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海邊觀戰的主將馬福塔,在千里鏡中,親眼目睹了這場讓他目瞪口呆的大敗。
他嘴脣哆嗦,一臉煞白,濃密的鬍髯彷彿不受控制般地一抖一抖。
我軍,就這麼敗了?
六十二艘已方戰船,與僅僅十六艘明軍戰船對打,竟然,就這樣全軍覆滅了?
直到夜幕降臨時,看到李嘯軍收攏投降的清軍船隻,依然浩浩蕩蕩地向海洋島開來之際,馬福塔腦海中,還一直在盤桓這個完全讓他無法理解的念頭。
而除了水師全部覆滅外,漢軍參領班志富那一千上船押陣的漢軍,也全部隨着清軍船隊,或是戰死或是投降了。
現在夜色已然昏沉,馬福塔完全不必擔心明軍會在黑夜中登陸作戰,只是,明天呢?
明天天亮後,已如甕中之鱉一般的自已,和在一天之內經歷了兩場大敗,已然士氣大挫的部下,真能戰勝士氣如虹,又可以內外夾攻的明軍麼?
馬福塔頭腦一片迷茫。
失魂落魄的馬福塔,完全不知道,自已是怎麼在愛將薩穆什喀的陪伴下,返回軍帳的。
而在馬福塔返回後,遠處的另一處海邊礁石上,同樣一臉煞白的沈志祥,才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
一股勁厲的海風吹來,沈志祥身形一晃,險些倒栽入海里。
“完了,完了。。。。。。”
一臉呆滯表情的沈志祥,嘴中反覆唸叨着這兩個字。
上午,三千步兵,被守城的靳統武部明軍,打得僅剩不到一千可戰之兵;下午,竟然全部的原東江鎮水師,被明軍船隊徹底打敗,以至覆沒投降。
沒有兵員部下,沈志祥明白,差不多成了光桿司令的自已,在清朝統治者心中,該是怎麼樣的一文不值。
只不過,現在的沈志祥卻根本沒有去考慮這個問題,他現在也與馬福塔一樣,在思考一個同樣重大的問題。
那就是,明天天亮後,自已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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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總兵,事已至此,我們且先回去吧。”
一旁的副將王庭瑞,這名沈志祥最親密的親信將領,小聲地向他說道。
沈志祥卻有個木偶一般,一動不動,彷彿根本未聽到王庭瑞說話。
“總兵,現在我軍雖已被明軍團團圍住困於海洋島,但依在下看來,事情未免沒有轉寰的餘地。”王庭瑞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對沈志祥說道。
王庭瑞此話說完,沈志祥身子輕輕一顫,他扭過頭,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向王庭瑞望去。
王庭瑞同樣目光深沉地向他微微點點頭。
二人返回自家軍營中後,王庭瑞隨及命令軍兵,在外面嚴密看守帳門,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庭瑞,你卻是有何計策,可保全我軍?”沈志祥的聲音的很低。
他的話語剛完,王庭瑞卻刷地一下,跪於地上。
“沈總兵,於今之計,唯有再度反正投明,方可保全我軍殘餘將士之性命啊!”王庭瑞顫聲言道。
“哦,”沈志祥眉頭一皺,臉上卻籠上一層灰色,他淡淡道;“我軍,真的要再度反正投明麼?”
“沈總兵,現在明軍四面圍島,我軍已成甕之中鱉,明天天亮後,是勝是敗,是個傻瓜也看得出來了!以在下來看,現在要保全我軍將士性命,只有再度反正,方是唯一求活之計。”王庭瑞急急而道。
沈志祥輕嘆一聲,卻頹唐地搖了搖頭:“唉,我軍叛明投清,剃髮結辮,名節已然全毀,就算本兵現在率軍再度投明,這前來援島的明軍將領,怕也不會再接納我等了。”
“大人,話雖這般說,但如果,我軍能獲得那清虜主將馬福塔的首級,以嚮明軍邀功呢?”王庭瑞眼中閃過狠厲之色:“這樣的話,我相信明軍會看到我軍立下大功的份上,準允我軍重新投降。”
沈志祥臉現極度驚訝之色:“庭瑞,你是說,要本兵去獲取那清將馬福塔的首級?”
“正是!”
“這,這談何容易,馬福塔尚有滿洲兵馬三千,是我軍可戰之兵數量的三倍,我等如何能取他之首級?”
