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伏顛簸的船隻上睡覺,有一種坐搖牀的感覺,很多兵士與家屬都不習慣,李嘯也一樣。
他直到深夜,方在侯道給自已安排的艙房中睡着,卻一直難於深睡,生物鐘到了卯時中刻之際,李嘯便自然醒了過來。
李嘯穿衣起身,然後獨自上了甲板,天色依然一片漆黑,只有昏黃的燈光淡淡地映照着一片沉寂,遠遠地看去,四方茫茫皆不見。
只有首艙室和尾舵房裡幾個值班水手還在不停地忙碌。讓李嘯不由得感嘆,海上的行船生活,也是確實辛苦。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天光才大亮起來,只是天空依然陰雲翻涌,微微露出淡紅色,看上去又快下雪的樣子。
“看!那邊有船過來了!”
全軍吃過早飯之際,突然,李嘯聽到有士兵驚叫起來。
李嘯吃驚地看到,有三條均高掛着明軍日月旗幟的船隻,正呈一個半包圍狀的戰鬥隊型,向自已這艘福船包圍而來。
這三條船便是,跟蹤了李嘯船隻一夜,現在終於露出獠牙的沈志祥明軍水師船隊。
副將沈志祥望着前面慢慢行走的福船,嘴中幾乎流下哈啦子,他眼中閃着貪婪之光,彷彿已看到滿船的金銀財貨在向自已招手。
他身旁一個家丁模樣的人,小心地提醒道:“副將大人,爲防有詐,不如先轟它一炮試試。”
這名家丁的語音剛落,一記兇狠大力的耳光,將他猛地打倒在地,這名家丁哭嚎着捂着腮幫,噗地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呸,你個傻x!老子正要這艘商船來補充船隊,你這一炮打去,老子又要花多少銀子去修!”沈志祥揉了揉打疼的手,狠狠地朝倒地的家丁吐了一口唾沫。
“就是,沈大人武藝高衆,再加上咱們有三條船和這麼多兄弟,對付這樣的商船還不是手到擒來。”另一名親隨家丁諂媚地對沈志祥說道。
沈志祥一臉洋洋得意,旁邊的王庭瑞與袁安邦,眼神複雜地互相對望了一眼,什麼話也沒說。
李嘯猛地發現,這三艘船隻出現後,身旁的侯道已是臉色大變,這樣的冷天裡,竟似有冷汗泌出。
他轉過身,急急地對李嘯說道:“大人,這是明軍水師的船隻,他們正朝我軍追來。”
李嘯皺眉問道:“莫非,水師要來上船檢查?”
侯道拭汗道:“在下亦是這般認爲。奇怪,往日明軍水師見得我船上標誌,基本上都是不聞不問之態,讓我等自行通過,卻不知爲何今天,竟要來檢查我船。”
李嘯臉色陰沉,也不再與侯道說話,隨即轉身走下船艙,向全體軍兵下達了準備做戰的命令。
全體軍兵迅速行動起來,穿好盔甲,拿起武器,隨後,在船艙中靜靜等待。李嘯吩咐,等他發出戰鬥口令後,便全體人員一齊擁上甲板,進行戰鬥。
“李嘯,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有敵船要進攻我們嗎?”祖婉兒在一旁,一臉嚴肅地問他。
“我看來者不善,先做好戰鬥準備再說。婉兒休怕,我會將事情處理好的。”李嘯臉色緊繃,對她輕聲安慰。
三艘明軍船隻迅速逼進,眼見得只有幾百步遠,一臉蒼白的侯道急急向艙室喊道:“快令全部槳手停下,讓他們上船檢查吧,不然這些水師開炮或用撞角撞來,我軍就完了。反正我們已給水師交過保護費,買了平安符,他們應該不會爲難我們的。”
見副船主下令,二號福船遵從要求停了下來,
三艘來勢洶洶的水師船隻立刻將二號福船包圍,水師一號福船繞行過來,頂在李嘯福船前方,攔住去路,另外兩艘水師船隻則一左一右地將福船夾在中央,以防其從側面逃脫。
隨後,從一號福船上,伸出一塊長長的搭舷板,連接兩艘船隻。隨着卡扣一緊,水師的一號福船,與李嘯軍的二號福船,牢牢地結合成一體。
見自已要攔截的商船,竟如此順服地停下來讓自已檢查,沈志祥心情頗爲舒暢,他帶着王庭瑞與袁安邦,帶上一大羣精壯的明軍軍士,大大咧咧地通過搭舷板跳入侯道的商船中。
見到這些軍兵上船,身着便服,一直在一邊冷眼觀察的李嘯反而鬆了口氣。
他心裡,其實最怕這些向來蠻橫的明軍水師,一過來就不問原由地轟兩炮,就這樣的話,這毫無防禦能力的福船可就完了。
