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晨曦初現,昏黑壓抑的夜晚,終於被熹微清爽的黎明所代替。
在一片廢墟的濟南城中,還有殘火的斷壁紙殘垣中燃燒,一縷縷黑煙,從四處的廢墟中鑽出,四處飄搖散去。滿是血垢的的街面上,雖然經過了一夜的的清理,卻還是血腥味刺鼻,不時可見未及時清除的人體殘肢與內臟。這座剛經過血火浩劫的古城,充滿了蕭瑟與悲苦的氣氛。
此時的濟南街面上,人口寥寥,空曠無人.原來,現在濟南城中,全體的軍民百姓,正齊聚廣場上,看唐軍處決清軍的揚武大將軍嶽託。
唐軍將領額弼綸,在一塊青石上,專注而細心地磨着一柄鬼頭鋼刀,在經過反覆的水洗漂磨之前,他拔了兩根頭髮,橫擱在刀面上,噗地一吹,頭髮應聲而斷。
額弼綸磨好刀後,一身血汙,發須蓬亂的嶽託,手腳皆戴着重鐐,脖子上繫着一條鐵鏈,被一衆軍兵喝罵着,象牽狗一樣,帶到了廣場中央。
隨即,後面一名軍兵踢了他一腳,嶽託撲通一聲,跪倒於地。
被解開脖上鐵鏈的嶽託,在廣場的中央,跪得有如一具木偶。
全體圍觀的軍民百姓,則呈一個不規劃的圓環狀,包圍着整個廣場,默默地注視着嶽託這個圓心。
而在廣場外的一處高臺上,甲冑俱全的李嘯,端坐在一把虎頭椅上,靜靜地看着被大批濟南軍民環圍在中間的嶽託,臉色十分凝重。
額弼綸手持磨得鋒利的鋼刀,緩步向嶽託走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掙扎而痛苦。
他起到嶽託身邊,緩緩轉身,望向端坐在高臺之上的李嘯。
李嘯朝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額弼綸轉過身來,聲音哽咽地向嶽託說道:“表哥,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麼?”
嶽託緩緩擡起頭,望着面前的額弼綸,滿是凝固血垢的臉上,擠出一絲慘笑。
“額弼綸,我沒什麼可說的了。該說的,我都對李嘯說過了。我只希望,你額弼綸,能在唐軍中做出一番事業來。也許,將來振興我愛新覺羅家族的人,只能是你了。”
額弼綸低聲飲泣,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嶽託說完這段話,便輕嘆一聲,復將頭緩緩低下:“動手吧,額弼綸,我能夠不被活剮,還能死在你的刀下,嶽託已是知足了。”
額弼綸嘴角哆嗦,臉上肌肉顫動,雙目之中,竟有淚光閃爍,他喃喃回道:“表哥,放心吧,我的刀很快,不會很痛的,一下子就過去了。等會上了路,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千萬不要回頭,安安心心地走吧。”
聽到額弼綸這帶着哭腔的話語,嶽託的回話亦是哽咽:“好兄弟,你這番心意,表哥知道了,你就動手罷。”
額弼綸噙着淚,將嶽託的辮子,從脖後拔開,又輕輕地壓低了一下嶽託的頭顱,以便清楚露出他脖子上那道斷頭紋。
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環繞着整個脖子的斷頭紋。據說,從斷頭紋處砍下,可確保斬下的頭顱平滑無粘連。砍頭切斷頭紋,是每個劊子手必備的基本功。
“呀!”
額弼綸一聲暴喝,手中的鬼頭大刀高高舉起,隨即猛地下劈。
“喀嚓!”
一聲砍斷頸骨的脆響,嶽託的頭顱,從斷頭紋處準確地分離,帶着一股噴涌的血箭,在空中劃過一道短短的弧線,便骨碌碌地滾落於地。
隨後,他那脖頸斷面平滑如鏡的無頭屍體,也軟軟地側倒下去。
見到這血腥而慘酷的一幕,旁邊圍觀的不少百姓,嚇得臉色大變,更有多人下意識地將臉捂住,不敢多看。
虎頭椅的李嘯,一眼不眨地,看完了嶽託被砍頭處死的整個過程,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表哥啊!”
