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一、假信誘敵
白水城!縣衙門!
御史吳甡心事重重地坐在書房裡,縣令曹寶相陪坐在旁邊,兩人面前放着一封來自澄城的信件,這封信件是澄城的縣令辛蘭成寫來的,排開前面的大段問安一類的廢話之後,就只簡單地講了一丁點兒的事情:“黃龍山中的賊口白水朱八在數日之前,率領一千賊兵來到了澄城,但是在澄城官兵和鄉勇軍的英勇抵抗下,白水朱八最終無法攻破城池,狼狽地退回了山中……爲了獎勵這次守城戰中表現出色的鄉勇和百姓們,澄城決定緩收今年的農業稅,容許百姓們拖欠,暫時只收商稅……”
吳甡拿着這封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看了半天也沒挑出毛病,信確實是辛蘭成的筆跡,末尾還蓋了辛蘭成的官印,從遣詞造句到筆墨紙張,沒有半分破綻。[..]但是……怎麼左看右看都覺得這封信怪怪的呢?
“這姓辛的傢伙在搞什麼名堂?”吳甡皺着眉頭道:“允許百姓拖欠今年的農業稅?虧他想得出來,收不起來賦稅,沒法向上面交差,他是打算讓自己的考評被批爲下等麼?”
“大人,下官覺得此事必有蹊蹺!”曹寶相湊了個腦袋過來,搖頭晃腦想要發表高見。
吳甡冷哼一聲道:“滾開,本欽差沒有問你的意見!”他伸長脖子,對着屋外大聲叫道:“來人,請張福順副總兵過來敘話!”
張福順,廷綏副總兵,在這一次來白水的軍隊裡,是除杜文煥之後的第二把手。但是這個人和杜文煥並不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是東林黨人向軍隊系統伸手佈下的棋子。這一次杜文煥帶來的五千精兵裡面,就有兩千人被這個叫張福順的傢伙控制着。
杜文煥率兵攻打黃龍山寨的時候,張福順就按照東林黨的要求,故意帶着自己的嫡系部隊留在了白水城裡,削減杜文煥的兵力,拖他的後腿。事實證明,他們成功了!杜文煥沒能拿下黃龍山寨,此時吳甡的彈劾奏章已經到了京城皇帝的御書房中。
這張福順來自東林黨,自然也有許多東林黨的優點和毛病,從骨子裡,他文人的部份多於軍人的部份,所以在戰略指揮方面,比起杜文煥來說差了不止一個數量級,但是在文學修養上,就可以甩杜文煥幾條街了。像吳甡這種書生,最喜歡的就是和這種“儒將”打交道。
不一會兒,奴僕請來了張福順,吳甡將澄城來的信件遞到了張福順的手裡:“張大人,這封信件請先過目。”這張福順雖然是個總兵,卻並不喜歡別人叫他將軍,而是喜歡別人稱他爲大人,這樣顯得文人味重些,武人味淡些,倒也算是軍中的一件趣事。
張福順把信件看完,眉頭微皺:“此信所敘之事,多有不實。”
吳甡揮了揮手道:“請張大人指教。”
張福順拿起一支筆來,在信紙上的“一千人”上面畫了個圈:“據我們的斥候所報,白水朱八帶出山的兵力應該是兩千,爲何只有一千人去攻打澄城?這是第一個有問題的地方!”
然後他又在“無法攻破城池”上畫了個圈:“哼,以澄城的衛所兵加上一些鄉勇就想在白水朱八的手底下守住城池,豈非癡人說夢?第是第二個有問題的地方。”
他忍不住就冷笑了起來:“這樣一封寫滿了胡話的信件,壓根就是假貨,有可能是賊人的詭計。”
吳甡搖了搖頭道:“非也!這封信絕對是辛蘭成的親筆信,信紙和印鑑也沒問題,確係澄城所發。”
“哦?是真的嗎?”張福順用手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會不會是辛蘭成被抓住,威逼寫下此信?”
“有此可能!但寫這封信所爲者何呢?”吳甡搖頭道:“朱八如果攻破澄城,殺光裡面的官員,搶光財物退回山中便是,何必搞這些花樣?想不通。”
確實想不通,張福順也想不通,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那就只有從另一個方向來考慮這個問題了……說不定,朱八隻是在澄城的村鎮裡搶劫了一通,根本就沒有去攻打城池就退回了山中,辛蘭成爲了邀功,故事虛報軍情,你看這裡,什麼率領官兵和鄉勇軍英勇抵抗,擺明是想爲自己掙面子的寫法……他搞不好連賊兵的影子都沒看到,不然怎麼會連賊兵的總兵力都寫錯了?”
“對啊,這個可能性最大!”吳甡和張福順兩人都面帶得色,以爲猜中了假信背後真正的內幕。
吳甡冷哼了一聲道:“這個該死的辛蘭成,居然慌報軍情來糊弄我,還想用‘免收農業稅’這樣的拖詞來欺瞞上官,我猜他是想把今年的賦稅私吞,我得去澄城走一通,一方面是巡視一下澄城被賊人劫之後的情況,另一方面也要教訓一下這個該死的貪官!”