侯道帶着一臉硬擠出來的笑容,手捧着一張硃紅色的牛皮紙,快步向正在四處打量這艘福船的沈志祥跑來。
“大人,歡迎上船,我等均爲本份商人,您的平安符我們早已購買了,喏,就在這裡,請大人驗看。”侯道一臉恭敬的笑容。
沈志祥歪着頭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拿過侯道畢恭畢敬遞過來的平安符,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番,隨後,一聲冷笑,哧地一聲,將這張平安符撕爲兩半,扔在地上。
“啊!大人,您,您這是。。。。。”侯道一臉驚慌失措,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滑落。
“哼,你就是船主吧,你聽好了。本官乃是東江鎮副將我沈志祥,今兒個本官立了新規矩,以前的平安符不作數了。今天,你若把這艘商船留給本官,算是抵作過路費。本官一高興,興許就留你一條小命,若不然,定要殺你個滿船不留!”沈志祥獰笑道。
侯道跪地哀求:“沈大人啊,你不能這樣啊!這條商船乃是小的活命的根本!這平安符小人前不久才購買,從不敢稍有延遲。大人您手下留情,小人船中還有些銀兩,你皆可拿去,萬萬不可。。。。。。”
“住口!”沈志祥臉色霎時變得猙獰恐怖:“你這狗屁船主,別他孃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這條船,老子要定了。再敢說半個不字,老子就剁了你。”沈志祥言語無賴兇狠,他刷地拔出腰間一把翎刀,橫擱在侯道瘦小的脖子上,厚實閃着寒光的翎刀略往下壓,侯道脖子上的鮮血頓如一條小蛇般蜿蜒爬出。
沈志祥突然皺起了眉頭,鼻子下意地聳動了幾下,頓時,一股人類排泄物的刺鼻氣味撲鼻而來。
“你這個慫貨,竟嚇得拉了褲子,他孃的,罷了,別在這丟人了,老子這就送你上西天吧。”沈志祥冷笑一聲,刷地舉起翎刀,劃出一道慘白的寒光,直直地朝侯道脖子劈去。
說是遲,那是快。一點寒芒如流星趕月般襲來,“當”地一聲脆響,將沈志祥那力道十足的下劈翎刀擊開!
沈志祥心下大驚,手中之刀險些被擊飛而去,他被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方止住腳,定睛朝甲板上一看,一把短小精悍的解首刀兀然出現在他眼前。
在沈志祥還來不及罵出一句髒話之前,一個高大的青色身影,挾着一道凜冽的刀光迅疾而來。
沈志祥耳聽得利刃劃破空氣的呼嘯越來越清晰,連忙舉刀上迎,“叮”的一聲大響,一把鋒利的精鋼虎刀,狠狠地砍在自已的翎刀上,沈志祥頓時虎口震裂,污血直流,疼得他大吼了一聲。
一張英俊而兇狠的臉,迅速出現在沈志祥面前,這張臉因爲憤怒而稍帶扭曲,那雙濃眉英目之中,兩團憤怒的火焰幾乎可以把他燒化。
沈志祥手中的翎刀,再難承受此人正用力下墜的刀勢,這咬牙死頂的瞬間,沈志祥的肺都快要憋炸了。
無法再承受下去的他,閃身便向後退去。誰知那把虎刀卻不依不饒,直追而來,鋒利的刃尖毫無留情地從沈志祥前胸劃過,厚實的棉甲被劃破,健壯而滿是黑毛的胸肌上,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立刻向外汩汩地冒血。
沈志祥一聲慘呼,後仰倒地。而那正在滴血的虎刀刀尖,已無情地指着自已的喉頭,距離不足兩指寬。
“快快住手!不可傷了沈大人!”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快,讓王庭瑞與袁安邦兩人,此時方醒悟過來,立刻拔出刀劍,急急同聲叫道。
沈志祥身邊的一衆家丁與軍兵們,似乎在此時也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出刀來,呈圓形包圍狀的各把刀尖,均筆直兇狠地指向李嘯。
與此同時,另外兩艘水師船隻上的明軍,見船上有異動,也急忙紛紛搭舷接板,準備擁進李嘯的二號福船。
李嘯早已看得真切,他臉上一絲輕蔑的冷笑閃過,隨即大喝一聲:“全體戰兵出艙作戰!”
