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管毅進來,祖婉兒告辭離開。李嘯遂與管毅兩人,於桌邊分賓主而坐。
“李大人,學生今天前來,實爲有話憋在心中,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管毅的公鴨嗓子,又高喊了起來。
李嘯看着這個當日曾向他提出,挑拔韃子與流寇互鬥,從而讓大明從中漁利的所謂千古奇策的書生,心裡不由得暗想,這傢伙,該不會又想到了什麼稀奇古怪腦洞大開的東西,來自已面前獻寶吧。
李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說這麼大聲。然後和氣地問道:“管毅你有何話,對本官但說無妨。”
管毅那雙圓圓的牛眼眨了眨,他降低聲音說道:“大人,這次的叛將謀逆之事,大人處置,雖爲寬仁,卻還妥當。只是學生在想,如果我軍中還是這般下去,沒有任何變化的話,那麼諸如姜尊之類反噬恩主的將領,既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管毅,你什麼意思?”
李嘯臉上的微笑,驟然消失,他眼神複雜地望向對面的管毅,不知道這個大膽的傢伙,如何竟說出這般話語。
“大人,學生想問,日後若再有崔玉之類的細作,用錢財或女色拉攏我軍將領叛變,卻又該如何處置?”管毅言語尖銳而直接,倒讓李嘯爲之一愣。
真是怪了,這人這麼晚來與自已談論這樣的話題,卻是何用意?
“這個,本官認爲,一是要加強將領的挑選,需得品德過硬者方可擔任,二是加強安全司的暗中控制,發現異動,便可及時處置。”李嘯平靜地回答道。
沒想到,李嘯一說完,管毅卻是連連搖頭。
“怎麼,本官所言,可有不妥?”李嘯問道。
“大人,你之所說,確有一定防治效果。只是在下看來,若僅僅這般處置,怕還是遠遠不夠。”
“哦,何出此言?”
“李大人,這次姜尊等人叛亂,說實話,規模與勢頭,均是太小,故大人能得以迅速鎮壓平定。而且大人能這這般快速控制局面,一是因其在大人鼻子底下謀亂,二是因爲叛將活動,皆處於大人的安全司監視控制範圍內。學生說句誅心之論,若是將來我軍發展大了,這心懷謀逆的將領領兵到了外地,安全司一時也難於監察,這將領若是不顧家屬,定要反叛,大人又能有何反制之招乎?”
李嘯心頭一緊,卻爲之語塞。
“大人,不恃人不叛我,但恃我不可叛!”
見李嘯沉默,管毅目光炯炯地回答,讓李嘯不禁目光一亮。
“你且詳說下去。”
“大人,將領暗藏私心,實是人之常情。縱然現在表現良好之人,將來是否會被細作與他人收買,卻是難知。大人之策,可以起到一定的預防效果,但若要制其根本,學生認爲,在於分權。”
“分權?”
“大人,學生認爲,如要制約將領,最關鍵的一點,便是節制其在軍中的權力,使其只有領兵打仗的權利,卻沒有擅作威福的機會!”管毅沉聲道。
“唔。”
“一個將官,如要謀逆,若只有其一已之力,匹夫之勇,縱要生亂,禍害亦是有限。若其裹脅屬下軍兵一齊作亂,甚至割據城池,叛變通敵,其爲禍則甚矣。”管毅一臉誠懇地說道。
李嘯聽到這裡,不覺暗暗地點了點頭。
管毅所說的這樣的將領,孔有德,耿仲明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孔有德裹脅朝廷花了重金打造出來的精銳部隊,據佔登州作亂,整整兩年方被鎮壓下去,讓整個山東一片殘破。而隨後孔有德耿仲明又率領這隻部隊,帶着大批的金銀財寶和制炮操炮技術,渡海叛逃後金,讓後金如虎添翼,終成了大明帝國再也無法擺脫的惡夢。
李嘯心下長嘆,這個管毅,當日本以爲他只是一名紙上談兵的浮誇之輩,卻沒想到,此人的思計,卻還這般深刻。
倒是自已有些輕看他了。
“那依你之見,本官該如何是好呢?”
