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求親巧遇

聽到黑洞洞的深溝中,傳來額哲那最後的微弱呼喚,馬喀塔悲不自勝,飲泣嚎啕。

暗如墨漆的深溝中,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過來。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透,聽得黑溝的對面,原本微弱的馬蹄聲,已是越來越清晰之際,馬喀塔明白,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自已再在這裡傷感下去,只會白白浪費了額哲和他的親隨騎兵們,用生命換來的逃生機會。

一臉痛楚的的馬喀塔,拔轉馬頭,怒喝一聲,向茫茫黑夜的深處,打馬狂奔而去。

孤身一人的馬喀塔,在這茫茫草原上,毫無方向地奔逃。

得得的馬蹄聲,有如一柄柄沉重的大錘,狠狠敲打着她脆弱悽苦的心靈。

此時的馬喀塔,心下極其迷茫而苦澀。

現在的我,將要去哪裡?又還能去哪裡?

在夜色越來越濃重之際,馬喀塔與她胯下的坐騎,均已接近了體力的極限。

在縱馬翻過一個緩坡之際,坐騎再也支持不住,咴咴地長嘶一聲,翻倒在地。

從馬背上猝然摔下的馬喀塔,從山坡上滾落,頭重重地磕在山坡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摔得頭暈眼花。

周圍一片無邊的黑暗,馬喀塔下意識地用手一抹頭部,發現額頭有溫熱的液體流出,應該是頭被磕破了。

馬喀塔費力地想從地上站起來,右小腿卻是一陣巨痛。她一個踉蹌沒站穩,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唉,莫非是腿摔斷了麼?”

馬喀塔心下哀嘆,仰躺在地上的她,眼淚又忍不住流了出來。

只不過,還未等她喘勻氣息,就立刻看到,在遠處,有三四雙綠瑩瑩的光點,悄然閃現了出來。

“嗷嗚!”

數聲淒厲的狼嚎,有如催命的死神鈴聲,遠遠地傳入馬喀塔的耳中。

啊,竟然有狼來了!

這些草原上最爲狡猾兇殘的動物,定是把孤身一人無法脫逃的自已,當成可以毫不費力捕獲的獵物,才悄悄地跟過來吧。

馬喀塔心下大懼,不過,現在的她,渾身疼痛,右腿疼痛得緊,再想逃跑,卻是絕無可能了。

這片無邊可怕的黑暗中,極其疲乏與絕望的馬喀塔,聽聞着遠遠的狼嚎聲,卻開始陷入了越來越深的迷濛狀態。

“額哲,等等我,你的馬喀塔,就要跟隨着你,離開這個紛爭與煩惱的世界,和你永遠相伴了。”

馬喀塔低聲喃喃,漸漸陷入昏迷。

恍惚中,她忽然驚喜地發現,周圍的黑暗突然都消失了,在這綠草茵茵的草原上,晴光萬里,歡歌嘹亮,自已身着盛裝,打扮得有如出嫁的新娘子。而在不遠處,她的情郎額哲,身着大汗的服飾,帶着豐厚的聘禮與無數部衆,帶着成羣的騾馬和無邊的羊羣,一臉微笑地向自已走來。

於是,盛裝華服的馬喀塔,歡叫一聲,向自已的情郎,張開雙臂,猛撲而去。。。。。。

那綠瑩瑩的狼眼越來越清晰之時,馬喀塔那原本呆滯麻木的臉上,竟泛起了淡淡的微笑。

接下來,她雙眼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黑溝旁,鄭親王濟爾哈朗,揹着手,肅立溝岸,一臉沉痛不忍之色。

這時,白擺牙喇兵們點起了火把,用繩子綁着火把從深溝岸邊放下,向下探望,卻依然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片,和溝岸邊模糊的嵯岈怪石,根本看不到底。

“鄭親王,我等已仔細檢查過死者,均未發現額哲與公主。看來,這二人,應是因天黑不辨,勒馬不及,皆已摔死在深溝中了。”

一名看似頭目狀的白擺牙喇兵,低聲向濟爾哈朗稟報道。

濟爾哈朗臉上愈見不忍,他低低地長嘆了一聲,眼中竟有淡淡的淚光閃爍。

他木然地環視了一圈,再不多言,隨即翻身上馬,然後向一衆舉着火把,臉色猙獰白擺牙喇兵怒喝道:“爾等聽令!額哲與公主二人,既已摔死於深溝之中,我等就此返回大清,向皇上覆命。”

“嗻,奴才遵命!”

。。。。。。

馬喀塔從昏迷中醒過來時,略一睜眼,便被刺目的陽光,刺得眼睛差點睜不開。

“水,喝水,我要喝水。。。。。”

馬喀塔低聲喃喃,旁邊卻有一個聲音驚喜地響起:“咦,她竟然醒了?快,快扶她起來。”

啊?!

