由和懷州開戰,。阮香之所以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她特殊的身份,以及她所秉承的大義名分。如果對懷州無罪而伐,必將失去其政治優勢,現在看來,阮香還不會走這樣不智的棋。
星晴認爲,對懷州威脅最大的是懷州西邊的柴州。穆恬掌權之後,訓練士卒,招攬豪傑,蠢蠢欲動。懷州應該趁阮香無暇南顧的時候攻柴州,並且提出屏蘭軍可以擔任主攻任務。兩股軍力結合,可以取得對柴州軍的戰略優勢。若是能佔領柴州,一可以讓懷州獲得更大的戰略縱深,二就是以後面對阮香時,也可以免除後顧之憂。
懷州謀士則認爲星晴的提議顯然是包含了私心在裡邊。誰都知道屏蘭對懷、柴兩州有野心,星晴所建議的進攻柴州的計劃怎麼看都像是借刀殺人之計。普遍的看法是柴州剛剛經歷了一場內亂,穆恬應該沒那麼快騰出手來對懷州不利。但是如果不及時遏制阮香的發展的話,懷州就會成爲阮香的下一個目標。
因此,最後星晴的意見被擱置在一邊,懷州謀士們開始策劃進攻靈州的事宜。星晴雖然惱怒,卻也無可奈何。一時之間恐怕很難改變懷州高層官員對她這個異族女子的敵視了。
雖然星晴很樂意指導懷州軍對靈州攻略策略,不過這些深懷戒心的謀士們並沒有跟她商量的意思,星晴簡直要氣得發狂了,暗自在心中詛咒道:好,懷疑我,不用我,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麼死的!
就這樣,經過了幾番波折,懷州大軍終於出現在東萊和西萊的城牆下。這時候的兩城已經和一個月前大不一樣了。寬而深的護城河、遍地的鐵蒺藜、鹿角木、距馬槍等等應有盡有,靈州守軍刀槍雪亮,嚴陣以待。
方略現在手下有一萬名士兵,其中兩千人是民兵。雖然阮香軍的戰略重點放在了北方的淄州方向,但考慮到東萊和西萊面臨的壓力,還是給了方略八千人的正規軍,這些士兵都是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可以說是靈州的精銳。
懷州軍分成兩支,一支三萬人,由將軍井麟率領,攻東萊,一支由劉向親自統帥,有五萬人,攻西萊。田矯負責調度糧草。劉向趕到西萊城的時候吃了一驚,這已經不是那個破敗的西萊城了,就在不久之前,斥候回報兩城正在大規模地修整的時候,劉向還對此不屑一顧。在懷州軍的戰略構想中,這兩座城只是他們前進道路上的一個落腳點而已,他們甚至樂觀地認爲,靈州在兩城的駐軍大概會望風而逃,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西萊守軍不但沒跑,還開出城來,在城外整整齊齊排開了攻擊陣形。
方略將八千人的精銳部隊盡數集合在西萊城下,擺出一副和懷州軍決戰的架式。東萊和西萊城城裡都只留下少量民兵和青壯百姓守城。
方略見衆軍面對懷州的優勢兵力面現猶豫神色,不禁大爲生氣,他騎馬巡視陣前,大喊道:
“將士們!懷州軍侵我疆土,殺我人民,竊據我樂城猶不知足,現在又把戰火我們家門口來了!我們已經退無可退,忍無可忍了!郡主將靈州南方的門戶交在咱們手裡,那是對咱們的信任。這裡就是靈州南方最後的防線,在我們背後,就是靈州的百萬民衆,那裡有我們的妻兒老小,我們退縮了,他們又將陷入戰亂之苦,我們絕不能退!還記得西柳那四千視死如歸的淄州軍嗎?他們可以爲了淄州捨棄生命,我們靈州軍只有比他們更強!我們的兵力是他們的兩倍,我們的敵人遠遠比不上我靈州軍的戰鬥力,這正是我們立功的大好機會。勇士們,讓我看看你們的勇氣吧!跟我衝!”
靈州軍轟然響應,敵人的數量優勢早就被他們拋在了腦後,如旋風般衝向劉向的懷州軍。劉向轉頭問許德民道:“他們想幹嗎?不會是憑着這點兒兵就來和咱們決戰吧?”
