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鹿皮

“陳公子!正如您所言,我等商賈之輩,若是無利可圖,儘可以不做這買賣便是。但我說的紅番鬼‘魚肉百姓’,卻並不是對我等商賈而言,而是指大員的老百姓啊!”

一個唯利是圖的海商,嘴上卻說得如此爲老百姓着想,陳永華只覺得好笑。他心裡很清楚,這林東家說這些話的目的,無非是想大興軍儘快驅逐紅夷、剿滅海盜,到時他們這些海商就能夠安心地走東洋、走南洋。只要有了商路,那銀子還不是任由他們去賺取?

“紅夷竊據大員後,對我漢人移民以及東番人竭盡盤剝之能事,其方方面面的法令以及稅賦,即使是和蒙元、滿清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如說紅番鬼徵收的田賦,每甲土地高達十八石,比咱們這邊足足翻了幾倍!百姓上山打獵、下海打漁不但要交稅,還要先辦許可證,辦證當然也要交錢。更缺德的是紅番鬼收的人頭稅,以人丁來計算,不許交白銀,只許交鹿皮。”

“甲”是紅夷人的土地單位,一甲大致等於十六畝地,相當於每畝地徵收一石二斗的田賦,這樣的稅率確實是高得離譜。

大員土地肥沃、氣候適宜,糧食畝產普遍能達到三石以上,但高達十分之四的田賦,卻能讓所有人爲之咋舌。

有史以來賦稅最高的秦朝,田租也不過十取其一,當然這沒有算上口賦和雜賦,如果這三種賦稅加在一起的話,差不多佔了農民收入的一半還多。

可荷蘭人除了田賦外也還有其它的賦稅啊!像林東家說的人頭稅,上山打獵下海打漁要交的漁獵稅,其它各種交易稅,這些全部加起來,賦稅之重更甚於秦!

怪不得閩南有那麼多農民春季到大員耕種,秋季收了糧食就馬上回到福建,原來這樣可以少交許多稅賦。

陳永華對大員這邊紅夷人的稅賦也有一定的瞭解,所以並不覺得驚奇,但對於不能用銀子反而要用鹿皮來交人頭稅卻是有些不解,於是便問道:“紅夷爲何收鹿皮而不收白銀?”

“這便是紅番鬼的謀算了!鹿皮是紅番鬼向倭國貿易的大員本土貨物,當然希望百姓大力去捕鹿,但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讓百姓用鹿皮來交稅,能從中賺取更多的銀錢!”

鹿皮也是大員紅夷人除生絲、砂糖以外的重要創收手段,僅每年大員對倭國的鹿皮出口就高達十五萬張,一張鹿皮賣到倭國的價格,和紅夷人在大員本地的收購價比起來,差價高達五十倍以上!

“鹿皮在大員是不許漢人和東番人私自交易買賣的,捕捉到的鹿皮只許賣給紅夷商會,而沒有鹿皮的漢人要想交稅,就必須到指定的地方購買。這賣者要交稅,買者也要交稅,一買一賣之間,一張鹿皮紅番鬼就能平白颳走兩份稅錢。聽說這法子還是何斌那老賊想出來的!”

“何斌?南安何斌?”在陳永華的印象中,如今能夠在紅夷人跟前說得上話的漢人,也就只有這一個何斌了。

這何斌早年也是跑倭國的海商,後來隨鄭芝龍到了大員,鄭芝龍歸降明朝後,當時在大員的何斌與好友楊天生、陳衷紀、李英等準備去福建投奔於他,哪知在途中遭遇李旦之子李魁奇的襲擊,除何斌和李英得以逃脫外,其他人全都戰死,因此只得又返回大員。

當時,荷蘭人已經佔據了赤嵌(在今臺南市),因何斌會荷蘭語,荷蘭人遂任命何斌爲通事。起初只負責翻譯,後來又負責徵收漢人的稅賦。

“不是他還能有誰?”林東家語氣中多少帶了一些鄙夷。

陳永華對這何斌熟悉,卻是因爲去年才見到過他。

原來早在永曆九年的時候,鄭森爲了壟斷商路,禁止大陸沿海港口及外國商船與大員荷人通商,荷蘭總督揆一因商船不至,導致貨物缺乏,於是在順治永曆十年派遣通事何斌前往廈門與鄭森商談通商之事。

荷蘭人提出每年納銀五千兩,箭支十萬枝,硫磺千擔以作爲鄭森允許和大員通商的條件,但鄭森卻提出要在大員徵收關稅的要求。同年八月,何斌回大員報告後,揆一讓他再次赴廈門轉達荷蘭方面的意見:“關稅如不涉及荷蘭東印度公司,或不至損害本公司利益,對鄭森向中國人課稅並無異議。”

鄭森對此表示滿意,這樣他就可以多收到一份稅錢,雙方貿易正準備重新開放之時,大興軍卻已經攻佔南澳,鄭森根本無眠顧及,此事便不了了之。

去年陳永華已經被鄭森招攬進了廈門“儲賢館”中,再加上他本來就時刻關注着周圍局勢,因此對一年之內兩次來廈門的何斌也有一些瞭解。

從他將大員各方面情況,特別是荷蘭人在大員的兵力部署詳細地告訴鄭森,力勸鄭森出兵收復大員來看,這人即便是私德有虧,但卻正如漢王所說,作爲一介平民還能夠想着收復地方的,也算是有幾分愛國心了。

而且何斌到底品行如何,現在光憑傳言也不足信。像林東家這樣的商人,只要是有人損害到他們的利益,一般都會被他們抹黑,至於其中真相到底如何,那就要自己親自去了解。

這時,林東家卻站起身來,一本正經地躬身對陳、李二人作揖道:“陳公子,李爺!小人知道您二位此番往大員去,定然是有大事要辦!小人雖只是商賈之輩,但卻願爲大興軍盡一份綿薄之力,若陳公子和李爺有用得到林某的地方,請儘管吩咐小人!”

陳永華考慮半晌,又和李蓋對視了一眼,見他輕輕地點了下頭,於是便沉聲說道:“林東家,想來你也應該知曉我和李大人的身份,既然咱們話說得如此投機,我也就不再隱瞞!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兩個便沒有打算完全瞞着這幾名船主,三十多個人分散在這六條船上,擱誰誰不會起疑?若不是廈門海關那邊有人說項,人家還不願冒這個風險。

對於運貨的商船來說,根本不會讓外人上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海盜喬裝上船,等到了深海之時來個裡應外合,那可不光是貨物的事,直接威脅到的就是船上每個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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