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聖武二七一年四月底,迷齊侵周的戰爭已經接近尾聲。解決了狴沙分裂軍隊的企圖之後,狐蘭率迷齊大軍一路北撤,本來已經幾乎擺脫雲西軍隊了,莫湘也做出一副禮送出境的架勢,只是圍追,卻不過分逼迫。但狐蘭沒有想到莫湘還有殺招。
莫湘自己不疾不徐地遠遠吊着迷齊軍隊,甚至專門抽出時間在小月氏城大會各部義從酋長。暗地裡卻派鮑雅率五百金赤烏與伏虎山的哈迷失接上了頭。哈迷失軍與鮑雅會合後便北出伏虎山區,目標是狴火魯部,這支萬餘人的迷齊軍隊一直守衛着迷齊人北歸的通道連山口。作爲扼守這樣一個重要據點的狴火魯自然深受狐蘭信任。他的部衆戰鬥力雖然在迷齊各部之中不算強悍,但狐蘭看重的是狴火魯穩重的性格。作爲一個北方大族之長,狴火魯個人操守極好:他不酗酒,不納妾,不蓄財,性情平和,體恤部下,沒有野心,從不爭功,以至於常常給人一種年老懦弱的印象。狐蘭手下不乏驕兵悍將,但能放心用來守衛自己北歸的門戶的,卻只有這貌似年老不中用的狴火魯。狐蘭深有知人之能,在他看來,狴火魯是位值得尊重的長者,在迷齊人眼中的怪癖事實上是他值得敬重的優秀品質,這樣的人用來衝鋒陷陣自然是不如衆青壯將領遠矣,但考慮到狴火魯穩重的態度,不會因爲雲西誘之以利便輕易出擊,只要他不爭功,穩穩守住山口,那麼目的就達到了。
狴火魯的確很謹慎,他的遊騎偵察範圍極廣,所以他早早就偵察到了哈迷失大軍的動向,他沒有因爲敵人數量不如自己就貿然出擊,而是一次次地親自部署完善連山口各寨的防禦戒飭各寨軍兵嚴防死守。這對於一向崇尚進攻的迷齊騎兵來說難度有點太大,因爲他們絕大多數並沒有什麼防守戰的經驗,何況下馬變成純粹的步兵讓這些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騎手渾身不自在,好像被砍掉了雙腳一般。不能搜索,不能包圍,不能獵殺,只能等待,這些熱血的草原漢子難受地成天只能酗酒打架平息心中戰鬥的渴望。狴火魯只是稍加約束,並不過分斥責。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戰鬥的日子終於到了。
哈迷失遠遠地紮下了浮營,卻不進攻,只是日日派出幾十個大嗓門的小校去連山口迷齊軍前罵陣,從迷齊人的十八輩老祖宗一直罵到十八代灰孫子,反覆問候了所有迷齊人家族內外的女性親屬,十分不堪入耳。目的只是想引得狴火魯沉不住氣從寨子裡衝出來與他決戰。狴火魯嚴厲彈壓軍中將士求戰情緒,任憑那些軍校罵得嗓子都啞了,自己巋然不動。只是他手下軍兵卻沒有他這麼好的涵養,一個個虛火上升,暴跳如雷,迷齊鬆散的軍法紀律看起來也不足以約束他們。軍法官以殺人威脅才勉強彈壓得住。
三天以後,迷齊軍在暴躁和怒火中消耗了大量精力,露出了疲憊的神色。雲西軍隊始終不肯正面攻寨,這讓迷齊人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哈迷失重賞了罵陣的小校,靜靜地等着夜幕的降臨。
當日夜,鮑雅所率的金赤烏經過三天的跋涉,爬上了連山口迷齊寨的後山絕壁,潛伏至深夜,靠藤蘿鉤索攀下絕壁,猛然在黑夜裡大聲鼓譟放起火來,首先着火的就是馬廄,上萬匹軍馬狂嘶亂竄,迷齊營中大亂。哈迷失即率主力人馬攻入迷齊軍寨,放手衝殺,比及天明,迷齊軍爭相逃命,哈迷失、鮑雅率軍尾隨追殺。因爲絕大多數失了戰馬,上萬迷齊兵在潰逃中被全殲。主將狴火魯只率五騎親衛僥倖逃得性命。
