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愛星阿?”
李嘯望着自已面前,被人象扔一條死狗一樣,扔在自已面前的清軍將領,冷冷發問道。
他看到,這個人,滿頭滿臉都是砂子,左眼已被砂子糊滿,血水淋漓,顯然已經瞎掉,而他的右腿,則是壓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扁扁肉片,李嘯立刻想到,這應該是此人從馬上摔下時,被倒下的坐騎,活活壓扁所致。
聽了翻譯的話語,愛星阿緩緩地擡起頭。
他看到,面前的這個人,面目英俊,身形雄健,身着亮銀色精鋼瘊子甲,胸前的護心鏡光可鑑人,頭戴八瓣鳳翅纓盔,腰繫蠻獅青玉帶,足蹬包銅護脛戰靴,身系鮮紅織花披風,騎着一匹全身墨黑,卻四蹄雪白的高頭大馬,整個出場的造型,可謂儀範十足,英武俊朗。
“你,你是誰?“
愛星阿用獨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李嘯,低聲問道。
李嘯微微一笑:“本人是大明唐國公,李嘯。”
聽到翻譯說完,愛星阿的獨眼中,猛的一道寒光閃過。
他在地上象條受傷的蟲子一樣蠕動着,拼力想用僅存的那條左腿站起來,卻未能辦到,故而只能趴伏在地上,用雙拳奮力地捶着沙灘,厲聲大吼道:“李嘯,狗入的李嘯!你這條可惡的漢狗,你這個無恥的混蛋!你殺了我瑪法和我阿瑪,本將不能殺你,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端坐在馬上的李嘯,居高臨下地,用一種俯視而同情的眼神,看着在地上掙扎爬動的愛星阿,然後他輕嘆一聲,平靜地說道:“愛星阿,那你好好看清楚本公的樣子,記住了,記準了,以後你變成了厲鬼,再來找本公報仇的時候,不要弄錯了人。”
“漢狗,李嘯你這條卑賤無恥的漢狗!我一定要殺了你,我就是做了厲鬼,也一定要取你的狗命!”
愛星阿在地上蠕蠕而動,嘴中不停地低吼漫罵。
一旁的興中鎮鎮長田威,見愛星阿這般死硬到底又口出穢言,登時大怒,他衝上去,從地上一把拎起愛星阿,啪啪兩掌使勁打去,愛星阿一聲慘嚎,嘴中一口鮮血噴出,帶出了兩顆被打落的血糊糊的牙齒。
田威復狠狠一踹,愛星阿一聲慘叫,在地上連翻了幾個滾,卻再也叫喚不出聲音了。
“操你娘,你再罵啊,老子現在就揍死你個狗東西!”
田威連聲怒罵,本欲再下重手,被李嘯沉聲阻止。
“愛星阿,本公也不想再折磨你了。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公就遂你心願,讓你求仁得仁吧。“李嘯冷笑一聲,便厲聲喝道:“來人,傳本公之令,將愛星阿綁於龍擊炮炮口,給旅順的守城清軍,表演一出炮打活人!”
“得令!”
大如車輪的落日,正在巍巍遠山上盤旋而落,夕陽拼盡全力,將如血的餘暉,塗遍了海洋與大地,塗遍了天地中的每一處空間。將這旅順城內外,每一個人每一匹馬,每一棵樹每一根草,都塗抹上濃重如血的暗紅,放眼望去,天地之間,只有深淺不一的血紅爲全部基調,有如一副極其寫意的抽象派作品。
在這一片如血般的暮色中,愛星阿被數名唐軍士兵,粗手重腳地綁牢在一門已裝填了火藥與炮彈的重型龍擊炮炮口上。
被綁得極緊,根本動彈不得的他,凝視着如血的夕陽,心頭卻忽地,感覺到莫名的輕鬆與解脫。
該來的,都來了,只不過,好象來得早了一些,畢竟,自已只有二十一歲……
瑪法,阿瑪,我愛星阿,終於要去地下與你們團聚了,從此之後,我們爺父子三代人,再不分開,永遠在一起。
唯一可恨的是,愛星阿無能,沒有殺得唐軍的狗頭,來祭奠你們的在天之靈。不過,現在我自已,就要去地下陪你們,愛星阿也算知足了。
背後的龍擊炮猛地一震,開始就地滾動,咯咯響地向前推行,炮口上的愛星阿,長長地嘆了口氣,閉上那隻獨眼。
這座綁了愛星阿的重型龍擊炮,被十多名唐軍炮手,緩緩地向前推去。
而在它的兩旁,是多達兩百門相同型號的重型龍擊炮,與它排成了一條筆直的直線,一齊緩緩前推。
在在炮陣的後面,是大批全副武裝的唐軍,紛列成陣,沉默前行。
鐵流滾滾,大軍肅殺,在如血般夕陽下,沉默前行的唐軍,充滿了一種暴力美學的觀感,彷彿在此刻,擁有無有窮盡的威壓與殺氣。
而與此同時,還有大批的唐軍騎兵,馬蹄隆隆,揚起漫天沙塵,徑直兜了個大彎,繞到旅順北門外一箭開外,從而封死了旅順守軍的後撤之路,對旅順城形成了徹底的關門打狗之勢。
在旅順城東門上,望着唐軍那森嚴整齊的軍陣,這般從容有序地前來,主將勒克德渾雙眼血紅,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這些唐軍,千里遠來,纔剛下船,竟不稍做休息,就立即開始列陣而攻,這一口吞了旅順城的心思,倒是急切得很呢!
