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如寶指着鹽鹼地上的白色霜晶說道:“大人請看,這些白色之物,便是鹽鹼,此土俗稱燒土,其意爲能燒死樹苗與種子之土。此土肥力極差,易於板結硬化,連野草亦難生長。定需徹底改良方可使用。”
許秀清在旁邊說道:“既如此,該如何着手呢?”
鄭如寶連忙說道:“一般來說,治鹽鹼地要分三步進行。第一步,便是去鹽。”
李嘯點頭道:“如寶,你詳細說來。”
鄭如寶說道:“所謂去鹽,便是將鹽鹼地表面結晶鹽土徹底鏟去,現在是深秋,土地尚未凍硬,可先派人手將此項工作完成。”
許秀清哦了一聲,又忙問道:“是否這樣一來,就完成了去鹽的工作?”
鄭如寶搖搖頭:“沒這麼容易,這只是除去表面的鹽皮。在鏟去表面結晶鹽皮後,需得挖掘引水溝,引來活水漫洗,將土壤中的鹽份溶化,這樣一來,土中鹽份溶於水中,一可通過排水溝排出,二可因此隨水滲透至土地下層。按我原來的經驗,大概要三天一灌一排,輕度鹽鹼地連續灌洗三次,重度鹽鹼地連續灌洗六次,纔算是真正完成了去鹽的工作。”
李嘯笑道:“如寶到底是懂行的人,說得很有條理。那接下來第二步要如何呢?”
鄭如寶也笑了,他撓了撓頭說道:“在下不敢說懂行,一點經驗而已。這第二步,就是翻耕。”
許秀清插言道:“這個學生倒能想明白,應該是將土地徹底翻過來耕作之意吧?”
鄭如寶點點頭:“正是此意。在下觀察過,一般情況下,鹽鹼在土層中的分佈爲,地表層多,下層少,經過耕翻,可把經過去鹽後的表層土壤中所殘留的鹽鹼翻扣到耕層下邊,把下層含鹽鹼較少的土壤翻到表面。翻耕還能疏鬆土層,減弱土壤水份散失,可有效地防止土壤重返鹽鹼狀態。據在下經驗,春季與秋季是返鹽較重的季節,此時開始翻耕最爲有利。”
許秀清掂須笑道:“原來如此。”
鄭如寶笑了笑,又說道:“最後一步,則是上肥。要注意,不可上帶鹽鹼之類肥料,如草木灰之類常用農肥,皆不可用。要直接淋人畜糞便之類。這樣土中的鹽鹼反會減少,又可有效增加土壤肥力。”
鄭如寶說完,李嘯沉吟了一下,他知道,鄭如寶之所以要只淋人畜糞便,因爲這類有機肥料皆帶弱酸性,正好可與土壤中的鹽鹼相中和。而草木灰爲弱鹼性,故不可用。當然,明代的鄭如寶不知道其中的化學原理,但他能摸索出這套方法,卻是難得。
李嘯笑着對鄭如寶說道:“鄭如寶,就按你所說的方法去做吧。優先整治那些輕度鹽鹼地,保證桑蠶工作能順利進行。”
鄭如寶連忙說道:“李大人,你放心吧,從現在秋末到明年開春,時間充足,有這一千名勞力,足夠將這些鹽鹼地全部翻耕完畢。”
李嘯又問道:“如寶,這個人力物力,本官可讓許秀清盡力協助你,你能保證明年開春時,所有的鹽鹼地都整治完成嗎?”
鄭如寶回答道:“大人,去鹽的工作,一個勞力一天可完成清除輕度鹽鹼地鹽皮1畝,重度鹽鹼地鹽皮半畝,如此一來3萬輕度鹽鹼地整治則需一個月時間,5萬畝重度鹽鹼地則需3個多月時間。而在鏟去鹽皮之後,還需派人從靠河水處開渠引水灌地,稀釋鹽分,消除土壤板結,一般輕度鹽鹼地每三天便要進行一次灌洗,重度鹽鹼地每兩天便要進行一次灌洗,排出溶解了鹽分的舊水,從河流中導入新水。爭取鏟皮完成之時,水溝亦能挖好。所以,在下認爲,從現在到明年開春,有近五個月的進間,還是足夠完成的。”
許秀清點頭道:“鏟鹽與開渠的人力調配,就由如寶你自行安排吧,實在人力不足的話,我可從修建城牆的俘虜中,再抽調一些人力給你。”
鄭如寶感激道:“多謝許大人支持。”
許秀清笑道:“這是小事,如寶不需客氣,只是接下來又要怎麼做呢?”