許德民也不明白,這支靈州軍就像要來自殺一樣,排成了一個錐形陣勢,就這樣毫無花俏地筆直朝懷州軍衝了過來。不過雖然不太明白靈州軍的用意,許德民還是下令全軍戒備,前軍擺開一箇中央凹陷兩邊突出的陣勢,弓弩手上前,持厚盾的步兵後退列陣保護主將,又命後隊的大車數百輛連環連接,環繞在中軍四周。因爲沒想到靈州軍會衝出城來,所以懷州軍的隊形有些散亂,前軍已經和靈州軍交上了手,後軍還在幾裡外以行軍隊形前進,而大型的攻城器械、威力較大的牀弩等笨重器械更是遠遠落在後邊。
即使是靠前的前軍也沒能按照命令及時調整。弓弩手上前,步兵往後退的過程中更是引起了不小的混亂。許德民這個決定雖然不錯,但是他還是太高估了懷州軍對行軍間變陣的領悟能力,懷州軍倉促變陣導致了混亂。騎兵、弓弩手、還有步兵亂糟糟的混在了一起。還沒等懷州的弓弩手們射出一輪像樣的齊射,靈州軍已經到了跟前。衝在最前面的騎兵隊在射出了幾輪密集的弓箭之後,就拔出馬刀,直接衝入懷州軍密集的多兵種混雜在一起的隊伍,開始大肆砍殺。
方略手下的八千人有五千人是重裝騎兵,三千人的步兵,這也是他爲什麼要選擇野戰而不是乖乖地守城,這支騎兵隊的衝擊力是十分驚人的,不一刻功夫已經把懷州的前陣殺了個對穿,馬上又前陣變後陣,掉頭又殺了回來。
靈州那三千人的步兵則跟在騎兵後邊,極有效率地對被衝得七零八落的懷州兵展開殺戮。他們把寧雁發明的烏龜刺蝟陣發揮得淋漓盡致,外圍是手持厚盾的刀牌手,擋住了懷州軍零星射來的箭矢還有兵刃的襲擊,居中的長槍手、弓弩手則毫不留情地殺戮。騎兵隊衝過去之後,懷州軍又聚攏來,把這支步兵隊伍團團圍住,卻缺乏有力的指揮,各部隊分頭攻擊,各自爲戰,很難形成成規模的攻擊。結果靈州步兵隊就像矗立在驚濤駭浪中的礁石一般巍然不動。在他們身邊,倒下了無數懷州士兵的屍體。
一陣震天的吶喊聲,靈州的騎兵部隊又衝了回來,懷州帶兵將領恨恨地看了屹立如山的靈州步兵隊,雖然不甘心,卻再也制止不了士兵們的四散逃亡了。不到半天的功夫,懷州前陣兩萬人的部隊全線崩潰。
靈州軍趁勢趕入中軍,劉向此時已經穩住了後邊的隊伍,數百輛大車結成的陣勢擋住了靈州軍衝鋒的正面。將中軍牢牢保護在後方,數千名弓箭手、長槍手在大車後方嚴陣以待。方略有意將敗兵趕向懷州中軍方向,意圖沖垮中軍嚴密的防守,至不濟也可以替靈州軍前鋒做一下擋箭牌。果然懷州軍弓箭手們猶豫了,敗兵衝得越來越接近,許德民急道:“放箭。”副將爲難地看着他道:“可是那裡邊很多都是我們的兄弟啊。”
許德民鐵青着臉道:“再不放箭,我們都得完蛋。”
懷州軍終於射出了第一輪箭矢,因爲追兵和敗兵一起衝來,所以這一輪箭射過,雙方的兵都有傷亡,尤其是懷州的敗兵傷亡尤其慘重,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友軍會對自己下手,沒有防備,傷亡慘重。不少人又轉頭向後逃去,但是等待着他們的是更爲兇猛的靈州兵的攻擊。敗兵們死的死,傷的傷,沒死沒傷的幸運者跑向了懷州軍的兩翼。就是這一通混亂,靈州軍已經衝到了騎兵的射程之內。
“火箭——放!”方略大喊。懷州軍這才發現多數靈州騎兵已經在弓弦上搭上了燃燒的火箭。許德民臉都白了,大喊道:“放箭!不能讓他們靠近了。”
頂着密集的箭雨,靈州騎兵射出了火箭。立刻,懷州軍環繞的大車上幾十處地方同時着火。靈州軍特製的火箭上多有硫磺磷粉,一射上大車,這些易燃的引火物立刻散開來,引起了熊熊大火。一時間濃煙瀰漫,靈州軍佔住了上風頭,濃煙滾滾,懷州軍視線被阻擋。靈州軍趁機衝到近前。挑開燃燒的大車,吶喊衝入懷州軍中軍,左右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兵鋒直指劉向帥旗所在,如劈波斬浪一般朝帥旗方向殺來。方圓幾裡的範圍都能聽到“活捉劉向”的大喊聲。
劉向拔劍在手道:“擋住他們,後退一步者斬!”
