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這名主將,近乎無望地看着這些潰兵那煞白失色的臉龐,內心痛如刀割,不由得猛跺了一腳,長長地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戰局已崩,我雖身爲主將,又能有何辦法力挽殘局呢。
眼下之計,只有全軍盡退,能保全一個是一個了。
李過不愧是沙場老將,面對如此不利局面,他緊咬牙關不動聲色,努力控制住內心的波瀾起伏,沉聲下達了撤退命令。
“傳本將軍令,立即鳴金,令全軍後撤,一定要儘快突出唐軍包圍繞,儘快撤出潼關,全軍沿渭水退到華州!”
“得令!”
李過命令方下,一旁的南漳伯王光興急急道:“毫侯,現在唐軍正尾隨我軍入得潼關,若只一味撤逃,唐軍掩殺而來,在下只恐非但潼關難守,兵馬亦將全失啊!”
李過斜了他一眼:“南潼伯之意是?”
王光興咬了咬牙,便拱手道:“毫侯,在下自隨闖王起兵以來,深受國恩,無以爲報,願率五千步卒與全體青壯留守潼關,盡力截殺唐軍,確保毫侯與一衆將士能順利退走!”
王光興此番慷慨激昂的表態,讓李過不覺心下一顫。
“南潼伯,你率部守關,可謂九死一生,本將如何可留你至此險境,還是讓本侯率自殿後,力保各位退走……”
“不!不行!毫侯,你乃是皇上心腹之人,又是一軍主帥,萬萬不可有失!請毫侯速率本部護衛先撤,本將自率留守軍兵斷後截殺,一定能力保毫侯逃出險境!”王光興一臉猙獰,斷然拒絕了李過的安排。
“王光興!你怎麼不聽……”
李過一語未完,王光興已擺手打斷他的話,衝着旁邊一衆兵馬厲聲大喝:“各位聽令!且隨本將在此攔截住唐軍騎兵,一定要力保靖國公順利撤走!明白了嗎!”
“得令!”
見到王光興不由分說地毅然斷後,率留守兵馬爲自已拼死抵攔,李過內心十分複雜,他眼中含淚,喉頭涌動,卻再說不出甚話來。
他一聲長嘆,用力拍拍王光興的肩膀,算是最後的慰勉。王光興向他猛地拱手,便掉頭而去。
一臉憂色的李過,最後凝望了一眼王光興掉頭而去的身影,再不多言,長喝了一聲駕,便猛磕馬肚,與一百餘名精騎護衛,一道加速從潼關疾撤逃走。
鳴金聲大作,李過在一百餘名精騎護衛下,後面又有一千多名騎兵尾隨,一道緊緊護衛着李過,一衆人等疾疾從潼關西門而出,向西直衝而逃。
主帥既逃,潼關大批的守軍亦不甘落後,亦是緊隨他們奔逃而去,生恐自已稍微落後。
與此同時,從戰場潰逃路回來的順軍軍兵,個個如聞大赦,每個人的臉上,滿是對活下去的渴望,紛紛都使出吃奶的力氣,撒開腳丫盡力向後奔逃,以期能跟上主帥逃亡的腳步。
而在他們身後,唐軍槍兵與騎兵,依然如影隨形,追殺不止。
這樣一邊倒地追殺殘敵的戰鬥,簡直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
放眼望去,整個潼關城東面之地,已成了唐軍演習殺戮的修羅場,無數敵兵或被長槍捅殺,或被馬刀砍死,整個戰場上血肉模糊,慘叫連連。
作爲唐軍突擊箭頭的兩部騎兵,則是一路不停,有如兩根精大鋒利的黑色箭頭,欲穿過潼關,徑自直追李過那率先撤逃的騎兵隊伍,以期將他們合圍殲滅。
當然這一路上,對於兩邊潰逃的敵軍步兵,那些甲冑齊全刀槍鋒利的唐軍騎兵,當然不會給他們逃命的機會。他們有如死神追命一般,順路不斷砍殺那些哀嚎而逃的潰兵。
“快!落下千斤閘!休得讓唐軍順利入關!”