這,這是漢話!

馬喀塔心下一悚,原本昏沉的頭腦,瞬間清醒了許多。

她依稀記得,自已在狼羣向自已緩緩逼近之際,昏迷了過去,怎麼現在?。。。。。。

奇怪了,我不是被狼吃了麼?怎麼自已還活着?又怎麼竟落到了這羣漢人的手裡?

馬喀塔一時頭腦中滿是迷霧,她艱難地用手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她眯着眼,快速打量了一下週圍,便驚奇地發現,在她周圍竟有一百多名穿着精鐵盔甲的漢人軍兵,他們正在收起帳蓬,看起來正要重新趕路的樣子。

此時,這些漢人見得她已醒了過來,紛紛一臉關切狀地看了過來。

“喂,你能聽懂漢話麼?“

剛纔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卻是一名年輕的漢人騎兵,蹲在她身邊,一臉笑容地對她說道。

馬喀塔用警惕地眼神環視了一圈這些陌生的漢人,發現他們的神情,似乎並未有什麼惡意後,才猶豫地點了點頭。

“聽得懂,那就好。”這年輕的騎兵又笑着說道:“你剛說什麼?是餓了麼?”

“水,我要喝水。”馬喀塔用生硬的漢語,對這名騎兵說道。

“好的,你等着。”年輕騎兵快速起身,從一匹坐騎上取下水囊,朝馬喀塔遞了過來。

在馬喀塔咕嘟咕嘟大口喝水之時,這名年輕的騎兵復對她笑道:“你這女子,我且問你,你卻是哪裡人氏,怎麼會昨夜昏迷在這坡上?”

馬喀塔一時語塞。

一口氣將水囊中的水全部喝光的她,喘着粗氣,沒有回答。

“喂,你可知道,你這女子真是運氣好,要不是碰到了我們,你早就被狼吃了。“年輕騎兵繼續笑着對她說道:”昨天晚上,我們一行隊伍,剛剛趕到這山坡之下時,因天色已晚,本欲在這坡下歇息,忽聽到坡上似有馬匹在嘶鳴。於是,我們立刻點了火把趕過去,卻看到,有五六匹野狼正要啃食一匹受傷的馬匹,那馬被狼羣圍攻,痛得咴咴直響,於是,我等掂弓搭箭,連殺三狼,餘下的野狼見勢不對,才四散逃跑了。“

騎兵頓了下,又繼續說道:“只不過,那馬被狼咬破了肚子,腸子滾了一地,脖子上的血管也被咬斷,掙扎哀鳴了一番便死了。這時,我軍的徐修大人,卻對我們說,這匹坐騎在此受傷,附近恐有其主人在附近,卻該好好尋找一下。於是,我等才點了火把四處尋找,不多時,便在一塊亂石下,尋得了你。”

馬喀塔聽到這裡,總算明白自已爲何會落入這羣陌生的漢人手中了。

只不過,她的心裡,卻是苦澀非常。

爲什麼要救我呢?

現在的自已,既背叛了父母,那心愛的情郎又已經死去,可謂已是煢然一身,四海難容,救我這樣一名受了重傷的女子,除了讓我繼續在這冷酷世間,飽受淒涼之苦外,又有什麼意義呢?

想到這裡,馬喀塔的眼中,又不覺噙滿了淚水。

那騎兵見她這般傷心之狀,以爲觸到了她什麼傷心事,臉上頓是擔憂之色,他急急說道:“姑娘,你既不便說,我也不多問了,那你現在可好些了?”

馬喀塔點點頭,輕輕地回了一句:“好多了,謝謝你們救了我,請問你尊姓大名?你們又是什麼人,要到哪裡去?”

騎兵笑了起來:“我叫丁二,我等是大明金湯城金狼營的明軍,現在,正要趕往土默特部,爲我軍李大人,向那土默特可汗達布爾提親呢。“

“哦,李大人?”

“是啊,我家大人,乃是大明有名的少年虎將,聞名漠北的英雄,赤鳳伯李嘯是也。”

聽了丁二的回答,馬喀塔卻感覺心頭有如被刀刺了一般。

李嘯?

他們的主將,竟是那個赤鳳伯李嘯?!

哼,李嘯!狗入的李嘯!!

一時間,馬喀塔在心下切齒大罵。

就是你這混帳李嘯,派出使者來我大清,提出什麼明清議和,讓我去嫁給你們的明國皇帝。可恨你這一條輕飄飄的建議,卻葬送了我馬喀塔一生的幸福!