連山口之戰的結果迫使狐蘭改變了北歸路線。失去了連山口,迷齊人不得不多繞行數百里的山區,而且面對的是沒有補給的艱苦行軍。迷齊人在周境內損失的軍隊已經超過了四萬人,狐蘭已經沒有了打下去的信心。
莫湘不是那麼好打發的。在小月氏城,莫湘整合了雲西兵馬。除了她自己帶來的兩萬人的部隊,小月氏城又集中了各部義從一萬多人。掌握了三萬多人的部隊的莫湘,如同一個老練的獵手,靜靜地窺伺着獵物的破綻。莫湘沒有被那些好戰將領們的意見所打動,因爲她很清楚,狐蘭對軍隊的掌控能力很強,而且迷齊人雖然屢遭敗績,其兵力人數仍然是雲西軍的兩倍,所謂哀兵必勝,莫湘並非特別看重狐蘭,只是她從不輕視任何對手。迷齊軍隊已經相當疲憊了,而且他們也將很快斷糧。根據莫湘的判斷,狐蘭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就這樣灰溜溜德逃回去,如果他一心逃跑,莫湘手裡的兵馬是留不住他的;他的另一個選擇,是在周境內再逡巡一段日子,至少劫掠一番,這樣莫湘就有機會抓住狐蘭的破綻了。莫湘估計,狐蘭進行第二種選擇的可能性比較大。這時候,吳憂的信使來到小月氏城莫湘的軍營,送上吳憂的親筆信。這是吳憂轉來的在北方作戰的席方的一份戰報——席方率領的聯軍在曲金湖大敗迷齊軍,殲滅了迷齊軍萬餘,現在正向顏烈城挺進。
狐蘭沒有急着跨境北逃,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其實他十分清楚眼下的處境,經過一系列的交鋒他也認識到現在的雲西不是他所能招惹的,留下來也並非爲了爭強好勝,而是迫於他手下迷齊將領們的集體意願。因爲任務所限,迷齊官兵進入周境幾個月來都沒有好好劫掠,沒有掠奪到像樣的金銀、人口和牛羊,四萬人馬折損在雲州,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絕對不行。這就是絕大多數的迷齊將領和士兵的邏輯。不管覺得這種邏輯多麼地不切實際和荒唐可笑,狐蘭沒法忽視這個聲音。
那顏杜蒙獻計道:“如今雲西主力一部北征,其餘盡集於小月氏城、連山口戰線,其餘各地守備空虛。莫湘的佈置想必都是針對我們急於北歸的心理的,我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派一支小部隊大張旗鼓掉頭南下,揚言要回師沃城,只要莫湘或是哈迷失出兵回救沃城,我即可以主力圍而殲之。”
狐蘭道:“莫、哈都是當世良將,這種小伎倆恐怕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野利斯道:“不如向東,去呼倫河搶一下,聽說那裡現在是雲州北方最富饒的地方了。人口牲畜都很多。搶完以後,回迷齊也不遠。”他的這個魯莽建議立刻受到了那些頭腦簡單的將領的響應。
“太遠了,至少要走一千里。”狐蘭在心裡說,不過他並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而是問道:“還有沒有其他意見?”
