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兵部尚書楊嗣昌,叩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看坐。“
“謝陛下。“
身着前胸後背繡着錦雞鳴日圖案,大紅色的正二品文官官服,頭戴鑲玉帽珠的烏紗帽的楊嗣昌,身材微胖,一張圓臉上鬍鬚稀疏,兩隻圓滾滾的牛眼,分外有神。
此時的他,因是頂着烈日疾步前來,故一身大汗淋漓,浸透官服,直至斜簽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時,猶在微微喘息。
崇禎用一種關愛的眼光,看着這位新任的兵部尚書。然後,簡略敘述了一遍有關李嘯的流言,再讓太監將駱養性的密奏,遞給他看。
崇禎對楊嗣昌的青睞與看重,由來已久。
在崇禎帝還未登基時,就看過楊嗣昌所撰寫的《地官集》等書,十分讚歎楊嗣昌的才能。在皇帝的關注與愛護下,楊嗣昌升職十分迅速。
崇禎元年,楊嗣昌分巡河南汝州道,加右參政,不久後,便移霸州道,崇禎四年九月,遷山海關內監軍兵備道。此時,他的父親楊鶴,因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任上招撫流寇神一魁失敗,被下獄論死,楊嗣昌聞訊後三次上疏請求辭職,以代父罪。結果崇禎帝愛材之心頓起,便免了楊鶴的死罪,而改戍江西袁州,也沒有讓楊嗣昌辭職,還多次溫言撫慰,激勵他盡職任事。
翌年五月,楊嗣昌被任命爲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海關)、永(平府)等處地方提督軍務,他在任內整飭防務,修築山海關兩翼城。崇禎七年九月,他被提拔爲兵部右侍郎兼宣大山西三鎮總督,赴任後六次上疏陳述邊事,並主張開礦招工以瓦解亂黨,多有規劃與計謀,給皇帝的印象是此人有大才可用。只不過,在他仕途一帆風順之時,父親楊鶴於當年去世於袁州,楊嗣昌不得不辭官回家丁憂。
到了今年,清兵大肆入關,皇帝嫌原兵部尚書張鳳翼畏韃如虎,了無功績,將其撤職拿辦。雖未如真實歷史上一樣,強迫張鳳翼服毒自殺,卻也勒令其去職歸鄉,從此告別仕途。然後,崇禎皇帝下旨奪情,命楊嗣昌接任兵部尚書。楊嗣昌三疏請辭,崇禎帝不許,他便於崇禎九年八月底抵京赴任,開始活躍於政治舞臺的中心。
今天是楊嗣昌到京的第二天,連楊嗣昌自已也沒想到,自已會這麼快被皇帝召見,而且,竟然首先是來討論關於李嘯的事情。
楊嗣昌聽完崇禎的簡述,又看完駱養性的密奏,臉色卻十分難看。
“文弱,以汝觀之,當如何處置李嘯方是合適?”龍椅上的崇禎,凝視着他問道。
“陛下,恕臣直言,這等流言,萬萬不可輕信!”楊嗣昌起身,向崇禎拱手言道。
“哦?”
“陛下,這等流言,無根無據,若憑此流言,便要審辦方立大功又獻俘闕下李嘯,則微臣深恐此舉將使將士離心,人人自危。值此國家危難之際,若還要這般猜忌大將,只會徒令親者痛,仇者快啊。”楊嗣昌臉色沉重的說道。
崇禎沉默無語。
楊嗣昌輕嘆一聲,又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李嘯真有怨恨之心,但其一直爲國效忠,驅馳南北,尚無任何反跡,陛下不念其功,反因流言而疑忌國之良將,恕臣直言,實非明智之舉。臣在想,若陛下果這般處置李嘯,無異於自斷臂膀,那韃酋皇太極,若知聞消息,怕是要拍手稱快了。”
崇禎無言默坐,臉上卻愈發難看。
楊嗣昌擡起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地說道:“陛下,現在我大明國力衰微,韃子流寇兩處應對已是十分勉強了。若皇上真把李嘯逼急了,就不怕他在山東,再成爲第二個孔有德麼?若李嘯屬下的強兵悍卒起而作亂,對大明的危害,怕是孔有德的十倍亦不止啊!”
聽了楊嗣昌憂心忡忡的話,一絲憂懼之色,從崇禎的臉上明顯表露,他喃喃道;“那依文弱之見,朕當如何處之,方爲合適?”