此時,已在城頭爲主將的王光興,見得唐軍追兵已隨已方潰兵入得關內,頓是心急如焚,連聲下令。
上面一衆守軍急急拽起那鐵鏽斑斑的鏈條,用力拉動絞盤,想將千斤閘拉下,以此方式截斷唐軍入關。
鐵鏈吱吱作響地拉起,絞盤嘎嘎作響起扳動,這千斤閘被守軍一點一點放下,整個潼關東門處粉塵四濺,重逾千斤的青石閘門,從城關頂端露出,不斷地往下放。
唐軍士兵見千斤閘即將落下來,亦是心急,紛紛加快腳步,立即從城牆馬道追了上去,想要儘可能阻止千斤閘落下。
“嗖嗖嗖嗖!。。。。。。”
此時,城頭的順軍,爲了阻止唐軍上攻,開始發狂般地往下射箭。
順軍這般近距離射擊,極具殺傷力,一些正死力上攻的唐軍軍兵,因躲避不及,紛紛中箭,或死或傷,慘叫倒地。
“砰砰砰砰!。。。。。。”
在順軍開始放箭之時,潼關東門外,唐軍的魯密銃手們,也開始不停地朝東門城頭之上打放火銃,希望能以此方式,壓制城頭瘋狂射箭的順軍,爲攻城的一衆唐軍減輕一點壓力。
時局十分緊張,不停打放的魯密銃手們,竟有兩人因爲慌張,連續塞入了兩次定裝火藥,結果火銃炸膛,當場身亡。
只不過,雖然同伴就在身邊死去,剩餘的魯密銃手們依然不敢有任何稍怠。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在這緊急危難之刻,一絲一毫的懈怠,都可能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
由於唐軍火銃手極多,打放的火力極其猛烈,城頭的順軍弓手迅速被壓制,幾乎再難以繼續發射。
敵軍弓手一旦被壓制,唐軍軍兵頓是士氣大振,數百攻入潼關的槍兵一路衝殺,很快便攻上城牆,向着正賣力放下千斤閘的敵軍,拼力衝殺過去。
見到唐軍攻上城頭,王光興已是面如土色。
此時的他,已再無辦法,只得喝令手下與他立即迎戰攻上來的唐軍槍兵,又令另一部分手下加緊下放千斤閘門。
見敵軍負隅頑抗,攻上城去的槍兵們愈戰愈勇,人人手中一杆精鋼長槍,舞得有如梨花點點,向對面的敵軍猛刺而去,槍槍見血,攻勢極猛,對面那些鬥志低沉的守軍根本無法抵擋,唐軍很快就佔了上風。
戰至此時,雙方皆無退路,只得拼死廝殺。整個東門附近,有如一座鮮血與人肉的磨坊,吶喊與唾罵聲此起彼伏,洶涌的鮮血流滿了城牆馬道與城門附近的街面,向四下不停緩緩流淌。唐軍與順軍拼死決殺,彼此飽含無盡仇恨,只恨不能生吃了對方,只是最終雙方的屍體交錯在一處,鮮血流淌在一起。
“兄弟們!一定要殺退唐軍啊!”
王光興手舞大刀,親自上陣拼殺,一臉濺滿鮮血的他,有如猙獰厲鬼,卻猶抽空向全體正奮戰不息的手下大身鼓氣。
只不過,饒是他這般大喊,下面的迴應聲卻是廖廖,可見士氣低落到了何等程度。更可悲的是,城頭的守軍尚在奮力抵抗,而那些抓來的青壯,則早就趁着雙方激戰的機會,大部分已逃了個無影無蹤,根本就找不到人影了。
這時的王光興,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悲涼。
只不過,他還來不及更多感傷,一柄鋒銳的長槍已呼嘯而至。
這柄鋒利的長槍,有如一條飛刺而來的毒蛇,一下子就扎穿了他的咽喉,尖銳鋒利的槍頭,從後頸直透而出。
王光興的吶喊嘎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嘴裡嗬嗬連聲,下意識地抓握住那冰冷的槍柄,似乎想把它從喉嚨抽出。
而對面那名奪走他性命的唐軍槍兵,一聲冷笑,右手一抖,迅疾地將長槍抽出,王光光的喉嚨處,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窟窿,鮮血狂噴而出。
這位爲大順拼死效忠的南漳伯,象一截木樁一樣,仰面無聲地倒下,砸起大片粘稠的血泥,再無動彈。
倒在地上的他,能感覺到生命象流水一般迅速離去,整個身體在迅速變輕,意識亦開始一片模糊。
人生數十年,彈指一揮間,恍若一夢。
闖王,在下隨你起兵至今,算是爲國盡忠了,就讓兄弟在這裡先走一步吧。
一柄雪亮的腰刀揮砍而來,將王光興的頭顱一舉斬下。