衆將議論紛紛,並沒有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提出來,狐蘭示意衆將安靜,道:“明日我將派出信使,與吳憂議和。”此言一出,滿帳將官盡皆驚訝。
“我剛剛收到消息,席方和庫胡人聯軍已經佔領了曲金湖,正在日夜兼程向顏烈城進攻,攻勢猛烈,如果我們不立即趕回去,恐怕連家人都見不到了。”狐蘭慢慢說出這一驚天動地的消息。
“那我們還等什麼!立刻回去就是,以莫湘的兵力,還留不住我們!”一聽說老巢不保,剛剛還在喊打喊殺的將領們以令人驚歎的速度轉變了立場。
“我不怕她留客,就怕她太熱心要送客。一旦莫、席兩軍在顏烈城會合,我們只有放棄顏烈城,退回迷齊,先前對庫胡人作戰所取得的優勢盡數化爲烏有。但我相信吳憂對庫胡人並不信任,這就是我們的機會。”狐蘭道,“所以我要退回顏烈城,而且要快,但在此之前,必須做一件事——給吳憂寫信,我們將要求能與雲西全面停戰,只要雲西撤回席方的部隊,庫胡人不在咱們的話下。而且,即便吳憂不允,也是理屈。”
大多數頭腦簡單的將領們是不能理解“理屈”在戰爭中的意義的,而作爲一名受過正規周國良好教育的將領,狐蘭卻明白,“道義”兩個字,對周人來說有多重。土地、財富和生命的重要性在這兩個字面前往往都要退讓三分。
迷齊人的使者將信交給了莫湘,並且送上了向吳憂的致意——一百名雲西戰俘。與此同時,迷齊人開始有條不紊地撤退。莫湘沒有下達追擊的命令,她立即將迷齊人的信做了兩份抄件,一件用信鴿,一件用快馬送往沃城。
“這個狐蘭有點意思。”吳憂笑道,“至少他很懂規矩。”他將狐蘭的信給陳笠看。
“應該告訴莫將軍,別追了。損耗咱們自己的兵馬讓庫胡人佔便宜,不划算。”陳笠道。
“她會做的比我們想象的更好。”吳憂微笑道。“要不然她不會這麼着急轉達信件了。那麼,我們和迷齊小朋友合演一臺議和好戲吧。”
莫湘在小月氏城按兵不動,派人與狐蘭接洽,表示正在等待沃城的指示,在此之前,雙方不妨約定日期交換俘虜,並且准許迷齊人用馬匹贖回他們同伴的屍體。爲了表示誠意,狐蘭不得不和莫湘虛與委蛇。他並不知道莫湘趁這段時間暗中派人密令哈迷失率部火速開拔。莫湘的行動遲滯了迷齊人兩天的時間。就是這兩天的時間,這兩天的時間足以讓哈迷失從迷齊遊騎哨的眼皮底下悄悄溜走。
哈迷失原先不算是一個殘暴的人,但有陳玄這樣一個心理頗有些陰暗的老傢伙跟在他身邊,他不得不變成一個屠夫了。莫湘給予他的命令自由度很大,措辭比較模糊,主要目的是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打擊迷齊人的戰爭潛力——手段不限。這個命令的微妙之處在於它的非限定性。陳玄爲哈迷失解讀戰爭潛力的含義,將它理解爲人——特別是平民。事實上迷齊沒有完全意義上的平民——上馬爲兵,下馬爲民,這是迷齊人傳統的模式。哈迷失對莫湘這道命令有一絲絲疑惑,這樣的命令和莫湘一貫簡潔明快的風格很不一樣,他是很有些疑心這是出自吳憂之手的。
帶着一點點疑惑,更多的是建功立業的滿腔豪情,哈迷失率領他萬人的騎兵隊伍出發了。追隨吳憂以來,這是第一次完全沒有限制的,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軍事遠征。儘管只有萬人的隊伍,但哈迷失決定用這次遠征戰績向世人證明:雲西百戰名將並非只有一個莫湘,他,哈迷失,也有同樣的資格。
