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此話一出,多爾袞心下石頭落地。
他想了想,環視殿中諸臣,又轉頭對珠簾的方向,輕聲問了一句:“太后,本王覺得範學士此計甚好,當可試行之。卻不知,太后之意如何?”
珠簾內聲音穩穩傳來:“範學士之計,甚合哀家之意,就請攝政王依計去辦吧。”
多爾袞微微一笑,隨即便開始正式安排。
他令范文程爲清廷全權使者,再配上幾名隨從,帶着一隻由精銳武士假扮成商隊的使團,從遼中乘商船入海,一路前往福州而去。
這一路上,這隻使臣假扮的商船,一路小心地躲避沿途的海盜與唐軍的水師,總算在近一個月後的黃昏時節,順利地抵達了福州。
范文程率團入得岸來,首先去求見那鎮南侯鄭芝龍。
不先見弘光監國朱由崧,而是先見鄭芝龍,亦是范文程的苦心考慮。
因爲,現在的弘光監國朱由崧,已是一個鄭芝龍手下徹頭徹尾的傀儡,如果此事繞開鄭芝龍,徑自向朱由崧稟報,那很可能自已與朱由崧的機密談話,皆被鄭芝龍偵知,到底再來向自已詰問,反是不好。
更何況,這件事情,也需要鄭芝龍的配合與支持,畢竟,將來萬一重興皇帝誅殺李嘯的計劃,還需要他派出船隻接應朱慈烺逃跑。故此事若要成功,必須先對他說明。
很快,一行人上得岸來,便在清廷細作的帶領下,悄悄來到鄭芝龍的鎮南侯府。稍加通報後,便有僕人出來,安排那些護衛暫去休息,又立即帶范文程本人,去客廳見鎮南侯鄭芝龍。
到達客廳後,范文程看到,整個客廳軒闊寬曠,燭火通明,那身材高大的鄭芝龍,正揹着他們,全神貫注地觀看掛在牆上的的一副牛皮地圖。
范文程看到,這副地圖上近乎插滿了代表唐軍的紅色旗幟,而代表鄭芝龍勢力的藍色旗幟,僅據佔福建與廣東兩省之地,與唐軍勢力相比,看上去十分地微不足道。
見手下通稟范文程前來,鄭芝龍緩緩轉身,臉上卻依然滿是嚴肅之色。他一聲不吭地坐回上座的虎頭椅上,揮手令范文程下首坐下。
賓主落座,又各自看茶後,僕人退走,整個偌大一個客廳裡,只有二人靜坐,呈現一片尷尬的靜默。
最終,還是范文程訕笑着打破沉默,向鄭芝龍拱手稟道:“鎮南侯,我等從盛京出發,千里南下來到貴地,實是有要事,要與鎮南侯相商。”
“哦?是嗎?範學士千里遠來,甚是辛苦,有何見教,但可明言。”鄭芝龍擠出笑容,眼神中卻依然滿是冷漠之色。
見鄭芝龍一副冷淡模樣,范文程心下一凜,卻又臉上堆笑道:“鎮南侯,在下此番前來,要與鎮南侯相商之事,十分重大,還望鎮南侯細聽在下之言。”
“你說吧,不用繞彎子,本侯聽着呢。”鄭芝龍依然一副平淡表情。
范文程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鎮南侯,依你來看,現在天下局勢,卻是何等情形?”
聽范文程這般發問,鄭芝龍一臉不快,他冷冷地斜了范文程一眼,哏聲道:“這天下大勢,還需本侯多說麼?現在我大明國中,那唐王李嘯自山東揮兵南下以來,幾乎佔據了我大明全部的精華之地。前段時間,更是在金湯城之處,連破你們清朝四萬兵馬與大順的十五萬兵馬,其兵馬強悍程度,其軍力發展勢頭,皆是堪爲天下無匹。本侯也不怕在二位使者面前說實話,只怕將來,我弘光朝廷,與你們大清國,皆是李嘯這隻猛虎的口中之食,唯一的區別,便是他先吃掉誰罷了。”
鄭芝龍說到這裡,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一臉懊喪憂煩之狀。
見鄭芝龍這般爽快地說出時局之艱危與他內心的擔憂,范文程知道自已接下來的談話,應可有的放矢了,頓是心定了不少。他遂沉聲道:“鎮南侯之言,倒是爽快。我大清現在舉國上下,亦是對時局十分擔憂,這纔派在下前來貴地,一同商討對付李嘯之策。”
范文程略頓了下,又急急道:“在下認爲,現在唐軍勢頭髮展如此迅猛,其手下唐軍又如此能征慣戰,想要在戰場上對其戰而勝之,實是太過困難。所以,在下思來想去,唯有除掉那巨賊李嘯,方可扼制唐軍的發展勢頭,使其陷入紛爭內亂,貴國與我國方可有發展壯大的機會。”
鄭芝龍聽到這裡,不覺心動,遂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哦,範學士既這般說,想來可是已有除掉李嘯之策了麼?”