但是現在懷州軍的問題正是人太多,被靈州軍攪得亂成一團,人馬自相踐踏,早就分不出哪裡是前,哪裡是後了。無數敗軍四散逃去,根本就約束不住。眼看靈州軍越來越逼近,許德民急道:“主公,事急矣,請上馬速避其鋒芒。”
劉向不甘心道:“我軍人數遠勝於敵人,爲何會這樣……”
左右急忙將劉向扶上馬,匆匆向另一路井麟所率部隊方向逃去。此戰自中午開始,一直打到深夜,靈州軍還在追殺來不及逃命的懷州軍。戰場上到處都是懷州軍的屍首。靈州軍以八千之衆,奮力擊敗了劉向的五萬懷州軍,跟着劉向逃脫的不過千餘人,靈州軍士氣大振。
方略命令徹夜追擊,追着劉向的屁股,幾乎是前後腳追到了懷州軍井麟下寨處。劉向早逃進井麟大寨才略微放心一些。井麟大驚道:“靈州軍多少人馬在此,逼得主公如此狼狽?”
劉向老臉一紅,沒有說出話來,旁邊許德民道:“說來慚愧,敵軍不過萬人上下,我軍措不及防,才吃了大虧。”
井麟問了交戰過程,怪許德民道:“先生也是經歷過戰陣之人了,如何這般不曉事?大軍行止這般莽撞?還有明明敵人已經列陣衝擊,卻倉促變陣,自亂陣腳,前軍之敗可以預見。這還不算,即使前軍戰敗,剩下來的部隊,依然是我軍兵多,敵軍兵少,大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展開縱深防禦,將敵軍拖死,或者派一軍繞襲敵後,爲何採用這種密集防守的陣形?一旦正面被攻破,根本就不能發揮出我軍的人數優勢。”許德民唯唯稱是,劉向道:“井將軍也不要責怪德民了,此戰失敗,最大的責任在我。那靈州軍極爲兇悍,打起仗來個個都不要命,咱們的軍隊根本就不是對手,”他停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詞句,道:“一羣瘋子,靈州兵就是一羣瘋子。他們打仗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井麟道:“哦?那我倒要見識一下了。他們一定是很好的對手。”他舔了舔嘴脣,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
林清泉道:“靈州軍就在咱們大寨前下寨,我看可以趁他們遠來疲憊,趁黑劫營。”
正在這時,忽然井麟軍大寨後營火起,軍士一片忙亂。衆人臉上變色,靈州軍居然先他們一步搶先進攻了。井麟叫道:“召集執法隊,傳我號令,各軍謹守營寨,任何人不準擅自離營,違令者斬!”
井麟將軍隊分成前後左右中五座大營駐紮。後營火起,其它四營都依令沒有動。井麟親自率領一支部隊去救後營。待井麟趕至後營,只看到了起火的帳篷和遍地的死屍和傷兵。井麟揪起一個重傷的副將怒道:“你們都是死人麼,拖住敵人一會兒都做不到!”
副將用微弱的語氣道:“他們……他們不是人,我們打不過他們……”語聲顫抖,顯然還是十分害怕。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井麟點齊一萬軍校,命令點起火把,率軍衝出大寨。井麟大喊道:“沒膽的鼠輩,出來較量較量!”黑沉沉的夜幕籠罩着不祥的陰影,靈州軍好像消失了一樣,一點兒都看不出剛纔他們還攻打過後營。井麟正要帶着部隊順着靈州軍留下的蹤跡追下去,猛然右營火起,原來靈州軍並沒有走遠,又對右營發動了襲擊。井麟急忙率軍繞向右營,意圖切斷靈州軍撤退的路線,不過靈州軍並沒有撤退的意思,不一會兒功夫,中營、左營先後起火,靈州軍在大營內左衝右突,殺傷懷州軍無數。井麟氣急敗壞趕回大營,卻發現靈州軍這次是真的撤退了。五座大營被靈州軍燒燬了四座,最嚴重的是,懷州軍的士氣極爲低落,對靈州軍的畏怯情緒嚴重。
井麟罵罵咧咧道:“一羣土匪,根本不按規矩來,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來打一場!”