關於這場從聖武二七一年五月開始,持續到聖武二七二年五月,長達一年的遠征,後世的史傳作者都毫不吝惜他們的溢美之詞,因爲戰果實在過於煊赫——“凡百戰……殘殺敵(民)八萬餘,獲牛馬大畜十萬計,豬羊累百萬……”(《周史八十五卷列傳五十六莫哈席羅劉傳》)等等,多次在劣勢環境下逃脫迷齊人主力圍捕,極大地打擊了迷齊人的士氣和持續戰爭能力。當然哈迷失自己心裡有數,殺敵八萬云云並非只有迷齊人倒黴,由於語言不通,嚮導缺乏,遠征的路上,他們開始還甄別迷齊人和庫胡人,後來乾脆見了胡人就砍(除了那些過於強大砍不動的),砍完就跑,他們的行爲和馬匪並無本質區別,只是他們是代表國家行使暴力,其斬盡殺絕、心黑手辣種種手段猶有過之。
不管如何,這赫赫戰果讓哈迷失當之無愧地跨入當世名將之列!在一段時間內,他的鋒芒甚至蓋過了雲西軍方第一人莫湘。連張靜齋都從聖京給哈迷失發佈任命——越級擢升哈迷失爲左軍中郎將,弋陽侯。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現在這位未來的侯爺還剛剛啓程,踏上九死一生的征途,拼卻全部身家性命去掙這名將的稱號。
哈迷失實在應該感謝兩個人——陳玄是雲西創始功臣,也是哈迷失最重要的助手和夥伴。這位老人家似乎發誓在他晚年發揮出最大的能量去報效國家。他狐狸般的智慧和精準的判斷力多次幫助哈迷失和他的軍隊擺脫了困境,在敵國境內的一年裡,這位身子骨並不硬朗的老書生硬是挺了下來,並且成爲了這具頗具效率的殺人武器的大腦指揮中樞。正如吳憂曾經感慨過的:一個人要做對一件事情很容易,但在整整一年的時間裡都做對事情,這個活難度相當於神話。而這個神話,陳玄做到了。其實他老人家也是沒辦法——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犯一個錯誤,就足以導致全軍覆沒。而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能活着回來,除了憑藉着智慧和哈迷失所部雲西士兵的勇武,還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史書記載,在闊別故土一年之後,剛剛踏上大周的土地,陳玄就激動地跪在地上大哭道“天興雲西!”憑着這一句話,陳玄成爲日後吳憂決策團核心成員。
哈迷失應該記住並感激的另一個人就是蘇謁。作爲遠征軍主將,席方在曲金湖之戰不久之後就率主力部隊撤回雲西,朱罕這時聲勢復壯,不大願意南附雲西了,席方也不勉強。臨行前,他按照蘇謁先生本人的強烈要求留下了五百名雲西士兵作爲他的衛隊,從此蘇謁就在庫胡人和迷齊人之間展開了另一段傳奇的經歷。他很快就覺察到了哈迷失這支部隊的存在,並且在那一年的時間裡同時完成了兩個難度堪比登天的任務——掩護哈迷失部和挑動迷齊、庫胡兩國矛盾進一步激化。
蘇謁是個創造奇蹟的人。寧可與十萬敵軍對陣,也不要與他爲敵。這話不是哪個無足輕重的人的馬屁奉承,而是以識人聞名的吳憂親口說的。蘇謁用自己的行動向吳憂證明,推薦他的上官毓秀的那句“一人堪當十萬甲兵”的評語沒有絲毫誇張。
雖然多次配合哈迷失部牽制迷惑敵人,但這兩支部隊的指揮官從未謀面。如果僅僅如此,蘇謁先生不過是一名優秀的軍事指揮官,但他的傳奇遠不止此,當他一年征戰抽空回雲西稍作休整的時候,他將五百人衛隊完整無缺地還給雲西,沒有折損一人。說出來也不算稀奇,因爲一年來他將這五百人只是用作儀仗隊,從來沒有用他們打過一仗!這位蘇先生竟是憑着一己之聲望,驅策各胡部相互攻殺。他常年統帥良莠不齊的胡部部隊,少時不過數百人,多則數萬人,大小數十戰,未嘗一敗。最奇異的是當他率領數萬庫胡人大軍征伐迷齊時,竟然有些迷齊部落聞名前來投靠,對他們來說,“迷齊”這個國家不算什麼,追隨英明的“大翰師”纔是明智的。蠻夷之人無所謂善惡是非,只信奉強權,他們相信,大翰師所在的一方就代表了強大和正確。蘇謁沒有讓他們失望。追隨他的部落獲得了豐厚的戰利品,反對他的部落大都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而當時是沒有“迷姦(參照漢奸)”這一光榮稱號的,迷齊人雖然有一個國家,有一堆大小可汗那顏之類的官職稱號,卻還遠沒有到中央集權、令行禁止的地步。