范文程點點頭,便道:“鎮南侯,在下雖智識淺薄,但經多日思慮,已覓得除掉李嘯此獠之良策。此策簡而言之,便是挑拔離間,借刀殺人。”
“是嗎?但請範學士詳言。”鄭芝龍傾過身子,一臉專注的神情。
“鎮南侯,在下之策,便是挑動那重興皇帝朱慈烺與唐王李嘯不合,讓他們內心嫌隙,激化矛盾,最終引得重興皇帝對李嘯下手,以朱慈烺之手,除掉那巨賊李嘯……”
“啥?你是說要鼓動那重興皇帝對李嘯下手,這,這怎麼可能?!”鄭芝龍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
范文程淡淡一笑,低聲道:“鎮南侯不必如此驚訝。你也知道,爲人君者,最怕被下屬官員架空,更怕下面出了個董卓曹操司馬昭似的權臣,李嘯這般跋扈自專,目無尊上,那跟隨重興皇帝的一衆宦官近臣,怕是心下多有怨言。而那重興皇帝,自即位以來,已歷兩年,漸漸也懂得要操持權柄的道理,對於李嘯這般架空自已,擅作威福,定也是多有不滿。而那些在內心裡忠於明室的官員,對形如董卓曹操的唐王李嘯,肯定也是腹誹已久,積怨頗深。這些人和勢力,便是扳倒除去李嘯的最大底牌。”
范文程頓了下,複道:“之所以到現在爲止,李嘯與朱慈烺雙方能一直能保持平靜狀態,實在是因爲那重興皇帝朱慈烺被李嘯嚴密控制,下屬官員連想見皇帝一面都十分困難,更不用提對皇帝發泄怨言了。只不過,這樣的狀態,遲早會有被打破的一天,隨着李嘯勢力的進一步壯大,他們君臣之間,也遲早有反目的一日。所以在下在想,我們如果能給他們這種緊張關係加把火,提前激化其矛盾,讓其君臣相殘,豈非好事?若能假借這重興皇帝之手,除了那堪爲最大禍患的李嘯,則唐軍必定四分五裂,則鎮南侯去除了了國中最大的對手,我大清也再無枕側之憂。這樣的好事,豈可不善加利用,又豈可輕易放過。”
范文程說到這裡,眼中閃出熠熠之光,聲音也明顯高了不少:“鎮南侯,若派出之使臣,真能說動重興皇帝,讓他決意對李嘯下手,這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大半。那接下來,可由那朱慈烺下召,召請李嘯回濟南議事,然後立其手下宦官與那些暗地忠心於他的官員,率先暗藏刀斧手於朝堂之後,趁李嘯上朝覲見之機,將其砍成肉醬!只要李嘯一死,唐軍一分,則天下大定,鎮南侯與我大清,皆是再無憂矣!”
范文程侃侃而談,把先前對多爾袞所講之話,大致對鄭芝龍講述了一遍。
一番話語完畢,鄭芝龍神情明顯振奮,雙眼放光,甚至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粗得。
范文程之計,若是真能實施,讓那重興皇帝尋得由頭將李嘯砍成肉醬,那巨賊李嘯一除,豈不是可以坐視唐軍潰滅了麼?
而唐軍一亂,自相攻殺,那自已當可揮兵北上,一舉拿下被唐軍奪佔的廣大地盤,甚至大量接受唐軍的降兵降將,到時候,這大明第一人,豈是非他鄭芝龍莫屬了麼?