管毅沒有直接回答李嘯,他雙眼望着窗外,卻彷彿不經意地說道:“大人,學生想問,爲何皇上從前年開始,就一直不停地往各軍鎮派出監軍?”
李嘯聞言,又是一怔。
管毅說得沒錯,現在的崇禎,確是在四處派出監軍。
李嘯腦海中,立刻跳出前世所讀的《明史》中的記載:
“崇禎五年十一月,以太監李奇茂監視陝西,劉允中監視山西,王應朝監視關寧,吳直監視登島。。。。。。”
“崇禎六年夏,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爲內中軍,會各撫道,分入曹文詔、左良玉諸營。。。。。。”
“崇禎六年六月,命太監高起潛監視寧、錦,張國元監視山西、石塘等路,監其將校,綜覈兵餉。。。。。。”
“大人,您可知,皇上這樣接連不斷地派出監軍,卻是何故呢?”
見李嘯不語,管毅又追問了一句。
李嘯眼神複雜地看着管毅,然後緩緩答道:“無非是官軍作戰不力,聖上擔憂將領不肯盡心,纔派監軍前往各處軍鎮,以監核督促各將盡心盡力爲國效勞罷了。”
管毅笑了笑,聲音低沉地回道:“大人,學生認爲,您只說對了一方面,學生在想,聖上這般做,更重要的原因是,爲了防止將領私下與韃子或流寇溝通,欺瞞朝廷,失去管控,甚至謀反投敵,這纔不得不派出監軍,以爲暗中牽制監核之用。”
“哦。”
李嘯心下猛地一驚,卻一時無法反駁。
“大人,《韓非子》中曾說過,鞋子再好看,也只能踩在腳下,帽子再破舊,也要戴在頭上。君天臣地,上下尊卑,等級有差,乃是國之序統,萬萬不可倒置。如果不能控制將領,任其作爲,那麼很自然地,也將對將領手下的軍隊失去管控。”
管毅說到這裡,一臉嚴肅。
“管毅,皇上這般派駐監軍,雖是爲了便於朝廷管控着想,但下面各軍鎮卻皆是暗中抵制,內耗極大。以致諸如山西提學僉事袁繼鹹,戶部給事中莊鰲,陝西按察副使賀自鏡等人,皆上書反對派駐監軍,又是何故?”李嘯問道。
“李大人,據學生看來,聖上之所以派出太監爲監軍,乃是因其爲自己身邊的親信之故,皇上長於深宮,朝夕與宦官們相處,故認爲太監們沒有私心,在派往各軍鎮後,能實心辦事。只嘆皇上初心是好,實則大謬!”