蘇謁在迷齊與庫胡之間挑唆攻殺數月,迷齊人新一代優秀的軍事統帥狐蘭被他的這位前任老師折磨地差點精神崩潰。從雲西帶回來的六萬多人馬經過哈迷失和蘇謁的聯手摺騰傷亡了一萬多,曲金湖以西所佔庫胡土地幾乎全被奪了回去,他的活動區域也限制在了顏烈城周圍。由於搶劫計劃連續失敗,他不敢再去吳憂那裡觸黴頭,這樣她就失去了一個主要財源。而在接下來這一年裡他除了打仗還是打仗,除了損兵折將沒有撈到任何好處,結果弄得所有依附他的部族怨聲載道,一些邊緣部落趁機偷跑甚至反叛,到哈迷失退走的時候,狐蘭檢點部下人馬,發現只剩下了三萬人左右並且士氣低迷,難以再戰。哈迷失雖然走了,蘇謁卻沒有放過他的打算,庫胡人在他的率領下越打越順手,大有將狐蘭趕回迷齊老窩的趨勢,根據可靠情報,蘇謁正在組織一次對顏烈城的大圍攻,調動的軍隊以十萬計,如果這次他成功了,狐蘭只能乖乖滾回老家去。
這時候還是那位足智多謀的那顏杜蒙給狐蘭出了一個主意:寫信給他的老師蘇謁,要求停戰,順便送上厚禮,拉攏一下這位老師。行賄對方的統帥這種主意在正常人看起來十分不可思議,更何況對手是玩弄陰謀的老手蘇謁先生。碰上脾氣不好點的將軍估計直接就把出這個餿主意的人拉出去打軍棍了。但狐蘭不是一般人,他恰恰採納了這個不可思議的主意。
結果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收到狐蘭的重禮之後,蘇謁和庫胡人大首領朱罕擁抱作別,讓他繼續召集兵馬攻打顏烈城。而他自己則一溜煙跑到了狐蘭的顏烈城,大搖大擺進了城,狐蘭高興異常,備足禮數迎接他。有了蘇謁這個天才的軍事家、外交家兼陰謀家(也許這纔是他的主業)的加入,迷齊人立刻象吃了**一樣生猛起來,連他們的指揮官狐蘭都驚訝於這樣顯著的效果。朱罕如約湊起了十萬大軍,這已經是庫胡在東線最後的力量,自信滿滿的他還不知道蘇謁從他這走掉直接就去狐蘭那裡報到了。而他雖然在庫胡人中威信不低,卻遠沒有蘇謁那樣的威望和組織能力。
顏烈城下,庫胡人十萬對迷齊軍隊三萬,從人數對比上就看得出己方的優勢。朱罕做了一個簡單的加減法,然後就理所當然地認爲勝券在握了。但老天爺是喜歡開玩笑的,蘇謁又一次完成了一個奇蹟,這次幫忙的是老天爺。
顏烈城之戰,迷齊軍拼命,庫胡軍也拼命,正當庫胡人以人數優勢逐漸佔到上風的時候,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吹得庫胡士兵眼睛都睜不開,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大不了閉着眼睛砍,反正庫胡人多,三個拼一個也不賠本,但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據史書記載是“大風吹折中軍帥旗,(朱罕)馬驚跳走,中軍大亂,狐蘭趁勢以親軍邀擊,庫胡軍乃大潰。”狐蘭親自率軍追擊上千裡,收復曲金湖,再次把朱罕打成了喪家之犬,“僅以十三騎亡去”。大獲全勝的狐蘭檢點戰果,發現自己也沒有佔到多大便宜。