想到這裡,鄭芝龍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奶奶的,於今之計,反正在正面戰場上不是唐軍的對手,連艱難自保都困難,還真不如搏他一把。畢竟,李嘯一除,這明境之中,自已已然再無敵手,就算做個明朝的隱形皇帝,也未嘗不可!
只不過,鄭芝龍雖然十分激動,但他還是迅速地想到了點,遂皺着眉頭向范文程問道:“範學士,此計甚是出奇不意,只不過,你可曾想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此事不成,被李嘯得知,卻又訪如何收尾呢?”
聽到鄭芝龍這般發問,范文程又是會心一笑,復拱手道:“鎮南侯,你有如此擔憂,亦是人之常情。畢竟這世上之事,盡人事,聽天命,總難免有出庇漏之時。在下也想過,萬一此事不成,那李嘯必定會暴怒非常,大起淫威,輕則將重興皇帝朱慈烺幽禁並嚴加看守,重則甚至出弒君,下黑手除去重興皇帝,重新再立傀儡以爲已用。這樣的話,我等這番忙碌,可就全無成果了。所以,在下認爲,縱然此事不成,也要提前想好退路,如果能讓那重興皇帝,在得到消息泄露的密報後,就能順利從山東逃走,前往鎮南侯所在的福建地界,當爲最佳應對之策。”
見鄭芝龍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已,一副聽得十分專注的樣子,范文程又道:“以在下看來,我等安插之人員,需及時看清局勢變化,瞭解事情有無泄漏的可能。同時,要時時提醒那重興皇帝,讓他作好事變失敗的準備。一但發現李嘯覺察此事,就要在他動手之前,立即從濟南逃出,前往早已做好準備的港口。而這海港之中,早有鎮南侯你安排的的船隊,假扮成暫駐此地的商船,然後秘密接應這重興皇帝朱慈烺登船逃離,一路南下前往福建。”
范文程咽口唾沫,又繼續說道;“只要朱慈烺成功逃到福建,那他接下來的所有行動,皆是在鎮南侯操控之下。也可以說,是在鎮南侯手中,控制了明朝最爲合法的帝王。這樣一來,王牌在手,鎮南侯與貴部部下,皆是朝廷最爲信重的忠勇之師,堪稱爲皇帝與朝廷最爲嫡系的部隊。而那狗賊李嘯,他的任何行動,都會名不正言不順,其屬下亦會多有怨尤,軍心紛亂。然後,鎮南侯再令重興皇帝朱慈烺頒佈討伐李嘯的聖旨,唐軍亦必陷於內部紛亂之中。這樣一來,鎮南侯引兵北進,討伐巨賊李嘯之唐軍餘孽,而我大清,與大順大西兩國,亦可引兵攻打唐軍殘部。唐軍失去首領,必會內亂紛起,兵無戰心,此戰當可一戰而勝也。”
范文程這番話語,可謂完全說到鄭芝龍心裡去了。
他站起身來,在房間中快速地來回踱步,一臉期盼與緊張交織之色。最終,他站住腳步,目光如刀望向范文程:“範學士,那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去見弘光監國,請他派人去與重興皇帝朱慈烺相談?”
范文程連忙起身,向鄭芝龍拱手道:“鎮南侯果是聰明之主,範某之想法,皆在鎮南侯預料之中。在下接下來,確是需要去與弘光監國相談,要由弘光監國親書密信,派出親近之臣前往山東遊說。而在下要與弘光監國所談的內容,無非是要由弘光監國朱由崧在這密信之中,親自告訴那重興皇帝朱慈烺,說自已被羣臣推爲監國,總統南方諸省,實是多有苦衷,乃非得已,現在情願奉重興皇帝爲尊,自去監國之號,以求爲皇上效力。只不過,現在南方諸省,皆在李嘯淫威逼迫下,其苦萬狀,想要效忠皇上,卻是難以做到。故求皇上審時度勢,除掉那堪比董卓曹操的國之巨蠹李嘯,以正國法,正立朝綱。只要李嘯一除,則必定天下雲集響應,自已也會立即率衆臣聯表進上,共同尊奉重興皇帝,讓大明上下,重新恢復一統。”
聽范文程說到這裡,鄭芝龍哈哈大笑,他朗聲道:“甚好!範學士此計,甚好啊!這樣吧,爲了讓弘光監國打消疑慮,能儘快做出決定,本侯與你一道,一齊去面見弘光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