狗入的李嘯,老子日死你祖宗十八代!
從懊怒至極的狀態下,漸漸恢復平靜的勒克德渾,立刻開始冷靜思考。
唐軍陣勢嚴謹又兵力衆多,一看就是百戰精兵,又有多達兩百六門的重炮,這旅順城牆,真的能防住那重炮輪番轟出麼?
若城牆被唐軍轟塌,僅憑城中這六千多兵馬,真的能抵抗得住多達兩萬五千多人的唐軍,真的能守住這孤立無援的旅順城麼?
勒克德渾不敢在心下對自已繼續追問下去了,他感覺到,自已越問下去,心下便越是沒底,也越難以面對殘酷的現實境況。
那麼,現在的自已,該怎麼辦?
若是現在緊急而撤,趁那些北門的唐軍立足未穩,帶着城中精銳一齊拼死衝殺而出,未免不能尋得一條生路,只是,自已能這麼做麼?
而如果真在要在這旅順城中,繼續死守下去的話,只怕自已,只會最終喪命在唐軍手中吧?
勒克德渾胡亂地思考了一陣,心下頓時爲自已這般念頭,深覺羞恥。
恥辱啊,自已作爲愛新覺羅的宗室,不想着守衛疆土,護衛大清,反而只想着要如何逃跑保命,這般心思,若說出來,都要羞煞先人了。
更何況,自已的親哥哥阿達禮,被李嘯那廝剝皮揎草殺害,這般血海深仇不報,自已若要逃跑,將來還有何顏面,去見天下之人!
而且,自已若真的棄了城池,北逃離去,那就算逃得性命,但丟了金州,損了重兵,那陰冷寡情的皇太極,定會勃然大怒,立刻取了自已的項上人頭吧……
想到這裡,勒克德渾那漲得通紅的臉上,已滿是猙獰之色。
“傳本將軍令,全軍將士,按規矩嚴守城池,不可擅自離崗。一切行動皆聽我號令,如有違者,格殺勿論!”
“嗻,奴才遵令!”
唐軍的全體炮陣,在離旅順東門外一千步處,停了下來。這裡,便是唐軍龍擊炮的準確射程範圍。
只有綁了愛星阿的那門火炮,在還繼續緩緩前行,直到離旅順東門約五百步時,才完全停住。
之所以還要前行停在這裡,是爲了讓旅順的守軍,能更清楚地看到,愛星阿將要如何被那枚重達三十二斤的烏黑鐵彈,給活活打成一團四下飛濺的血肉之雨,從而讓這幕有如恐怖片中的可怕鏡頭,對他們形成更加強大的心理震懾。
而這門火炮即使行進到此處,李嘯也根本沒必要擔心,它會被清軍安放在城頭的火炮打中。
因爲,這個年代,清軍現在擁有的這些火炮,最多隻能打到四百步的距離,對這門離旅順東門有五百步的的重型龍擊炮,沒有任何威脅。
除非清軍敢出衝出城來,與唐軍短兵交戰,纔有可能解救下已然奄奄一息的這位副將。
只不過,若他們真想衝出城來,卻是正中了唐軍下懷,那些早已虎視眈眈的虎狼之師,估計立刻就要撲上去,把衝出城來的清軍,給活活地撕成碎片了。
從千里鏡中,清晰地看過了綁在炮口的愛星阿,那令人悚然的模樣時,勒克德渾眼中噙淚,一臉的橫肉在不停地哆嗦。
“天殺的李嘯!天殺的漢狗!你們竟然使出這般狠手,簡直是一羣活生生的魔鬼,你們根本就不配稱之爲人!李嘯,我操你祖宗!”