楊嗣昌目光凝然,朗聲道:“陛下,臣以爲,此事當就此揭過,不必再提。若皇上要刻意籠絡李嘯的的話,完全可授李嘯登萊總兵一職,以代替那碌碌無爲的陳洪範,而不是隻加榮爵虛銜,如此一來,李嘯必深感陛下器重之恩,更思爲國報效了。”
崇禎沉吟了一番,終於長嘆了一聲道:“文弱,審訊李嘯一事,便依卿之見,暫且就此揭過,不究細底。至於升李嘯爲登萊總兵一事,朕方給李嘯加了爵銜,卻不好立時又升其官職。此事且容日後李嘯再立戰功時,再爲升賞,亦不爲遲。”
見崇禎皇帝這般吝於升賞,楊嗣昌心下暗歎不已,卻還只得拱手說了一句表揚的話:“吾皇聖明,臣代天下將士,爲陛下賀。”
。。。。。。
在京城中暗雲涌動,流言四起之際,身在山東的李嘯,雖聽到屬下安全司的稟報,卻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因爲他感覺,這樣弱智的流言,簡直不值一提。而如果崇禎因爲這樣的流言,便要來審問自已的話,李嘯纔不會如袁崇煥一般,任其擺佈。
他自京城返回山東後,首先是帶着英格瑪,去看自已的各位妻子。
李嘯原本擔心,桀驁不馴的英格瑪,恐會與自已的一衆妻妾難於搞好關係,結果沒想到,英格瑪在她們面前表現得十分和氣,得到了正妻朱媺姵、平妻祖婉兒、小妾卓那希的一致接納與喜愛,讓李嘯心下十分高興。
李嘯隨後,便向衆人宣佈,正式迎納英格瑪爲妾,並安排宴席,款待一衆將領及部下,以爲慶賀。
而英格瑪本人,對這些漢人娶親納妾的習俗與儀式,並不十分在意。最讓她激動心喜的,還是在這赤鳳城中,繁華景象遠勝宣府北路的金湯城,看到了太多新鮮有趣的商品與物件,算是大開了眼界。
這個調皮好動的蒙古姑娘,見到龍口港那些商船往來,一直在草原生活,從未見過大海的她,感覺十分新奇。她甚至還未經李嘯同意,就偷偷上乘坐那艘二號福船,與一衆水師軍兵一同出海捕魚,儘管在船上吐了個七葷八素,也算是大大地過了一番坐船的癮。
英格瑪在赤鳳城玩得盡興,李嘯卻沒那麼多時間去陪她到處玩耍了。
現在李嘯關心的事情,一是海洋島的水師基地建設,二是鐵龍城的鋼鐵研究進度。
據工業司的報告,現在的海洋島上,船廠在這幾個月中,已初具雛形,船塢及車間均已建成,正大量從東江鎮處,採購從遼東走私過來的大根木材,陰乾後備用,預計在年底之時,便可試產第一批小型船隻。
鑑於海洋島的船廠進度,有經驗豐富的老匠頭林大壯負責,一切也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李嘯並不特別放在心上,他更關心的,便是鐵龍城的鍊鋼技術的發展程度。
李嘯現在隨着官位越來越高,要管的事務越來越繁忙,對於基層的事務,也越來越沒時間親自去處理。一般皆是指明方向與要點,便委託工匠們自行研發。
李嘯現在最希望解決的問題,便是如何大幅度增加鋼材產量。
因爲,現在鐵龍城的鋼鐵生產,雖然一切皆已步入正軌,便其實還有個重大問題沒解決。
那就是,現在這種全憑炒鐵爐碰運氣般地生產高碳鋼材,產量實在太少,還有要努力想辦法,才能實行合格鋼材的量產化。
李嘯所想到的辦法,便是坩堝鍊鋼。
這坩堝鍊鋼,在歐洲1740年時,纔出現並使用,但它並不是歐洲人專門發明的技術,我們中華的老祖宗們,早在春秋時期,便發明了這種享譽一時的坩堝鍊鋼法。
而隨着時代的發展,到漢朝時最爲興盛,用它煉出的鋼材,製成堅固的魚鱗甲、鋒利的環首刀,纔有了戰無不勝的大漢軍,纔有了將匈奴從蒙古高原打到歐洲的輝煌勝利,纔有了“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赫赫聲威!