“大人,你誤會了。”王庭瑞急急答道:“在下不是讓大人出兵與清韃子廝殺,而是希望,略施小計,誘那馬福塔前來帳中議事,然後刀斧手齊出,就地將其與護衛一併砍殺,斬下首級。然後待天亮之際,我軍立刻向海邊明軍靠攏,獻上馬福塔首級,以爲投靠之功。再與明軍聯手,一同進攻那羣龍無首的清韃子,將其部徹底消滅,這樣一來,我軍非但無過,只怕,卻還有功呢。”
王庭瑞說到這裡,臉上滿是期待之色。
沈志祥緊繃的臉上,亦是一道青寒之色閃過。
“此計甚好!哼,古話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那馬福塔,仗勢欺人,視我軍有如草芥,使喚我軍將士有如奴僕。且又自高自大,不聽勸諫,以至讓我東江鎮軍兵損失這麼慘重!本兵心下,亦是早就想一刀宰了這賊廝了。“沈志祥咬牙切齒說到這裡,卻忽地頓住,扭頭向王庭瑞說道:”庭瑞,以你之見,當以何方式,誘其前來我軍營之中呢?“
王庭瑞捋須道:“沈總兵,以在下看來,不若由我親自前去,就說沈總兵現在因爲水師覆滅,在營中大光其火痛哭流涕。我等縱然苦勸,但沈總兵卻咬牙切齒言道,定要於明天一早,便與明軍決一死戰,以爲死去的將士們復仇。故特派我來請馬福塔主子前來一同議事,看看要如何準備,明日方能更好地打敗明軍,以報今日戰敗之仇。”
沈志祥長嘆一聲,他略一沉吟,便點頭同意:“庭瑞,就依你之計,那本兵現在就着手準備。”
隨後,沈志祥點集精銳親兵,向他們仔細交待,等會要如何聽其擲杯爲號。
就在沈志祥與王庭瑞兩人,緊鑼密鼓地商談要如何誘殺馬福塔之時,那清軍主將馬福塔,正與親信愛將,曾生擒了東江鎮總兵沈世奎的薩穆什喀一起,在營中緊張商議明天要如何與明軍決一死戰。
“主子,我軍明日與明軍交戰,卻不知勝算幾何?”跳躍燭光下,薩穆什喀的神情,十分嚴峻。
馬福塔的目光,有如銳利的刀子一般,他凝視着薩穆什喀嚴峻的臉容,許久,方輕嘆道:“薩穆什喀,你已跟隨了我多年,本官實話對你說吧,明天的戰鬥,明軍士氣旺盛,又可以兩面夾攻,而我軍士氣低迷又腹背受敵,實是凶多吉少啊。”
“那主子的意思是?”
“哼,事已至此,我八旗勇士安可有退縮之理!本官定要率領全部八旗勇士,與明軍決一死戰,就算要戰死此地,也要與明軍血拼到最後,以不負我大清軍之威名!”馬福塔咬牙說完,一臉的猙獰之色。
薩穆什喀聽了上官這般激昂的表態,忙道:“主子既已決心死戰,薩穆什喀定當效死追隨。只是,卻不知道,那夥東江降軍是做何打算,能否與我軍齊心抗敵?”
“我料他們必定臨陣叛變。”馬福塔冷冷道:“也許,這幫傢伙甚至計劃好了,要拿本將的人頭,去向明軍邀功也說不定。”
“哦,主子何出此言?”
“哼,這幫明朝降軍,本官最是瞭解了。打打順風仗還行,真要他們與咱們一般,願爲大清效死,卻是絕然不能。那原東江鎮副總兵沈志祥,可能正在因爲本官折損了他的兵力與水師,對本官恨之入骨呢。也許,明天陣上,這幫可惡的傢伙,將會成爲我軍要面對的第三股敵軍了吧。”馬福塔說到這裡,臉上不覺顯出悽愴之色。
這時忽有親兵來報,說沈志祥部副將王庭瑞求見。
聽完親兵的稟報,馬福塔眼神一閃,忽地仰頭大笑了起來。
“主子,這王庭瑞求見,有甚可笑麼?”薩穆什喀在一旁問道。
“哼,本官在笑,這幫傢伙好算計,本來,本官以爲他們在明天上陣後纔會叛變,沒想到,現在他們就忍不住要動手了。”馬福塔臉上笑容斂起:“我敢料定,這王庭瑞,定然是來勸我去沈志祥帳內議事,然後趁機砍殺本官,拿本官的頭顱,去向明軍邀功!”
