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原本都是世家子弟,卻被張獻忠破家滅門、裹挾千里,心中既悲且恨,卻是有仇不能報。剛到桐梓的時候,韓吉廷便整日裡想着逃跑。
張師素雖然年歲只比韓吉廷大了幾歲,但卻想得要周到得多,見此情景,便對他說道:“賢弟,孫可望在所轄境內,廣施路引之法,你如何能逃得出去?何況如今天下大亂,賊寇橫行,你就算是逃出四川,又能逃去哪裡?”
韓吉廷咬牙切齒地道:“即便是死,我也不願再給大西軍賣命!”
“男兒丈夫,爲何輕言生死?若令尊令堂地下有靈,當痛罵於你!”張師素對他斥道。
“如今家中只餘我一個,活得生不如死,不死又能如何?”韓吉廷不由悲從心起,眼淚撲撲地流個不停。
張師素心下也是傷痛,良久,他才說道:“孫可望野心勃勃,在貴陽私設六部,其心路人皆知,我料大西軍必有一場內鬥!當今之計,咱們先忍辱負重,靜觀其變,等有了機會時再作打算不遲。”
過了半晌,韓吉廷方纔泣道:“確實也沒有其他辦法,就依兄長所言!”
二人商議既定,便不再渾噩度日,開始打起精神處理事務。他們初到桐梓時,城裡一片破敗,百姓也沒有多少,兩人不辭艱辛,親自帶着人到深山老林中去找尋百姓,勸他們回來生活。
歷經兩年的艱苦,桐梓總算是有了生機。但好景不長,今年開春沒多久,轄下百姓竟然逃亡了幾十戶!張、韓二人多方打聽,才知道這些人都逃去了重慶府。
張師素很是着急,重慶現在被什麼大興軍佔了去,雖然還是破敗,但始終是府城,再破也比桐梓好得多。要是老百姓都跑光了,到時治下沒了子民,稅賦收不上來,孫可望的棍棒可不會留情!
話說孫可望治理雲貴時,律法可是森嚴得很!官吏正在公堂審案,突然進來幾個人宣讀罪狀,再將審案的官員拉下去痛打幾十棍,之後揚長而去,而這捱打的官員還得忍着屁股痛繼續辦案!這種事兒也是屢見不鮮。
沒過幾天,桐梓的人口又少了幾十戶!張師素和韓吉廷才意識到這並不是因爲重慶是府城的原因。按理說遵義府離得更近,爲什麼這些人都往重慶去?況且如果沒有什麼倚仗,誰願意拖家帶口地往別的地方跑?
他倆再也坐不住了,經過一番商議過後,決定親自去重慶看一看。兩人找了幾件破衣爛襖換上,再略微一修飾,看上去就是兩個地道的農民。
這兩年來他們帶着百姓耕種,又跋山涉水地四處招徠百姓,成天日曬雨淋,早就沒有了原本讀書人的斯文。
走了好幾天纔到綦江,大興軍盤查得很是嚴格,兩人好不容易纔矇混過關。一路走來,只見凡是有田土的地方,全都有人在忙碌地整土春耕,其中有些明顯看得出來是軍中的士卒。
難道這是他們軍中的屯田?張師素左右看了看,發現前面有一個老漢正坐在田坎上歇息,便決定過去打探一番,他走過去作了一揖道:“老人家請了!”
“小哥子不必客氣。”老漢擡頭看了二人一眼,便斷定這是剛到重慶的外鄉人,他也沒有起身便道:“你兩個是剛到重慶?那得先到府衙去登記,官府會分發田地、種子。”
“老丈,我兄弟兩個從綦江下來,確實是初到重慶……”張師素和這老漢天南海北地一番胡吹,終於瞭解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況。
兩人辭別老漢,繼續往重慶府城前進,張師素邊走邊對韓吉廷道:“沒想到這大興軍就是原來的忠貞營。”
“那又怎樣?左右不過都是流賊!”韓吉廷鄙夷地道。
“漢遊,你看他們如今像是流賊嗎?輕徭薄賦,不,是根本沒有徭役!人家徭役都是要付工錢的,而且稅還是二十稅一!官、兵幫助民衆耕種,開挖溝渠,大興水利,律法也是清楚嚴明,哪些當做哪些不當做都寫得明明白白……”
“大哥,你可別被矇騙了,這些都是拉攏哄騙老百姓的!你沒聽他們擁兵二十萬?如此低的稅賦,怎麼能夠養活二十萬大軍?等到他們沒飯吃時,肯定又得出來搶!”韓吉廷不客氣地打斷了張師素的話。
張師素也不生氣,只是用更鄙夷的語氣說道:“說你沒見識你還不承認!四川少說有良田上十萬頃,哪怕是畝產只有一石,再加二十稅一,一年也能收最少五十萬石糧食!”
“而且他們還自己屯田,加上稅收五十萬石,最低一年也能收百萬石糧食!你說說百萬石糧食能不能養活二十萬人?”
這個時候的一石約重一百五十斤。但這個斤不是現在五百克的斤,而是明代將近六百克的斤,所以一石相當於後世一百八十斤左右。確實一個人再能吃,一年也吃不了五石糧食。
“……六畜絲麻都不收稅,難道他們只吃米糧?不穿衣、不吃果蔬、不置辦刀兵甲鎧?這麼算來,還是養不活啊!”韓吉廷低頭一想,便想到了其中破綻,於是又呲牙反駁道。
“這個……咱們再在這兒空想也是無益,反正還要去重慶,到時總能弄得明白。”張師素也沒辦法解釋這個問題,乾脆加快腳步往府城走去。
越往北走人越多,大興軍的士兵也更多了起來,又經過幾番盤查,二人好不容易纔到了江邊,江對面就是重慶府城。
長江兩岸,竟然也是一片熱火朝天!已經架好的水車“吱吱呀呀”地轉個不停,還有許多正在安裝。令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大興軍竟然在長江邊上挖了數丈寬的溝渠,把江水引進裡面。
而在溝渠的中段,則是一排排的房屋!
“他們這是要做什麼?磨坊?磨面也用不着這麼多啊?”二人對視一眼,韓吉廷忍耐不住,低聲向張師素問道。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張師素也是一頭霧水。兩人懷着一肚子的疑惑進了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