也許是五胡亂華的戰爭,也許是其它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坩堝法在南北朝時期,竟莫名其妙的失傳了。這項源於中國的鍊鋼技術,反而牆內開花牆外香,在印度得到蓬勃發展,阿三們用此法煉製的烏茲鋼,製作的大馬士革軍刀鋒利無比,成了綠教軍隊的必備利器,曾經斬下無數十字軍戰士的頭顱,爲綠教在歐亞大陸的血腥擴張,立下汗馬功勞。
坩堝法在人類社會中使用了兩千多年,直到十九世紀中後期才被馬丁-西門子平爐鍊鋼法逐漸取代,但這種方法,並沒有在現代社會絕跡,因爲,二十世紀興起的轉爐、電爐等高級鍊鋼方式,又可以看作坩堝法的變種,坩堝鍊鋼法在兩千年後,又煥發了新生。
這種曾讓我們的祖先稱雄世界的鍊鋼方式,在這明朝時代,因爲失傳之故,一直沒有被採用。在這個年代,最接近的鍊鋼方式是方爐鍊鋼,這種方法,在福建各地被廣泛採用,不過,它煉的是鐵,而不是鋼。
所以李嘯想在這個明末年代,從一片空白中,成功做出坩堝來生產鋼材,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坩堝鍊鋼的關鍵在於那個坩堝,而坩堝的關鍵又在於他的耐火材料,或者說是高溫耐火磚。鐵料含碳量越高,則熔點越低,而鋼的含碳量比生鐵低的多,起碼要達到1600℃,鋼料纔會融化成鋼水。而坩堝材料,李嘯已經知道是由石墨、瓷土、粘土組成,混合均勻以後塑成型狀,小火烘乾,再用焦炭燒到最高溫度,方可煉出鋼來。
只不過,因原先李嘯據地狹窄,諸如石墨、瓷土之類,一時還沒找到原料產地,故此時便耽擱了下來。現在李嘯據了黃縣與招遠兩地後,已在招遠發現了瓷土礦與石墨礦,雖然產量不能與盛行此二物的青州萊西之地相比,但要供應李嘯的工匠們,研究坩堝鍊鋼,卻是綽綽有餘。
故李嘯自據了黃縣與招遠二地以來,立刻令鐵廠的作頭顏均及他手下一衆工匠,反覆試驗坩堝的具體配比比例,以儘快研製出能實際生產的坩堝出來。
在李嘯回到山東後一個月後,終於從鐵龍城傳來了讓他十分欣喜的消息,那就是,鐵龍城的工匠們,在經過了三個多月的時間研究後,終於製出了合適的鍊鋼坩堝!
得到消息的李嘯十分欣喜,他立即前往鐵龍城,並親自觀看了一番工匠們用坩堝出產鋼鐵的全過程。
“出鋼了!出鋼了!”
在一衆工匠興奮的叫聲中,李嘯看到,工匠們在觀看到平爐中盛放的坩堝裡面的那些鐵錠,均已變成迷人的橘紅色時,便停止加熱,然後打開爐子,將坩堝從爐子中一一鉗出,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坩堝蓋子,用杓子撇掉液麪的夾渣,將熾熱的鋼水,注入到生鐵模槽中,然後在鋼水錶面又鋪上一層生石灰,生石灰上層則鋪上一層木炭粉。
這是李嘯囑咐的做法,可以防止鋼鐵二次氧化,同時可用於造渣,以進一步除去硫磷等有害物質。
待到鋼水的冷卻,工匠們再敲掉表面的表示的造渣物,十根一公尺長,十公分見方的純淨鋼錠,便終於製成了。
這是碳含量被嚴格控制在0.77%左右的共析鋼,它在紅熱狀態下自然冷卻,到723攝氏度時內部生成多邊形珠光體組織,片狀的鐵素體和滲碳體平行排列,從金相學上看,其強度硬度和加工性能都很優秀,特別適合調質。
李嘯告訴他們,如果用這種共析鋼來生產諸如精鋼長槍槍頭之類的武器的話,還比原先碰運氣一般生產的鋼材,那質量與硬度,絕對要好得多。
見工匠們對自已的話有所懷疑,李嘯當即讓他們做了個試驗。
那就是,把剛製出來的共析鋼,用普通淬火再高溫回火的方法,打造出一柄粗糙的劍,與倉庫中現有的一把上品青鋒劍,兩相對砍,看看哪個先斷,便知優劣了。
工匠們對李嘯的觀點,皆是十分懷疑,不過,還是按他的吩咐,打造了一柄粗糙醜陋的寶劍出來。
這是怎麼一柄醜劍啊,沒有劍鞘、沒有護手、劍柄是光禿禿的,連劍身也沒有疊鍛打製所特有的雲紋,而是白亮亮的一片,看上去死氣沉沉,就像是塊磨光了的鐵片。
而那柄青鋒寶劍,則是青光瑩瑩,流光盈彩,一看便知非是凡物,工匠們雖不說話,但幾乎人人都在心中認定,李都督的雙劍對砍,必是這柄醜劍斷裂無疑。
李嘯手執那柄醜劍,與手持青鋒寶劍的顏均,互相對砍。
“看好了!”
李嘯一聲大喝,兩劍相斫,只聽得叮噹一聲響,半截兒劍尖墜於地上。
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是,斷掉地不是那把醜劍,而是百鍊青鋒寶劍!
包括顏均在內,在場所有的工匠們,霎時都呆住了。
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