“啊!若如此,大人何以處之?”薩穆什喀一臉驚惶之色。
“他沈志祥,自已爲思得這般毒計,便可賺我。卻不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官正要將計就計,先出手做了他,然後趁機收編其部衆,這樣,我軍明天與明軍交戰,卻可少了反側之憂了。”馬福塔眼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寒光。
隨後,他低聲向薩穆什喀低聲交待了幾名,薩穆什喀輕輕點頭,隨及下去安排。
果然,不出馬福塔所料,王庭瑞哭喪着臉進入帳來,急急向馬福塔稟訴,說沈志祥爲報今天連敗兩戰之仇,特請馬福塔前去沈志祥帳中議事,明天要一起與明軍決一死戰。
聽了王庭瑞的訴說,馬福塔意味深長地與一旁的薩穆什喀對望了一眼。
“唉,沈總兵要爲戰死軍兵報仇,以全袍澤之誼,本官深爲感動。更何況沈總兵要與明軍死戰,亦是對我大清忠勇報效,本官十分欣賞哪。這樣吧,王庭瑞,本官就隨你前去,與沈總兵好好商議,看看明天如何安排戰陣,才能更好地對付登陸來戰的明軍。”
馬福塔以一種感動的臉色,對王庭瑞侃侃而談,讓地上伏跪的王庭瑞,心下大喜過望。
隨後,馬福塔便令王庭瑞前面帶路,他帶着薩穆什喀及一衆選擇出來的護衛,點了火把,便向沈志祥營地而去。
“主子駕到,在下有失遠迎,外面風大,還請入帳說話。”沈志詳站在帳門外,以一種恭敬的語氣向正款步行來的馬福塔,欠身作了個迎請的手勢。
馬福塔哈哈一笑,更不答話,徑自邁步便往帳中走入。
薩穆什喀緊跟着他走入帳中。
後面的十名護衛,也跟着馬福塔進入帳中。
沈志禱臉現猶豫,正想要令人攔下這批護衛,一旁的王庭瑞卻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必這麼做。
沈志祥懂得王庭瑞的意思。
畢竟,在這沉沉黑夜中,如果自已強硬拒絕這批護衛入內,那馬福塔定會心疑,到時節外生枝事情生變,可就麻煩了。
再說了,自已埋伏了六十名刀斧手,要是突然起勢,對待那沒有防備的十名護衛,還是絕對有把握的。
隨後,沈志祥入得帳來,與馬福塔分賓主坐定。
“沈總兵,這深夜請本官來此,卻是所議何事啊?”
馬福塔的目光,帶着莫名的嘲諷,又有如尖銳的刀子一般,直直地戳在沈志祥臉上。
沈志祥心下一凜,不然,他驟然想到,現在自已已無任何退路可走,接下來,便是攤牌的時候了。
沈志祥乾咳兩聲,手裡端起茶杯,然後直視着馬福塔,輕聲地說了一句:“馬福塔,本將邀你前來,只不過是想借用你身上一物。”
“哈哈,你們這些漢人,總是這麼摭摭掩掩,一點也不爽利,想要本官的頭顱就明說嘛。”馬福塔大笑說完,隨即臉色一變,騰地站起大喝道:“本官護衛何在,沈志詳作亂犯上,速速誅殺此獠!”
在一衆護衛們吼叫着向沈志祥衝去的同時,沈志祥手中的茶杯猛地摔落。
砰的一聲,帳外立刻響起了大批的刀斧手的腳步聲,紛紛從帳外掀帳涌入。
“哈哈,沈志祥,你千算萬算,卻還是晚了一步啊。”眼見得自已的一名護衛,已快把刀刺到沈志祥的面孔處時,馬福塔得意大笑。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就僵硬了。
撲哧一聲輕響,一把鋒利的順刀,從馬福塔背出,狠狠地捅穿了他的胸膛。那滴血的刀尖,從馬福塔胸口直透而出。
馬福塔忍着隨即而來的極度劇痛,眼神極度震驚的他,艱難地扭頭回望,想看清究竟是誰下的黑手時,那插入自已胸口的尖刀,卻又用力地攪了一攪。
一口鮮血從馬福塔嘴中狂噴而出,他喃喃地說了一句:“家賊難防啊。。。。。。”,便撲通倒地,再無動彈。
對面的沈志祥,用一種極度驚愕的眼神,看着那放開滿是鮮血的刀柄,一臉黑沉如鐵的薩穆什喀。
包括王庭瑞在內,涌入帳中的刀斧手,也皆呆住了。
而此時,那些馬福塔的護衛們,紛紛面無表情地收刀而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沈志祥一時回過不過神來,他半張着嘴,呆望站緩步向自已行來的薩穆什喀,卻有如一具木偶一般站立。
“沈總兵,馬福塔已死,明天,我們可以一起投降明軍了吧。”
薩穆什喀用生硬的漢語,向猶然呆怔的沈志祥冷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