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主子,你們速換衣服,便乘那艘明船去罷!”
在嶽託親信的安排下,額弼綸與卓那希急急換上了普通的漢人衣服,混入一羣衣衫襤褸的遼東流民之中,擠上了那艘明國的走私商船。
當時的明國走私商船,除了向後金走私貨物外,另外也會偷偷地拉些欲歸明朝的遼東流民回來,當然,前提條件是,這些流民出得起坐船的價錢。
畢竟,船上空間有限,船老大要收每個人十兩銀子的上船價格,也就不足爲怪了。
交錢上船的流民共有500多人,這樣一來,整條商船光運載流民便可得到5000多兩銀子,船老大自然喜不自勝,一臉笑容。
商船一路南下,平靜地過了三天。
遼東十月的天氣,已是頗爲寒冷,海風呼嘯凜冽,身着破爛漢民服飾的額弼綸卓那希,擠在那一堆鳩形鷎面衣衫襤褸的流民之中,皆冷得直打哆嗦。
由於流民人數衆多,擠在其中的他倆,一點也不顯眼,卻也爲他們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只是誰也沒想到,三天後的黃昏,船隻剛繞過了老鐵山水道,才掉頭向南往登州方向行了不遠,便遇上了前來巡邏輯私的明軍水師。
船老大頓時面如土色,他知道,被水師抓住自已船上的走私物品後,那可是凌遲處死的命運!於是,他下令所有槳手全力划船,想趁着越來越黑的天色逃離。
不過,他最終沒能幸運脫逃,商船被明軍水師追上,開炮炸沉,全船人員皆掉入海中。
落入冰冷海水中的船員與流民,慘叫連連,連呼救命。
而擊沉商船的明軍水師,則彷彿充耳不聞一般,他們笑嘻嘻地聚在船舷處看着,這些在冰冷海水中哭泣掙指扎的人羣,有如在欣賞一部好戲一般,然後,毫無憐憫地掉頭離開。
“卓那希,快,快爬上去!”
額弼綸眼疾手快,強壯的雙手死死地抓住了一大塊炸下來的船舷浮木,然後盡力將卓那希推到浮木上面。
接着,他自已也跟着爬了上去,隨後以手作槳,把這浮木,盡力朝遠離人羣的方向劃開。
他知道,這塊浮木承載了兩人的重量,已是到了極限,若再有人爬上來,怕是隻能三人皆亡了。
由於他的急智與果斷,使他們幸運地逃脫了與其他人一樣,在海中最終淹死的悲慘命運。
當月亮升起來時,海上落水的人們那哭泣掙扎之聲漸漸消失,額弼綸放眼望去,那些淹死的屍首,亂七豎八地浮在海面上,有如睡着了一般,海面上一片寂靜,只有呼嘯的海風在不停悲鳴。
明亮的月光靜靜照耀這片死寂的水域,將海上那一大塊隨風飄浮的船舷浮木,抹上一層哀傷的銀色。
被冰冷的海水溼透了頭髮與衣衫,並在海中掙扎時嗆了好幾口鹹腥海水的卓那希,一動不動地趴伏在浮木上,不停咳嗽的她,看着蹲坐在自已面前,正一臉焦急地看着自已的額弼綸,努力向他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額弼綸見她眼神空洞而消沉,忙顫聲說道:“卓那希,堅持住!到了天亮後,可能就會有漁民來救我們。”
卓那希輕輕地搖了搖頭,又一疊聲地劇烈咳嗽。
“我,我活不到天亮了,我渾身發冷,好累,好睏。”卓那希喘着氣,艱難地說道。
“不要!卓那希,千萬別睡着!”額弼綸吼道,他知道,在這寒冷的海面上,一旦睡着,基本上就是要死了。
他將卓那希緊緊摟在懷裡,想盡力用體溫給她一些溫暖。
而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卓那希,雙眼呆滯地仰望天空。
那一輪銀白的明月,有如一張溫柔可親的笑臉。
哦,那是母親莽古濟的笑臉,在歡迎自已要回到她身邊了。
卓那希臉上涌出慘笑,兩行淚水又潸然而落。
額娘,女兒就要來見你了,就要離開這個充滿了罪惡與殺伐的世界,去和你在一起了,在那永遠明淨的樂土中,我們永遠不分開,永遠在一起。
臉上浮起淡淡笑容的卓那希,眼神中閃着異樣的光采,她喃喃囈語道:“堂哥,我額娘就要從月亮上下來接我了,真好,真好。。。。。。”
額弼綸緊緊地摟着她,放聲大哭:“卓那希,你不會死的,你不會的。。。。。。”
卓那希擠出一絲笑容:“堂哥,不要難過,有額娘來接我,我很開心,你就好好活下去罷。”
“不要,我不准你死!”額弼綸大吼道。
卓那希冰冷的手指,拂過額弼綸臉龐,費力地說道:“堂哥,我離開前,給你唱首歌吧。是小時候,也是這樣晴朗的月夜,額娘唱給我聽的,咳咳,希望你到了明國,能過上象人樣的日子。”
縹渺的歌聲斷續地響起,一串串充滿哀傷的細小音符,從卓那希嘴中緩緩流出,消失在冰冷的海面上。
“月兒、月兒、你高高地飛,
高高地飛呀,
飛過藍藍夜空,
飛過千山萬水,
飛到我的夢裡歸。。。。。。”
摟着懷裡越來越冰涼,歌聲越來越微弱的堂妹卓那希,額弼綸嚎啕大哭。
“皇太極!豪格!你們這些無恥王八蛋!老子與你們勢不兩立!”