張福順嚇了一跳:“欽差大人,此時出城,不太妥吧,萬一朱八還沒走……”
吳甡嘿了一聲:“既然辛蘭城的信都寄來了,朱八就肯定率賊兵回黃龍山去了,否則他哪有心情寫這種邀功的假信?”
張福順想了想,有道理:“那就讓下官陪同欽差大人走一趟澄城吧。”
所以說人這東西最怕自作聰明,吳甡死也不會想到,張福順猜測的“賊人挾持了辛蘭成寫信”其實才是正確答案,但他卻天真地認爲賊人沒有挾持官員寫這種假信的必要……而是辛蘭成爲了邀功才寫這種假信。
爲什麼會有這種錯誤的自作聰明呢?原因就是明末的官員們整體素質實在太差,邀功這種情況已經成了一個常態,一件事情一旦成爲了常態,就容易影響不知情者的判斷力。
舉個例子來說吧,在後世,在奶粉裡做假已經成了一種常態。如果你上街去買奶粉,只要看到國產奶粉正在降價促銷,比別的奶粉便宜了一倍,不管它究竟是不是搞了假,你都會認爲裡面摻了某種叫三什麼氨的化學藥物。
吳甡一看到假信,想來想去,都覺得原因是辛蘭成想邀功,就是同樣的心態!
東林黨人這種自命清高的物種,一旦認定某人是個壞官,就一定要把對方咬倒纔算數,吳甡趕緊下令:“出兵,本欽差要去澄城視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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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吳甡出兵澄城的同時,在澄城與白水交界處的一個小村莊裡,楊洪和王二領着一千賊兵,正在進行着佈置。原來朱元璋出了黃龍山之後,只帶了一千兵力去澄城,另外一千兵力就在楊洪和王二的率領下,一直屯駐在白水與澄城的交界之處。
這隻軍隊名義上當然是由黃龍山寨的二當家王二領軍,實質上,王二卻得了朱元璋的暗中吩咐,一切都聽楊洪的吩咐行事,真正的領軍大將是楊洪。
楊洪作爲一名新來乍到的頭領,而且還是從官兵那裡叛逃過來的,就算擁有再強的實力,也不可能服衆,這一點朱元璋心知肚明,爲了能讓他切切實實地獲得指揮權,朱元璋就假意將這隻部隊交給王二,實際上卻是由楊洪下令,這事兒也只有從來不耍小心眼,最懂得朱元璋的王二才能做得到。
此時,王二正按楊洪的吩咐,派出了士兵去,將村子裡的幾十戶百姓全部請出了村子,讓他們暫時先到城裡去躲幾天。等到村子裡所有的百姓都被遷走之後,王二派出了幾十名最機靈的士兵,換上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僞裝成了村子裡的居民。
這些賊兵本來就是農民出身,要僞裝成農民當然不需要費力氣,粗麻衣一穿,出頭一扛,立即就搞定。
等到全部佈置好之後,王二走回到楊洪身邊,嘿嘿笑道:“冷風兄弟,我按你說的,全都佈置好了……咱們這樣佈置究竟是爲了啥啊?”
楊洪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一股子深刻的恨意:“爲了伏擊吳甡那個鳥人。”
“你真的覺得吳甡那個膽小鬼敢來?”王二有點好奇。
“會來的!”楊洪的嘴角閃過一抹邪笑:“朱八哥那封信落到吳甡手上之後,那鳥人一定會來的……換了是我在白水城裡看到那封信,也同樣要上當。”
“我就不懂了。”王二哼哼道:“換了我,絕對看得出來那封信是被逼着寫的。”
“那是因爲你不會用當官的想法來看那封信!”楊洪攤手道:“十個官兒有九個看了那封信,都會認爲辛蘭成邀功,朱八已經退回了山裡。”
說到這裡,楊洪輕嘆了一聲:“有時候我真看不透朱八哥,他明明是放牛娃出身,居然如此懂得官員們的心理,真讓我毛骨悚然。”
王二搖了搖頭,纔不會糾結這種問題呢,他只把眼光放在看得見摸着着的地方:“咱們把村子裡的百姓都替換成自己的兄弟又是爲了什麼呢?”
“嘿嘿,這是爲了伏殺官兵的斥候,癱瘓他們的情報網!”楊洪認真地道:“想要在一馬平川的地方放倒斥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斥候這種兵非常機警,遠遠看到人影就會走避,根本不可能暗算他們。但是村落這種地方地形複雜,視野不開闊,而且斥候對普通村民的戒心也低,很有可能走到近處來詢問情報,到時候我們的人就可以將官兵的斥候拿下。”
王二哦了一聲:“難怪朱八哥讓我把指揮權轉讓給你,你的腦瓜果然比我的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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