很快,隨着紛沓的腳步聲由下而上急急傳來,一大批的身穿棉甲或鴛鴦戰襖,手持大盾或長槍的戰兵,迅速涌上甲板,隨後熟練地擺開槍盾戰陣。
船舷甲板上,彷彿突然陷入沉寂。只是這空氣,緊張得彷彿要爆炸。
“有本事!你們就上前,看看我李嘯,殺這廝可會手軟!”李嘯面目兇狠,朝王庭瑞與袁安邦二人冷喝道。
王庭瑞與袁安邦兩人神情緊張而惱怒,手中刀劍緊握,卻不敢動彈。旁邊那些明軍,亦是面面相覷。
“你剛剛說,你是李嘯?”地上的沈志祥大口喘氣,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對,大明錦州前鋒營千戶把總李嘯。”李嘯沉吟了一下,冷冷而清晰地回答。
“你,你可是那個全殲韃子哨騎,並擊敗韃將阿山的李嘯?”沈志祥聲音顫抖,方纔的兇狠全無,夾着濃重的驚疑與恐懼。
“正是鄙人,看來李某虛名,倒是傳得頗遠,連你們東江鎮也知道了。”李嘯揶揄地冷笑道。
“只是,你們乘此商船南行,卻是何往?”沈志祥不解問道。
“哼,我軍此去山東公幹,乃機要之事,爾等何需多問。”李嘯淡淡而道。
沈志祥長嘆一聲,頭顱下垂,眼珠卻是伶俐地一轉,趕緊自我解嘲般地說道:“唉,我說呢。大家都是大明官軍,今日之事,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李嘯厭惡地啐了一口:“呸,你這搶奪船隻財貨,還欲殺人害命的混蛋,也好意思自稱大明官軍,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這慫樣!我李嘯,實羞與爾等爲伍!”
沈志祥臉上剎時紅透,他訕訕地笑着,卻不知該如何接過話來。
一旁的袁安邦趕緊接過話來說道:“李把總,沈大人這般做,其實也是爲了增加我水師船隻,才行此下計。看在大家都是爲大明效力的份上,還請李大人放過沈副將爲好。”
“哦,那我若是不放呢?”李嘯冷笑。
“李嘯,你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何必如此相煎!不如今天之事到此爲止,本官向貴軍道歉賠罪便是。”見李嘯語出不善,沈志祥一臉哀相,急急插話過來。
見沈志祥這般慫樣,李嘯心頭涌出一股莫名的嫌惡。
他前世讀過的明史,知道這個沈志祥,是東江鎮總兵沈世奎的侄子,在明朝東江鎮總兵沈世奎於崇禎十年被清兵俘殺後,此人在未得沈世奎印信,並且沒有得到朝廷任命的情況下,於石城島上糾集潰兵,自稱東江鎮總兵。
沈志祥這般膽大妄爲,讓崇禎皇帝大爲憤怒,遂派兵征討沈志祥。沈志祥不敵明軍攻勢,遂於崇德三年二月,遣部將吳朝佐、金光裕到清朝請降。跟隨沈志祥降清者,有九名副將、八名參軍、十八名遊擊、三十一名都司、三十名守備、四十名千總、二名諸生、二千五百名軍民,至此,明朝東江鎮基本是名存實亡。見沈志祥來投,皇太極大喜,對其大加賞賜,並於幾年後,晉其爵爲順續公。
此後,沈志詳便忠心爲清朝效力,代代從軍,爲清朝入關奪取天下立下汗馬功勞。其孫沈瑞,更成了清軍潮州總兵,威風一時。結果被明鄭軍突襲俘虜,押往臺灣後殺掉,也算是給了這個雙手沾滿漢族百姓鮮血的漢奸,一點遲來的報應。
李嘯心下暗忖,自已現在尚是在逃之人,卻沒必要因爲此事,徹底得罪東江鎮,這個可惡的沈志祥,就暫留他一條狗命吧。
“沈志祥,看在大家都是大明官軍的份上,今天李某便饒你不死。”李嘯冷哼一聲,那沈志祥臉上方露喜色,卻聽得李嘯接着說道:“不過,李某卻實信不過你這廝,若放你歸去,你若再度來襲,我軍豈非是自取其害?”
沈志祥大驚,連聲表白:“李把總,你多心了,本官此去,決不會再與貴軍爲難,還望李把總開恩放了我等。”
“哼,這話如何信得。”李嘯冷笑道:“沈副將,爲確保爾等不會耍詐,李某斗膽,只得效當日關雲長挾魯肅以返荊州之事,讓沈副將陪同李某,一同前往山東爲要。”
“啊?”
地上的沈志詳,與一旁的王庭瑞袁安邦等人,皆不覺呆住。
李嘯卻不管那麼多,他上前一步,一把挾起沈志祥,便往船艙而去。
“此去山東,不過一週有餘,卻也不會誤了沈副將大事。我軍現在有了沈副將的水師護架,李某山東之行,斷再無人敢來騷擾矣。”李嘯臉上,露出滿是快意而譏諷的笑容。
在一衆李嘯軍兵的鬨笑聲中,沈志祥有如一個呆滯的木偶,任憑李嘯一步步將自已挾入船艙之中,他的臉上表情怪異,不知是哭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