額弼綸憤怒的聲音,在凜風中嘶吼。
陷入絕望的他,涕淚縱橫,卻再無辦法。
彷彿過了許久,一陣微弱的異響,傳入意識同樣越來越迷離的他的耳邊。
感覺驚異的額弼綸猛地驚醒,他張目四望,很快,他原本憤怒痛苦的臉上,頓時涌現了無盡的狂喜之色。
他看到,四艘披着銀白月光的船隻,彷彿從海天相交地平線處冒出,正從南向北,向自已的方向駛來。
求生的慾望立刻從額弼綸心中熊熊竄起,他對懷中將近昏迷的卓那希大聲吼道:“卓那希,挺住啊!有船來了!我們有救了!”
他大聲喊完,便放下已然昏厥的卓那希,又脫下身下的衣服,在努力站穩在浮木上後,便用力地大力揮舞衣服,向越來越近駛過來的船隻,示意求援。
很快,船隊似乎也發現了,在明亮月光下,正在奮力揮舞衣服求救的額弼綸,那艘領頭船隻偏行過來,在快靠近浮木之處停下,然後放下一道軟梯。
心下大喜的額弼綸,連忙用衣服將卓那希捆好,牢牢地綁在自已背上,隨後躍上軟梯向上攀爬。
船上的人開始協助他,幾個人一起奮力抽梯,很快,精疲力竭的額弼綸翻上船舷,一下子跌坐於地。
捆綁卓那希的衣服散開,卓那希撲通一聲,軟軟地倒在甲板上。
幾個看似頭領模樣的人快步向額弼綸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赤鳳總兵李嘯。
跟在他後面的,是東江鎮的遊擊將軍袁安邦,和李嘯軍水師總頭馮式。
前往東江鎮皮島的李嘯,幸運的在這裡搭救了額弼綸卓那希二人。
原來,這幾個月來,李嘯見東江鎮一直沒送來火器工匠,心急不已的他,便親自帶着一衆護衛,以及水師總頭馮式,隨着來赤鳳衛採買商貨的東江鎮船隻,前往皮島,準備去親自把這些李嘯軍急缺的匠人迎請過來。
其實,李嘯此次前往皮島,不單是要挖那些火器匠人過來,他還有一項任務,那便是,拜見東江鎮總兵沈世奎,和他談妥條件,爭取把東江鎮的海洋島,收入自已的麾下。
這是李嘯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
這座東江鎮的下屬島嶼――海洋島,屬於長山羣島島羣中的一座,是東江鎮下轄的最大,卻最偏遠的海島,全島面積19.3平方公里,距旅順76海里。在這座島上,人口寥落,只有20多戶漁民常居此地。
而因爲此島荒僻偏遠,非是戰略要地,對東江鎮不甚重要,東江鎮總兵沈世奎,只派了200多名老弱軍兵,在此地長期駐守。
李嘯之所以對這海洋島這般感興趣,除了因爲此島面積甚大外,乃是因爲,這海洋島上,有一個名爲“太平灣”的天然深水港灣,因此灣開口狹窄,可擋四面之風,任憑灣外浪濤洶涌,港內仍水平如鏡,是艦艇和漁船的避風良港,故當地的漁民稱之爲“太平灣”。
這樣的天然良港,在混吃度日的東江鎮手中,基本無甚作用,但如果李嘯能將其據爲已有,卻可以把它開發成一個優良的水師基地。
現在赤鳳衛沿海的土地,除修建了大型商業港口龍口灣外,其餘的地方大部皆爲灘塗,且基本上都被開發爲鹽場,故李嘯實際上沒有能作爲水師駐紮的大型港灣,如果能得到這海洋島,卻是給自已的水師提供了一個極好的發展據點。
這座海洋島,李嘯打算,將來除了興建軍港外,還要在上面建立大型制船廠,自已生產各種類型的船隻。而島內其它地方,用於曬鹽或生產漁製品。
