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廷訓從千里鏡裡看清了,對面所打的正是唐軍旗號,更有斗大一面豪字軍旗在迎風飄揚。看來前來偷襲莊河的,正是唐軍豪格部無疑。
他孃的,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從復州來到莊河的,實是可惡得緊!
孔廷訓狠狠地啐罵了一句髒話,卻無暇去分析,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才讓豪格率部來到了這裡。因爲,這時的他,看到了對面的豪格部兵馬,擺出了一個十分奇怪的陣型。
那就是,唐軍共有三十門口徑巨大的重型龍擊炮,齊齊擺在步騎戰陣的最前面,弄成一個當道齊攻的架勢。
孔廷訓依稀知道,這般戰陣,倒也不是豪格憑空發明,好象在崇禎四年,皇太極就曾在圍困大淩河城的戰鬥裡,就曾當道擺放數十門火炮,以此方式,來狙擊明將張春統領的四萬大軍。
結果張春沒想到,此時的後金兵已經擁了威力無比的紅衣大炮,正橫於大道中間,恭候着明軍的到來。待明軍進入射程,四十門大炮先後發射,四萬明軍當時就混亂一團,皇太極隨即抓住時機,率軍衝殺,明軍被殺得大敗而逃,幾至全軍覆滅。
這段血淋淋的歷史,豪格自然十分了解,故而,他將皇太極這個戰例,活學活用在現在,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想到這裡,孔廷訓心下又是忍不住一聲痛罵。
哼,豪格這廝,你以爲,你這般擺陣,本世子就會怕你不成!
只不想,這般想法在心頭一閃而過,孔廷訓心頭,卻是莫名的憂慮。
其實,這一路上,這位世子孔廷訓,都是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模樣。
那就是,孔廷訓十分擔心,自已雖急急趕來此處,但很可能黃骨島堡已然丟失,自已將失去裡外夾擊唐軍的機會,只能被迫與唐軍正面野戰。
現在情況已基本確認,唐軍敢於在碧流河對岸當道擺陣,那黃骨島堡想必已丟失,孔廷訓將不得不與豪格部衆來一場面對面的廝殺鏖戰。
孔廷訓的目光,越過那一排氣勢凜凜的火炮,立刻看到,豪格的步騎戰陣,亦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其森嚴陣勢,透過雪幕遠遠看去,都令人心下凜凜生寒。
豪格部這般以逸待勞,自已真的有把握能打得過麼?
他看得清楚,豪格部的列陣人員,不過兩千餘人,與自已兵馬人數相當,他們應該沒有必勝的把握。但豪格卻有這般火炮助陣,這樣的話,自已要衝過去與其鏖戰,只怕會付出頗多犧牲呢。
那麼,現在撤退還來得及麼?
也不行。
這樣的雪天,自已手下大部分皆是步兵,而對面的豪格部衆,騎兵約有一千餘人,若自已返身一撤,他們必定全力追殺,這樣一來,自已那些行動遲緩的步兵,只會任其宰割,根本就沒有還手的餘地。
也許,豪格部的騎兵一通追殺下來,自已與全部手下兵馬,必將以極其恥辱的方式,盡皆死於此地矣。
這一刻,孔廷訓心下,忽是無盡懊悔。
早知道唐軍有這般威猛的火炮,黃骨島堡必不能守,那自已根本就沒有必要帶兵前來,只需憑着堅固的莊河城固守,再派去緊急趕去復州向父親孔有德求援便是。何必要強出這個風頭,弄得現在的自已,已是不知不覺中,立於懸崖邊上,離死亡近在須臾了。
孔廷訓一聲長嘆,臉色卻陡然猙獰。
他孃的,既然現在逃跑必死,還不如與豪格那廝拼個你死我活,來他個魚死網破!
他繃着臉放下千里鏡,立即大聲下令:“全軍聽令!排開成散陣,一齊前攻,去與豪格那廝,決一死戰!”
“衝啊!”
孔廷訓手下軍兵,發出一聲齊齊大吼,有如一羣驟然放飛的狂蜂,更如一羣掙開束縛的嗜血野獸,人人奮勇,個個爭先,衝破漫天雪幕,向豪格的陣地猛撲而來。
兩千餘人的敵軍,遵從主將之令,充分散開,以躲避即將對面唐軍可能會打放,整個陣形有如卻月之陣,更好似一張開的大嘴,彷彿要對面呈直線狀嚴整以待的豪格部兵馬一口吞下。
面對有如潮水一般涌來的敵軍,主將豪格的臉上,卻泛起淡淡笑意。
哼,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還真敢來送死。本王的三十門大炮已然飢渴難耐,正等着你們撞將上來呢。
豪格高高舉起手中令旗:“全體火炮手注意,做好戰鬥準備!”