如果不是你這混蛋,提的這條狗屁建議,我父皇何至利慾薰心,食言悔婚,活活將我與額哲二人拆散。讓我們這一對苦命鴛鴦,一個魂斷草原,一個生不如死!

李嘯,若有機會,我馬喀塔寧願拼卻性命,也要取了你的狗命,爲我死去的情郎報仇!

一瞬間,馬喀塔臉上,籠起一層冰寒之色,一雙美麗的瞳眸中,閃爍着怨毒的光芒。

她的心裡,陡地涌起一條陰狠的想法。

這時,她復看到,一名身着寬袍大袖,氣質方正,與這些全身盔甲的明軍騎兵,面貌品相完全不一樣的漢人文官,在幾名騎兵的陪伴下,緩步向自已走來。

馬喀塔見此人向自已走來,心下不覺暗道,此人應是這些明軍中的頭領了,估計就是丁二所說的那個司長徐修吧。

她猜的沒錯,此人,便是奉李嘯之命,前往土默特部提親的金狼營監撫司司長徐修。

這時,年輕騎兵丁二見徐修過來,連忙起身致禮:“徐司長,你過來了。”

徐修嗯了一聲,從丁二身旁行過,便一臉和藹地向馬喀塔笑着說道:“姑娘,昨天要不是我軍來得及時,只怕你已葬身狼腹矣。卻不知姑娘你貴姓芳名,哪裡人氏?又怎麼會孤身來此荒坡之處?“

馬喀塔心下略一沉吟,便立刻帶着哭腔說道:“小女子乃是清國女子,名叫雅格倫,因被我部牛錄額真強納爲妾,我寧死不從。牛錄額真一怒之下,便將我父母一齊殺害,小女子驚懼出逃,行至蒙古奈曼部時,又被蒙古商隊所擄,在被押往其部落時,幸得昨夜蒙古人看守不便,小女子方奪馬而逃,誰知天黑夜晚,不辨方向,在這坡上摔折了坐騎,自已也險些被狼羣吃了。幸得各位恩人及時搭救,小女子才逃出性命矣。“

說到這裡,馬喀塔又掩面哭泣起來。

聽了馬喀塔的話,徐修一臉同情之色,不過,他的心下,卻是滿腹狐疑。

不是吧,一名普通的旗人女子,竟能從防守嚴密的清國邊關,順利出逃到到蒙古地界。在被蒙古人擄獲後,又有這般好運氣,能再度奪馬逃走?這個聽上去令人同情的故事,卻未免太漏洞百出了。

不過,徐修心下雖這般想着,卻也沒有當然戳破她,他微笑着說道:“哦,姑娘的遭遇,實讓徐某同情不已啊。好在姑娘未被狼羣所傷,卻是慶幸得緊。”

徐修頓了下,復說道:“對了姑娘,昨天我隨隊醫官已驗看過,姑娘雖身受重傷,卻只是摔拉傷到了筋腱,磨破了肉皮,僥倖未傷着骨頭,應該將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卻不知姑娘可有甚親友?若是順路的話,我軍可送你回去。”

馬喀塔聽了此話,又捂面泣道:“我父母皆亡,我一個孤苦女子,四處亡命,又能往何處去呢?”

徐修低頭思量了一下,便輕聲對她道:“這樣吧,雅格倫,你且隨我等前去土默特部吧,我安排你暫在土默特部好生將養恢復,將來你願回清國也罷,願留蒙古也罷,皆隨你自便。”

馬喀塔眼中一道冷光閃過,表面上卻是稱謝不已。

隨後,在給馬喀塔餵了一點吃食後,徐修令人專門給她安排了一匹特地備了軟墊的馬匹,讓馬喀塔乘坐,並安排丁二專門照顧她。

丁二欣喜地應諾了一聲,然後小心地扶她上馬。

隨後,一行人,拔營起行,朝土默特汗帳行營的方向,一路行去。

茫茫草原上,隨着這些明軍一路西去的馬喀塔注意到,這些明軍除了帶着隨行的水糧外,還帶了六輛碩大的四輪大馬車。

每輛大車,都分別裝滿了綢緞、茶葉、糧食、鐵器、鹽巴、香菸等草原上極缺的緊俏商貨,由許多民伕駕着雙馬拉行。

馬喀塔心下暗想,這些東西,應該是那個李嘯,送給土默特汗的聘禮了。

見到這個李嘯的求親隊伍,帶着這麼富奢的聘禮,去向土默特部求娶公主,馬喀塔復想到自已悲苦的愛情與命運,以及那慘死在那道無名深溝的情郎額哲,心下對李嘯的恨意,更是無以復加。

“狗入的李嘯,總有一天,我馬喀塔,要親手殺了你!”

馬喀塔在心下,恨恨地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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