在這座偏遠的海島上組建設水師,還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便是,因爲此地荒僻,李嘯可以在這裡大規模組建水師,卻不必擔心會引來一衆同僚的嫉恨,從而爲自已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李嘯知道,如果按歷史進程,到崇禎十年時,東江鎮會徹底完蛋,包括皮島在內的全部島嶼,皆會爲清軍佔據,如果自已能據有這座海洋島,並把它經營完善的話,那麼,無疑自已會在後金的下腹部,插入了顆隱藏得極深的釘子。
也許,已是苟延殘喘的東江鎮,它的未來,會在我的手中延續。。。。。。
額弼綸用一種十分警惕的眼神,看着昂然站立在自已面前,頭戴銀絲盤鉸青晶玉束髮冠,身穿大紅色前胸與後背均有猛虎圖案正三品武官服,腰繫金荔枝鈒花纏玉帶,佩戴精美的指揮使雙虎銀玉牌,足穿黑犀厚面直縫官靴,腰佩鋒利龍吟劍,英姿挺拔、雄武非凡的李嘯時,一時頭腦一片空白。
“你是何處人氏,姓甚名誰,怎麼會落到海里?”
李嘯的聲音,十分溫和,卻有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額弼綸聽不懂他的漢話,心中一急,卻是一迭聲的女真語說出來。
“操,原來是個韃子。”一旁的袁安邦冷笑起來:“繞這麼個大彎,卻救了個韃子,依我看,不如一刀宰了算了。”
李嘯輕輕一皺眉頭,便喚來旁邊的馮式,問道:“馮式,你曾與女真人貿易,應該懂些女真話吧,這個韃子說的是什麼?”
“稟大人,此人說的是,他們是忠於明朝的女真遺民,隨着明國船隻南下,卻因爲船隻損毀,落入海中,幸得大人救了他們,十分感謝。說這個女子是他妹妹,已是生命垂危,求我們速速救她。”
李嘯哦了一聲,便對馮式說道:“那你跟他說,着他們兩個先去船艙休息,並安排醫師去療治那名女子便是。”
馮式隨後,將李嘯的話語說給額弼綸聽,額弼綸聽完,一臉感激之色,連連向李嘯磕頭不止,在卓那希被軍士扶下去後,他又朗聲向李嘯問了一句話。
“大人,這韃子說,大人這般仁德,敢問大人貴姓?”
“哦,此人便有些意思。”李嘯笑了起來:“那你告訴他本官名諱。”
馮式將李嘯名字對額弼綸說了後,沒想到,額弼綸竟一臉驚訝之色,又急急地說了一段話。
“大人,他在問,說大人是不是那個在宣府鎮金家莊堡大破正藍旗的李嘯。”
李嘯心下猛地一驚,原本拔腳欲走的他,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憔悴潦倒的女真壯漢。
此人竟知自已這般往事,卻不知是何來路?
李嘯心思一動,便令袁安邦等東江鎮軍兵先行離開的,又令馮式領着額弼綸,來到船中自已的單獨居所,進行密談。
“你從實道來,你到底是誰?”李嘯低聲而嚴厲地喝問。
額弼綸繃着臉,許久才擡起頭,他直視着李嘯銳利的眼神,甕聲甕氣地回覆道:“在下愛新覺羅。額弼綸,乃原正藍旗主莽古爾泰長子,因受皇太極迫害,走投無路,現機緣湊巧,得遇李大人,願在李大人手下,忠心效力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