地盤是搶回來了,但這土地上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幾乎全是老弱病殘,狐蘭竭力招降納叛,擴充兵馬,也只得了兩三萬人。而且最嚴重最要命的問題是蘇謁先生又不見了。相處這麼多年,蘇謁深知狐蘭的智力水平比朱罕高不是一個檔次,所以這次選擇了悄悄走開,不告而別。狐蘭當然派出探子四處打聽老師的下落,希望他繼續留在迷齊喝茶。但蘇謁豈是尋常人?他再次出現已經是在迷齊大汗以斯帖汗的王帳,成了大汗尊貴的客人。蘇謁當然不會抱着什麼美好的願望去改善邦交,他要做的事情恰好相反,不給狐蘭下點兒絆子他就不叫蘇謁了。
蘇謁深通迂迴之道。在他到來之前,一大堆謠言就在以斯帖汗的王庭中流傳——狐蘭招兵買馬,自立爲汗,覬覦大汗之位,欲圖不軌,對外戰爭屢戰屢敗,勾結敵人,保存實力,一心造反等等等等。
僅僅憑藉謠言當然是不夠的,蘇謁還要再加上一把火,將狐蘭當初送給自己的重禮轉送給了以斯帖汗最寵愛的閼氏,發動了枕邊風攻勢。於是在王庭內外上下一致整天都是狐蘭這個不好,狐蘭那個不中的議論聲。添最後一把柴火的是狴沙,這位昔日的迷齊第一勇士並不是什麼心胸寬廣之輩,狐蘭在決鬥中打得他一隻耳朵完全失聰,奪去了他全部的榮耀,讓他只能象野狗一樣逃回來,這一切他都要加倍的討回來。仗着以斯帖汗的寵信,王庭裡對狐蘭攻擊最力的就是這位老兄。以斯帖汗終於發怒了。這時候閼氏獻計,召回狐蘭,用自己的親戚狴火魯(這位老兄在連山口戰敗後逃到王庭,靠枕邊風重新獲得了信任)代替狐蘭。如果他奉召回來,那麼就近監視他;如果他不奉召,那麼肯定就是想造反了。
以斯帖汗立即命令狐蘭回遷至迷齊,所得庫胡之地盡數交給狴火魯。狐蘭自然不肯。於是叛徒的帽子毫不遲疑地落在了他的頭上。迷齊大汗大爲震怒,調集十五萬大軍親征顏烈城。狐蘭辯解無效,只好整兵迎戰。這次好運氣沒有站在他這一邊。第二次顏烈城之戰,狐蘭部大敗,走投無路之下,只好逃入庫胡境內,依附於自己的老對手摺裡帶。
折裡帶本就是雄心勃勃,胸懷大志,無奈先在雲西吃了大虧,後來又被狐蘭欺負,手下兵將凋零,此刻見老對手狐蘭勢窮來投,大喜過望。兩部合兵,休養一陣之後出兵擊敗狴火魯,重奪顏烈城。以斯帖汗再以大軍來徵,於是爆發了第三次顏烈城之戰。這次戰役狐蘭正面迎敵,激戰方酣,折裡帶率部從背後發動掩襲,亂軍中狐蘭部將野利斯射死以斯帖汗,王軍大敗。狐蘭仍在顏烈城設牙帳,迷齊諸部相繼來投,隨着實力恢復,狐蘭漸漸不將折裡帶放在眼裡。折裡帶暗自恚恨。其後不久,因狐蘭暗地裡招誘庫胡人部族,引起折裡帶的強烈不滿,連夜引軍去。兩軍自是交惡。以斯帖汗戰死不久,其子伯顏自立爲汗,起兵與狐蘭征戰。而引軍西歸的折裡帶也不消停,很快就被捲入了爭奪庫胡汗位的戰爭中。迷齊、庫胡兩國此番大亂,持續了將近五十年。
“自是庫胡、迷齊勢衰,自相攻伐,無日而已……其後雖歲以小股入寇,皆不敢深入,邊將足制之……國內亂,延邊諸部爭請附於雲西……僅聖武二七三至二七四年一年間,雲西收編羌胡部三萬戶,口十萬,牛馬驢騾駱駝等數十萬,羊百萬數……雲西都護散遷之於內地,鹹收其精兵良馬,其勢益強……雲西都護數出兵,聯弱擊強,諸胡仰之,附者益衆……二七四年,於曲金湖築繁恕、曲金二城,置六縣三十千戶,分兵駐守,遣劉袞主持修築千里長城列障,連繫修葺周置諸烽燧列城,遮斷阿連赤山與迷山隘口,設藍、有慶、系盧三關,各置軍屯兵若干。二城三關長城之設也,內地二十年不聞邊警。(吳)憂得以專意南向……”(《周史九十六捲上列傳六十六北域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