“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這名斬下王光興頭顱的唐軍槍兵,高舉着王光興血糊嘶拉的頭顱,聲嘶力竭地朝一衆幾乎被嚇懞的守軍厲聲怒吼。
此時,城頭守軍已被越來越多的唐軍包圍,已是腹背受敵,喪失主將士氣大沮的他們,聽到唐軍這般逼喝,已是魂膽俱裂,在又極其艱難地抵抗了一陣後,終於徹底崩潰了。
極少數敵兵開始緊急突圍逃走,而更多的守兵大聲地嚎哭着就地扔了武器,高舉雙手乞求饒命,模樣十分可憐。
只不過,在這一片混亂的戰場上,潰散的敵軍極難無法收拾,唐軍急於追擊作戰,也根本就沒有能力與時間來收攏俘虜,故那些殺紅了眼的唐軍槍兵與盾兵,依然有如野獸一般吼叫着,毫不留情地要將剩餘的順軍軍兵全部殺光。
最終,僅有不足二十人的順軍軍兵,拼卻一死殺出重圍,極其僥倖地保全性命,逃出生天,消失在戰場邊緣,不知所蹤。
而城頭其餘的近千名守軍,則全部在這有如修羅屠宰場般的戰場上,被如狼似虎的唐兵乾脆利落地殺掉。
幸得唐軍統帥田威審時度勢,在城頭徹底拿下之際,下達了接受敵軍投降的命令,剩餘的三千餘名敵兵,才得以僥倖活命。
至此,整個潼關終於徹底落入唐軍之手,唐軍隨及打開潼關西門,向已然逃遠的李過本部,迅猛追擊。
這些唐軍騎兵,不辭勞苦,依然保持兩部夾擊的陣型,一齊朝那向正倉皇潰逃的李過軍兵奔行而去,要對他們尾隨夾攻,猛追趕殺。
馬蹄隆隆,人喊馬嘶,唐軍騎兵一路狂追,終於在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追上了那跟隨李過逃跑的數萬步兵。
原本就是在驚慌逃命,已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過部步兵,在唐軍佔據絕對優勢的騎兵聯合夾擊下,立刻徹底崩潰了。
至此,整個偌大的曠野,整個渭河南岸,成了唐軍騎兵盡情屠殺的場地,漫坡遍野潰逃的順軍步兵,則有如瘋狂逃命的牛羊豬犬,任命唐軍追殺砍死,根本就沒有任何保命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在這樣的四散潰逃中,即使有零星的順軍兵想要投降,也立刻被殺紅了眼的唐軍士兵,或砍或捅,登時殺斃,斷不留情。
只不過,兩條腿的步兵,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的騎兵,最終,約有兩萬三千餘人,被唐軍騎兵截斷了所有退路,眼前着就要將他們全部包圍剿殺。
這批人當然明白自已的命運,他們紛紛跪地,面對唐軍越來越逼近的冰冷刀鋒,磕頭不止,請求投降。
最終,還是唐軍主帥田威下達了止殺的命令,投受了這兩萬三千順軍軍兵的投降,整場戰鬥,終告結束。
至此,總計人數多達六萬多人的順軍守關兵馬,加上先前在潼關投降的三千餘兵馬,僅有約兩萬八千餘人因此投降而僥倖逃得性命,其餘的三萬餘人皆被唐軍宰殺,整個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滿地,死人死馬橫七豎八,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更可怖的是,遍地溢流的鮮血,竟已嘩嘩地匯成一條殷紅的血河。這條長長而蜿蜒的血河,蜿蜒長流,殷紅刺目,令人見之心悸。
而在這血腥可怖的戰場上,唐軍連綿的歡呼聲,已是有如滾滾春雷,響徹原野。
而率領一千餘名騎兵倉皇而逃的李過,聽到背後傳來的遙遙歡呼,心下的悲悽,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操,潼關丟了,六萬軍兵幾乎盡失,自已還象一條喪家狗一樣被人追了個死去活來,這場戰鬥簡直就是一場不敢相信的噩夢!
李過忽然悲哀地想到,現在自已喪軍失將,又丟了潼關重隘,就算逃回華州,復能何爲。
想到這裡,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對一衆手下大聲喝道:“傳我之令,我軍兵馬已失,退守華州無益,全軍將士且隨我徑往西安,再聽皇上安排。”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