額弼綸擲刀於地,踉蹌地跑到嶽託的頭顱旁,將頭顱一把抱入懷中,放聲大哭。
“傳本公之令,給嶽託一副棺木收殮,就在城外亂葬崗上埋了吧。”李嘯沉默許久,終於輕嘆一聲開口:“好歹此人也算是本公的姐夫,也是曾救過額弼綸性命的恩人,就不必與那些死掉的清軍一樣,懸首城牆了。”
“是,在下遵令。”
處死了清軍主將嶽託,李嘯立刻下令,如昨天所定計劃,進行分頭行動。
其中,濟南城的十五六萬無家可歸的百姓,由監撫司帶隊,並由唐軍分出一拔兵馬,全部押往登州。在登州統一登記並抽籤後,再分別送去臺灣、蝦夷、庫頁島等地。
而濟南城,則只留唐軍興中鎮甲營丙總人馬駐守,另由山東巡按宋學朱,濟南知府苟好善等人,率領民兵協防。
而李嘯自已,則是親統其餘的唐軍兵馬,與吳三桂部遼東兵馬一起,浩浩蕩蕩地兵出南門,直攻正在兗州境內擄掠燒殺的清軍阿巴泰部。
之所以先打阿巴泰部,是李嘯與陳子龍姜曰廣等人,經仔細謀劃後,才制定的計劃。
因爲,在中路清軍已然潰滅的情況下,位於兗州境內的阿巴泰部,與其他清軍相隔最遠,加上兗州城中,有唐軍興中鎮丙營兵馬,以及入援的祖大弼部,與從濟南城南下的李嘯吳三桂聯軍,正好對阿巴泰部進行南北合擊,從而一舉擊潰阿巴泰部。
燦爛晨光照耀下,鐵流滾滾的唐軍,一路南行而去。
只是,李嘯不知道,在他率領全軍從濟南城浩蕩南下之時,已有昨天從濟南城中逃出的一部分清軍潰兵,在一夜狂奔後,緊急趕到了阿巴泰的清軍大營中。
一頂火炎金頂牛皮大帳中,阿巴泰緊急接見了這部潰逃而來的清軍代表。
“貝勒爺,我軍完了啊!那濟南守將劉澤清獻城投降後,我軍4萬兵馬立刻入城,據佔了濟南城。本以爲,這濟南城,已成了我軍嘴中的肥肉,只等我軍一口吞入肚中,再不可能有任何波折了。卻沒想到,竟有那該死的李嘯,率領其部唐軍,連夜急援趕來濟南,在我軍猝不及防之時,三面突擊入城。而我軍因爲沒有防備,只得倉促應戰,各自應對,最終寡不敵衆,被唐軍分割包圍,貝子爺尼堪和大將軍嶽託,俱死於唐軍之手,我4萬大軍,終至潰滅!只有我等僥倖,趁唐軍尚未攻佔南門之時,才急急逃走。經過這一夜奔行,才終於到了貝勒爺處,還望貝勒爺,爲我等報仇啊!”
潰兵代表急急講完,便伏首於地,放聲痛哭。
“你,你說什麼?!”
聽完跪地稟奏的潰兵代表,那哀聲哭訴的話語,阿巴泰從官帽椅上驚跳而起,臉上的震驚之色,簡直無法形容。
好傢伙,4萬大軍啊,竟在一夜之間,就被李嘯那廝的唐軍,給全部消滅,連尼堪與嶽託,都已命喪唐軍之手,這簡直是一個惡夢般可怕的消息!
阿巴泰臉色慘白,他在營中來回踱了幾步,又頹然坐下。
他厭惡地揮了揮手,潰兵們便急急退出帳去。
在這個夏天的清晨,阿巴泰卻感覺到,有一絲沁骨的寒意,牢牢地籠罩了自已的心靈。
現在中路這4萬清軍主力已滅,那麼,自已這隻一萬人的兵馬,作爲南翼的拱衛力量,還能在這兗州再呆下去麼?
久經戰陣的阿巴泰,已然迅速想到,唐軍在掃滅了濟南的清軍主力後,必然會向南翼的自已,以及北翼的杜度下手,從而將自已與杜度分別消滅。
而且更可怕的是,由於自已離在武定州的多爾袞部最遠,最是孤軍無依,那唐軍極可能首先拿自已開刀,在解決掉自已後,再去攻打北面的杜度。這麼說來,自已倒是成爲首當其衝,唐軍頭一個要消滅的對象了。
想到這裡,阿巴泰的心靈都在顫抖。
他立刻下意識地想到,當年在朝鮮時,自已在被李嘯俘虜後,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以怎樣屈辱而殘酷的方式對自已加以可怕而變態地折磨。現在想來,猶讓阿巴泰悚懼不已。
怎麼辦?
難道,還要在這兗州之地坐以待斃麼?