百里慕道:“這支靈州軍狡猾兇悍,不好對付。領兵的將領頭腦清醒,進退時機把握得很恰當,剛好趕在我們軍隊調遣的空隙裡行動,不是簡單的好勇鬥狠之徒。”
劉向煩躁道:“這可如何是好?”
井麟恨恨道:“他們最好不要落在我手裡。”
林清泉道:“靈州軍的戰鬥力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料,他們的指揮官顯然也不好惹,我軍現在士氣低落,軍無戰心,恐怕再打下去也討不了好,我們是不是暫時退兵,從長計議?”
井麟道:“不可,敵人連續作戰,就是人受得了,馬匹也必然受不了。我們正該趁此機會追擊靈州軍。只要消滅了這支靈州軍,攻克東萊、西萊兩城指日可待。”
許德民道:“我軍元氣大傷,即使能夠消滅這支部隊,也無力北上,先前的戰略意圖不能實現了。若是惹來了阮香的主力部隊,我軍進退兩難,難免重蹈淄州覆轍。”
百里慕道:“我同意井麟將軍的看法,應該先消滅這支靈州軍,否則我軍面對靈州軍將永遠缺乏信心。還有,據我推測,這應該是靈州南方唯一的一支主力部隊,消滅了他們,靈州的大門將向我們敞開,我們雖然不能深入靈州,至少讓阮香有所顧忌,這也部分達到了我們的目的。只要能夠調動阮香主力南下,給淄州一個喘息的機會,到時候還可以兩面夾攻,互相救應。我們這次作戰也可以說是成功了。”
許德民道:“可是我們這樣拼死拼活,淄州還不一定領咱們的情呢。淄州郝萌,貪而無信,我就怕阮香主力如果真的南下攻懷州,淄州會坐視不理。要是靈州再勾結柴州,對我們前後夾攻,我們的處境就將變得極爲危險。恐怕到時候只有藉助屏蘭的力量了,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接受屏蘭提出的條件,最壞的可能性則是屏蘭毀約,趁火打劫,倒打一耙,趁機分一杯羹。”
衆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思考着這種可能性。
林清泉道:“我擔心另一種可能性,靈州不會派主力過來,只要派出兩萬人的軍隊來救二城,主力繼續對淄州攻擊。那樣的話我們還是要陷入被動。再者這支靈州軍如果不顧兩城,不和我們交戰,躲進山地,這樣我們即使佔領了兩城,也要面臨着靈州軍的騷擾攻擊,進退兩難,等靈州援軍一到,我們就難辦了。”
井麟道:“我們大可不必擔心那麼多,消滅了眼前這支靈州軍再談進退的事情。”
劉向揮手道:“不要爭了。我們撤軍。”
井麟急道:“主公三思!難道咱們這幾萬將士就白白犧牲了?”
劉向道:“我想通了。我覺得星晴說得對,我們的主要敵人還是柴州。我決定和阮香講和。我軍撤出靈州。”
百里慕道:“恐怕阮香不會那麼痛快地答應吧?”
劉向道:“我說的是撤出靈州,我們可以把樂城也還給靈州。”
衆人默然,井麟大聲道:“憑什麼!咱們又不欠靈州的。就是撤兵,也是便宜了他們。”
許德民道:“主公說的有理。我們要把戰略重點放在柴州的話,就得提防阮香在我們背後來一下子。樂城就是阮香興兵最好的藉口。而且佔着樂城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原本我們和靈州的交界處是明雲關,只需少量兵力就可以擋住靈州大軍。若是還佔着樂城,勢必要分兵把守,如果靈州軍攻樂城,我們救還是不救?出多少兵救?如果要救,我軍難免兩線作戰,還不如現在就做個人情,把樂城還給靈州。”
井麟道:“如果主公這樣命令的話,我服從。但是我要說明,我不同意這個計劃。”
聖武歷二六五年十月三十,方略帥八千靈州軍擊退懷州八萬人對東萊、西萊的進犯。懷州軍求和,撤出靈州。靈州兵不血刃,收復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