“得令!”
主將令下,那些嚴陣以待的火炮手們,立即開始固定炮架,調整射角,裝填火藥與炮彈,很快就做了戰鬥準備。
這30門重型龍擊炮,一字排開成整齊的一條直線,在灰濛天氣與漫天雪花掩映下,銀灰色的炮筒,閃着刺目的寒光,一眼望去,氣勢雄壯威風凜凜。而且每門重型龍擊炮的炮口,都近乎與地面呈水平平行狀擺放,以求得到最大最好的殺傷效果。
此時,下達完全軍衝擊命令的黃得功,跟着軍隊越行越近,他從千里鏡中,終於清楚地那排成一條筆直直線,威風凜凜氣勢雄壯的龍擊炮,到底是何模樣。
有種說不出的氣勢與威嚴,孔廷訓的臉色,登時大變。
看慣到了明朝鑄造的什麼大將軍炮,二將軍炮,虎蹲炮,以及孔有德部自已所鑄的那種所謂的紅夷大炮,今天,孔廷訓終於親眼見到這龐然大物有如巨獸一般的重型龍擊炮,他心頭的震撼與衝擊,簡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他能近乎憑直覺能感受到,唐軍的這排巨大火炮,非但模樣這般嚇人,一旦打放起來,其攻擊力與破壞力,更將會何等驚人。孔廷訓的臉上,一時間冷汗涔涔,臉色也瞬間蒼白。
他可以想見,在這樣的巨型火炮當頭轟擊之下,自已軍隊的士氣與鬥志,將會遭到何等嚴重乃至毀滅性的打擊。
只不過,現在全軍已如脫繮的野馬,盡力前衝,自已就是想讓他們退回,都不可能了。
此戰結果如何,也許,只能盡看天意了吧……
應該說,孔廷訓的手下軍兵,從開始衝擊到離唐軍越來越近的距離內,一切都還是十分順利的。
他們狂衝過碧流河上的木橋,到離唐軍戰陣約一千餘步時,整個唐軍的陣地,依然一片靜肅。
八百步,唐軍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七百步,整個唐軍戰陣陣型已然清晰可睹之際,唐軍的本陣依然沒有動靜。
一路吶喊狂奔的敵軍,終於到了六百步的距離。
沉默許久的龐然巨獸,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它尖銳殘忍的獠牙。
唐軍火炮總長手中的紅旗,高高舉下,又用力揮下。
“預備,開火!”
“砰!”
“砰!”
“砰!”
“砰!”
……
30門打放三十二斤炮彈的重型龍擊炮,立刻噴出腥紅的餘焰和刺目的金色火光,有如無數朵在豔陽下嫣然綻放的金黃色花朵,在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中,三十枚烏黑而熾熱的鐵彈,穿透硝煙與雪幕,向對面衝來敵軍軍兵猛撲而去。
鐵彈從正拼力奔行的人羣中,呼嘯穿過,以絕對強橫的可怕力量,犁出了一道道血肉橫飛的筆直血路。鐵彈所及之處,慘叫連連,殘碎肢骸與人體內臟四處飛濺,給奔行的敵軍,造成絕對恐怖的死亡與傷害。
這樣激射而來的鐵彈,因爲敵軍已然十分迫近,故其射擊與穿透的範圍十分廣大與深入。
雖然這樣的平行射擊,談不上任何準確性,而且衝陣人員相對分散,但這三十顆鐵彈,這般抵近射擊,給對面敵軍造成的傷害,依然十分可觀。
首輪炮擊齊射,瞬間就造成了一百餘名敵軍的死傷,雖然看上去殺傷有限,但這樣的密集炮火齊射,這樣絕對強橫而可怕的死亡,對敵軍士氣的打擊,幾乎可以稱之爲毀滅性亦不爲過。
突遭猛烈炮火襲擊的敵軍,立刻開始出現巨大的混亂與恐慌,原本齊齊前衝的戰陣,瞬間亂象四起,甚至還有不少潰兵掉頭後逃,整個軍陣衝擊的速度開始大大減緩。
後面押陣的騎兵,對於這番景象,自是怒不可遏,他們立即急急出動,對這些撤自逃跑的軍兵大肆砍殺,好不容易纔重新穩定局面。
而在這時,第二輪炮擊,又兇猛地打響。