阿巴泰略一思量,心下便迅速作了決斷。
“傳本將之令,全軍速速集結,立刻西返德州,再從德州退回樂陵,以免在兗州之地,被唐軍兩面截殺。”阿巴泰冷冷下令道。
“嗻!……貝勒爺,那,那我擄獲的大批財物與百姓,卻該如何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把百姓都放掉,挑些貴重金銀帶上,其餘都扔了,他孃的,命都沒了,還要這些身外之物作甚!”
見手下一臉不忍之色,阿巴泰忍不住罵了一句粗話。
“嗻!奴才明白了!”
手下急急退出帳外後,阿巴泰暴跳而起,一把將桌上的茶杯,砰的一聲,摔成粉末。
命令既下,清軍立刻開始行動。
大批俘獲的百姓,被推搡怒罵着趕出了清軍營地。驚恐不已的百姓,見清軍竟然放自已逃走,一時都還反應不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羊都入了虎口,還有被放掉的道理?
不過,當他們看到,清軍正在急急整理行裝,裝載財貨之時,便也想明白了,必定是清軍要緊急撤走,所以才把自已趕急放掉了事。
這般機遇,簡直千載難逢啊。
百姓們如遇大赦,不知誰發了一聲喊,立刻紛紛遁去。
此時,遙遙見到清軍營地裡,那些百姓被全部放走,佇立的兗州城頭的唐軍興中鎮丙營營長呂煥,遼東前鋒營副總兵祖大弼,以及兗州知府尼澄三人,皆不覺一臉驚愕。
呂煥原是唐軍平南營丙總總長,因在臺灣彰化城保衛戰,以及在攻克臺南赤嵌城的戰鬥中立了大功,被李嘯擢拔爲興中鎮丙營營長,從而從臺灣調回到了山東。
前段時間,爲防備清軍進攻,據李嘯安排,將他的興中鎮丙營兵馬,從登州轉到單縣鐵龍城駐防,以接替徵西營的兵馬守衛這座唐軍最重要的鋼鐵之城。
而在祖大弼部入援兗州後,呂煥接李嘯的飛鴿傳信,在留下丙營丙總兵馬駐守鐵龍城後,自率丙營的其餘兵馬,北援兗州。
因爲清軍勢大,爲防有失,呂煥與祖大弼等人,沒有外出與清軍進行野戰,而是合力守衛魯南重鎮兗州,以靜制動。
當然,這樣做的後果,便是兗州鄉野各地,慘遭清軍擄掠,大批的人畜財貨,落於清軍之手。
呂煥祖大弼等人,見到清軍在兗州之地四下擄掠,雖下心下極其惱恨,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清軍勢大,自已光憑手下兵力,想與清軍野戰的話,實在難有勝算。只有守住兗州,靜待援兵到來,纔是唯一正確的做法。
”入他娘!這些韃子搞什麼名堂,怎麼竟突然把百姓給放了?難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成?”祖大弼舉着千里鏡仔細看了一陣後,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疑惑之情。
“清軍既放百姓,莫不是要緊急撤兵?”兗州知府尼澄,低低地在旁邊加了一句。
唐軍興中鎮丙營營長呂煥,擰着眉頭,望着城外四下逃散的百姓,沉吟許久,才喃喃道:“莫非,是他處的清軍打了敗仗,這城外的清軍,纔要這般急急撤走麼?”
三人正商量間,城外的清軍已然收拾整齊,隨着斷續的天鵝號聲傳來,全體清軍,分成隊列,急急西撤而去。
“呂營長,敵兵已退,我等可要出城追擊?”祖大弼急急大喊了起來。
聽了祖大弼這話,呂煥亦是心動,不過他略一轉念,卻還是立即說道:“祖總兵,清軍雖然急撤,難保沒有後手。我等且先去其丟下的營帳處,去仔細查看一番,把清軍遺留的財物錢糧,運回城中,再作打算。”
祖大弼略一沉吟,也點頭同意:“好嘞,就如呂營長之建議,先去探查清軍營地,畢竟我軍人數有限,萬一中了清軍埋伏,失了這兗州重地,上頭責怪下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兩人話語既定,又見得清軍已然撤遠,便立刻選了一衆騎兵,從兗州東門而去,急急馳向清軍大營之中。
兩人率部來到清軍營地之中,只見營中空空如也,全體清軍,已撤得一個不剩。
再經一番仔細探查,兩人驚訝的發現,清軍把大批的財物錢糧,皆棄於營中,散得一地都是。
“操!這幫韃子,果是有急事撤走,竟連放火燒營之事都來不及幹了。倒是我等過於小心,放了這幫傢伙一條生路啊!”祖大弼一臉痛惜悔恨之色,氣得直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