勒克德渾咬着牙,在心下用盡了一切骯髒的辭彙,把李嘯和他的祖宗十八代翻來覆去地罵了無數遍。
這一瞬間,勒克德渾心下,充滿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
而在唐軍佈陣完畢後,李嘯傳令,趁天色未暗,讓兩名護衛帶着翻譯,先去旅順城外,進行勸降。
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是善之善者也。
而且,李嘯對翻譯能成功勸降城中守軍,有很大的信心。
因爲,在李嘯看來,這旅順城,已然成了甕中之鱉,唯一可出逃的北門又被堵死,陷入了了唐軍的重圍之中的清軍,已是再無脫逃的可能了。
只要城中守將勒克德渾不傻,他當然應該知道,現在的局面,自已及早率衆投降,是避免被唐軍攻下城池後,慘死在唐軍刀刃之下的唯一辦法。
很多小說中,都把建奴描寫成有如金剛奧特曼一般的強大存在,彷彿不殺盡他們,這些野蠻人就一定會有如機器人一般,與自已搏命到底,對於這樣的描述,李嘯向來嗤之以鼻。
在李嘯看來,建奴其實根本沒有強大到這般聳人聽聞的地步。建奴的真實戰力,比起歷史上的蒙古帝國,乃至金帝國,都要差得遠了。
建奴之所以看起來不可戰勝般的強大,完全是明軍這個稀爛對手的襯托所致。
馬蹄得得,翻譯帶着兩名護衛,打着一面使者旗幟,很快就到了旅順東門外方停下。
“城頭的守將聽着,我奉唐國公李大人之令前來,有番衷心話兒,要對將軍直言相告啊!”翻譯衝着旅順東門城頭,扯着脖子大聲喊道。
“操你娘!你這條漢狗,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勒克德渾粗着脖子,衝着翻譯大聲吼道。
翻譯冷笑一聲,便又大聲喊道:“將軍,你們現在全城已盡被我唐國公所部包圍,已是孤立無援插翅難逃,這般危局,將軍難道看不清楚麼?然而,我家唐國公,天性仁慈,不好刀兵,才願給爾等一條生路。現在,唐國公特派我來傳令,只要你們及時放下武器,出城投降,那唐國公可對爾等過往行徑,一律不究,城中百姓的性命與財貨也都可得以保全。唐國公這般寬宏大量,救爾等於血火刀鍔之下,爾等還不抓緊機會,獻城投降,復待何時啊?如若爾等執意頑抗,不識時務,那便休怪我軍手狠!這城破之日,只怕是全城軍兵與百姓,將要玉石俱焚哪!”
翻譯喊完完這番話,一臉希冀地望向城頭。
不料,勒克德渾聽完這番話後,卻是一臉紫漲,怒色十足。
“住口!你這條無恥漢狗,還敢這般大言炎炎地前來勸降,也不撒泡尿來看看你自已是什麼貨色!我等皆是大清之忠勇軍兵,爲國守土保疆,乃是最大的本份職責!本將更是大清宗室,豈能受你這宵小這般脣舌蠱惑!今天,你們要戰便戰,說恁多廢話作甚!告訴你,老子縱然拼得一死,也要守住這旅順城!你這狗奴才休跑,且吃本將一箭!”
勒克德渾怒吼着說完,彎弓搭箭,咻地一聲激射過來,那銳利的箭矢,卻是擦着翻譯的耳朵射飛而去,把翻譯嚇得臉色慘白。
翻譯大罵一聲,急急拔轉馬頭,與兩名護衛一起,疾疾馳回本陣。便立刻向李嘯稟報勒克德渾死硬到底,不肯投降之事。
李嘯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隨即揮了揮手,示意手下進行下一步行動。
“各就位,預備!”
那門重型龍擊炮一旁,一名隊長模樣的人,手中的紅旗高高舉起。
聽到這聲吼叫,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愛星阿,緩緩地擡起頭,用那隻充血獨眼,久久地凝視着那已沉落了一半的夕陽。
思緒迷離之刻,他彷彿能聽到,夕陽那熱烈而溫柔的呼喚。
來吧,孩子,別怕,死亡是美好的,死亡是甜蜜的。
死亡是永久的安寧與休息,是勇士的最佳歸宿地。
恍惚之間,愛星阿又看到,那遙遠而血紅的夕陽,彷彿變成自已額孃的臉龐。徐徐的晚風,輕輕吹拂着她花白頭髮,大顆的眼淚,從她乾枯的眼窩涓涓流出。
額娘從空中,向自已伸出了乾瘦的雙手,彷彿要把自已摟入懷中。而她的臉上,滿是無可抑制的哀傷。
額娘,孩子無能,沒有給我舒穆碌家族,掙得半點榮耀,現在卻只能魂歸地下,舍你而去,孩兒,真的不心甘……
額娘,願你從今之後,多多保重,儘量開心,把孩兒徹底忘卻,不要再想孩兒了……
如果有來生,孩兒願變成一隻狗,一隻貓,永遠地陪伴着你,再不分離……
渾濁的眼淚,從愛星阿的獨眼中,緩緩流出。
“放!”
一聲厲喝,紅旗迅即揮下。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一枚呼嘯而出的三十二斤的鐵彈,發出歡快的鳴叫,輕易地鑽透了人類的肉體與靈魂。
愛星阿忽然感覺,在漫天的血雨紛揚而落之際,自已的身體變得前所未有的輕快,有如一隻無拘無束的小鳥一般,敏捷地飛上了空中。
這一刻,他又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那個蹣跚學步的幼兒,向着天空中的額娘,那大大張開的溫暖懷抱,歡叫着直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