在全體敵軍好不容易重新穩定,尚從完全從驚惶中恢復之際,唐軍的下一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又是三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有如一枚枚死神揮出的重拳,以極其恐怖的姿態呼嘯而至。
這第二輪射擊,同樣造成了可怕的殺傷與愈發巨大的恐慌,又是一百多名敵軍或死或傷,血肉橫飛,當場斃命。
原本就心神大懼的全體敵兵,深深畏懼於這樣近乎絕對的死亡與恐怖,這一輪炮擊之後,他們幾乎出於本能地開始後撤潰逃。整個衝鋒的敵軍軍陣,開始出現一半人還在衝鋒,另一半人卻在潰逃的怪異景象。
說起來,在這樣威力十足的的兩輪炮擊下,還有足夠的送死之徒,吶喊前衝,倒是足見孔廷訓部兵馬,也並非皆是怕死之徒呢。
要知道,在崇禎四年時,皇太極那當道轟擊的數十門火炮,無論是威力還是數量,皆遠不能與唐軍的重型龍擊炮相比,都能把監軍道張春的四萬明軍給當頭擊潰,孔廷訓部能堅持到現在,還能有一半人繼續衝陣而戰,可以算得上是難得的運氣了。
只不過,這樣的潰逃是相當有感染性的。
另一半猶在不顧死活拼死前衝的敵軍,見到陣中已有許多軍兵被唐軍的火炮擊潰逃竄,一時間亦是軍心消沮,人人自危,雖然還是在硬着頭皮向前衝擊,但其速度還是瞬間降低了極多,更多的只是一種習慣以及對後面押陣騎兵的莫名恐懼。
就在這時,唐軍第三輪炮擊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炮聲隆隆,鐵彈紛飛,強橫的暴力與迅速的死亡,迅速地又讓一百餘名敵軍,屍骸不全血肉模糊。
在這樣強悍無比的暴力和完全徹底的死亡面前,人類的掙扎與抵抗,近乎是一個笑話。
剩餘的一半衝陣士兵,士氣終於徹底歸零,現在的他們,再不需要有任何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這幫傢伙立刻轉身回奔,在離唐軍軍陣不過二百餘步的地方,嚎叫着抱頭鼠竄而去。
他們的逃跑是如此的堅決,如此地不可阻擋,有如一大羣發瘋的野獸,彷彿能把阻擋在它們面前的任何東西,都撞翻在地。
一時間,敵軍一片混亂,整個戰陣已是毫無秩序可言。
後面押陣的孔廷訓,見得整個軍陣如此混亂,大批的軍兵衝過碧流河,復從自已兩旁狂逃撤走,他不禁怒火中燒,大聲怒罵着衝上前去,和自已的護衛隊一起,對那些潰兵大砍大殺,力求阻止他們進一步潰逃。
當然,在全軍皆潰的情況下,他這樣的舉動,收效甚微。
“不許撤!不許撤!你們這些混蛋,給老子繼續衝!衝上去,個個有賞,若是再退,定斬不饒!”
孔廷訓拔劍猛砍,連聲怒喝,親自帶着護衛騎兵,左砍右殺,將後那些潰逃下來的軍兵,給狠狠地砍殺了十多名,在迭聲的慘叫裡,刀刃與臉孔,都濺滿了鮮血。
他喊得聲嘶力竭,臉上濺滿了鮮血又沾了許多潔白的雪花,紅白相間,讓那憤怒扭曲的臉孔,愈發顯得恐怖嚇人。
只不過,潰兵有如潮水般從前面撤下來,是如此的徹底與堅決,任憑孔廷訓等人如何砍殺喝喊,也已無濟於事了。
這一刻,孔廷訓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在敵兵開始全面潰退時,豪格的戰陣,亦立即開始同步的追擊行動。
後面的滿州騎兵率先出陣,在主將鰲拜的率領下,分成兩部,有如狂飆突進,象兩隻粗壯而凌厲的箭頭,向潰散的孔廷訓部軍兵,猛地包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