管毅頓了頓,接着說道:“皇上以爲,派出太監到軍中充當耳目,便可以防止文武官員的欺矇與謀逆,卻沒想過,這些人到了地方上,這點正面作用,遠不能抵消其帶來的禍害。要知道,宦官們皆是刑餘之人,雖有小部分忠心爲國者,但大部分皆是隻會擅長巧言令色騙取皇帝的信任,藉以招權納賄,暗謀私利。這樣的人,所謂“監紀功過”,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在外發財的機會罷了。這些派出的太監,到了地方上,往往只會一味的盤剝貪腐,禍害甚大,以至軍怨民怒,其對將領的牽制監視等正面作用,因此被大部抵消。這也是袁繼鹹等人強烈反對派駐監軍的原因。”
李嘯聽完,不覺陷入沉吟。
管毅說得其實挺有道理。明史記載,崇禎自身,因外派太監的必要性與禍害性如此交織難分,他自已也時常糾結於到底派還是不派的痛苦之中,以至於外派太監之事,定了又撤,撤了又定,反覆多次,自已亦是心神俱疲,不堪其累。
《明通鑑》中記載,崇禎於今年的六月份時,曾向朝廷各臣解釋自已外派太監監軍的苦衷,他在諭令中說道:“朕御極之初,撤還內鎮,舉天下事悉委之以大小臣工,然比者多營私,罔恤民艱,廉慎者又迂疏無通,此士大夫之負國家也。朕不得已,方用成祖監視之例,分遣各鎮監視,乃一時權宜,欲諸臣自知省也,以信朕之初心矣。”
可嘆的是,崇禎這番自訴苦衷,既無法打動滿朝文武,還讓自已被歷史學家們貼上了一個重用內監的惡名。
一個即位之初大力打擊閹黨的皇帝,與一個隨後又重用太監爲親信的皇帝,竟然會是同一人,這歷史的弔詭之處,足讓後人嘆息無語。
“那管毅你的意思是,在我李嘯軍中,也派出監軍?”此時,李嘯似乎聽出了一點道道。
“大人,學生認爲,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監軍這個模式,其實還是極有用處的。如將其改進完好,讓其既可起牽制監視將領的作用,又使其不得荼毒地方,禍害軍民,這樣一來,便是最合適不過了。”管毅笑着回答。
李嘯腦中,突然有茅寒頓開的感覺。
這管毅所說的模式,與後世共.軍的將領與政委共同領軍的模式,何其相似。
共.軍的這套模式,將領管軍事打仗,政委管審覈監察,完美地實現了打仗訓練與政治管控的相互結合,使自已的軍隊在組織度上,完勝同時代的國.軍部隊。這也是爲何常有大批的****將領率軍叛變投共,卻極少有****將領能率軍去投****的原因。
這是自已完全可以借鑑過來的模式啊。
這個管毅,雖然在出謀劃策方面,有紙上談兵大言炎炎之嫌,沒想到,在這類軍隊控制與管理的問題上,卻還頗有獨到之處。
此人,倒可重用。
“管毅,你所說的改進監軍模式,本官看來,實是甚好。本官在想,不如在我李嘯軍中,改成以下方式如何?”
“學生願聽大人高見。”
“以後在我李嘯軍中,爲有別於朝廷所立之監軍,特成立監撫司一職,以負責軍兵的薪金分放,戰功審覈,教習軍士,監視協助將領,報告部隊動態等事。而將領只能負責領兵打仗,訓練操整等軍事方面之事,如此一來,將領與監撫各事其職,分工明確,既不影響部隊打仗行軍,又能使將領因爲無法對部下施予威福,而失去裹脅部衆的基礎。這樣的話,將領縱有異心,亦是無能爲力。”
管毅連連點頭:“大人果是天縱英才,在下不過提個意見,大人便能這般加以實行,學生實是佩服。”
李嘯笑道:“管毅,那這監撫司司長一職,暫由本官擔任。由你擔任副司長一職,以後你的工作便直接向本官彙報,下面的監撫人員,亦由你全部負責。從今之後,每隊軍兵各設一名監撫分員,盾兵3隊設3人,槍兵6隊設6人,玄虎騎與飛鷂子各設一人,火炮部隊設一人,火銃隊設一人,水師設一人。這樣的話,除你之外,需另招14名監撫司人員。這段時日,本官再去各地招聘書生,招得合適之人後,便立刻補入軍中。”
管毅大喜,起身而拜。“學生謹遵大人諭令。”
(注:這兩章,說實話,寫得沉重與陰暗了些,是一種很不討喜的寫作方式,從這兩天迅速下降的推薦票上便可看出。但作者實在是想寫出自已的一點思考與意見,畢竟歷史本身,便是沉重嚴肅並能讓人深思的。如果只是套路化爽文寫作,種田暴兵平推世界大納後宮之類,網上已是汗牛充棟,也實在不缺作者這篇拙作。
當然,完成這一章後,作者會回到正常寫作道路上來,希望各位讀者能繼續支持,此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