鄭如寶回答:“去鹽完成後,可立刻開始翻耕,一般來說,一頭牛一天可翻耕一畝半土地,我算過時間,等到我們這邊要開始翻耕時,興和村中的秋耕早已結束,正好可以從他們那邊借耕牛過來使用。在翻耕的同地,播撒備好的人畜糞便,以中和鹽分,增加土地肥力。”
許秀清笑着插話道:“要是將來桑葉產出了,那些不能用來種植的空閒地塊,正好可以集中開設養蠶作坊與繅絲工坊,這樣從產出桑葉到加工,都是便利得緊。”
鄭如寶笑道:“大人想得周到,這樣做卻是甚好。”
一旁的李嘯也笑了笑,他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李嘯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願景,沒有說出來。
那就是,在將來,李嘯打算,不光要賣生絲,更要賣絲綢。如果把生絲紡紗織染加工成絲綢,獲利會進一步暴漲。
李嘯前世看過明朝絲綢加工的一些資料,一般來說,生絲在紡織前要經過沸煮、漂白、染色和復繅幾道工序的處理。在這一處理過程中,會有一些生絲消耗損失。據統計,在松江府這樣的紡織技術成熟的地方,大約一斤半生絲可以製作一斤綢緞。
至於綢緞價格,每匹綢緞一般是長5丈重24兩,視種類質量不同,每匹大約在8~20兩白銀之間,少數品質極佳者,更可以達到30~40兩白銀。若是把綢緞價格以每匹10兩的偏低值估計,那麼每一擔半生絲可以織染出一擔綢緞,約爲80匹,價格可高達800兩白銀!
而且,這還只是國內市場價格,出口價一般都需要再翻上兩三倍,預計一擔綢緞價格可達2000兩以上!
這樣算來,就算加上織成綢緞而產生消耗,那麼同等重量的綢緞比生絲的出口價格,高了整整10倍!
可以輕易地算出,3萬畝改良鹽鹼地而成的桑園,按最低產量算,能產出15萬斤生絲,按一擔120斤算,也就是1250擔生絲,那麼,約可產出840擔絲綢,約67200匹,那麼,在國內銷售的話,總價爲67萬多兩。而若是出口的話,價格更可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絕對可以達到150萬兩以上!
更重要的是,種桑養蠶織緞是可持續產業,是可再生資源。黃金白銀會挖完,但是生絲綢緞卻是可以年復一年地持續生產。
事在人爲啊!這看似無用的鹽鹼地,若真能成爲種植桑樹的土地,豈不爲赤鳳衛的崛起,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一股豪情在李嘯心中莫名激盪。
這種帶領手下,羣策羣力打拼出一方天地的感覺,真好。
李嘯返回赤鳳城的千戶官廳後,收到金湯城總管安謙派人加急傳來的一封信。
安謙在信中告訴李嘯,現在金湯城中,不包磚的土質城牆,已經修好了一半多,從赤鳳城過來的七百多名軍兵家屬,皆已安頓妥當。堡內的各類官署,如商業司、工業司、民政司、錢糧司等日常行政機構的官署,均已修建完畢,只需李嘯這邊抽調官員,這些部門均可立刻開始運作。
看到這些消息,李嘯十分欣喜。
不過,他再往下看時,心情便十分複雜了。
安謙在信中寫道,長達三個多月的韃子侵邊,導致飽經戰火的宣府、大同、山西等地,皆有大量的流民產生。上次李嘯返回時,雖然帶走了一萬二千多名來自宣府北路的流民,但現在快二個月過去,又有大批來自宣府其他地方,甚至還有大同與山西等地來的流民,人數多達2萬餘人,蝟集在正在修建的金湯城周圍,不肯離去。
安謙感嘆道,這大批的流民,因爲金湯城每天可施予薄粥兩碗吊命,且因金湯城築成後,有大量的工作機會,故雖然天氣越來越冷,卻無人願走。只是,現在金家莊堡的接納能力已盡飽和,實在無法再吸納他們。
如果這些人繼續在金湯城外呆下去,安謙擔心,很快冬天來臨,來自蒙古高原的極冷寒潮,絕對會將大部分流民迅速凍死。若是這樣,雖說亂世人命如草,但面對這樣將要發生在自已眼皮下的悲劇,還是實在太讓人嘆惋了。
李嘯看完信,不覺一聲輕嘆。
他心裡十分明白安謙想對自已說什麼。
金湯城現在,除去修建城牆和堡內相關建築的銀兩花費,只有七八萬兩銀子剩餘,這些銀子,都要來購買糧食,下發薪水,以保證堡內軍民與工匠的生活需求。現在飽經戰亂的宣府鎮,物價騰貴,糧食難購,安謙手中的銀兩,實有不敷使用之嫌,李嘯暗想,現在安謙應該是在勉力支撐了。不然的話,不會寫這樣一封看似彙報工作,實爲請求援助的信件。
只是,在金湯城的容納能力已到極限的情況下,現在山東的赤鳳衛與鐵龍城兩地,還有能力接納更多的流民麼?
李嘯迅速地在心下算了一筆細帳。
現在赤鳳衛中,能耕種糧食的田地已分派完畢,能容納的流民的工作機會,一是鹽場,二是桑田、三是開闢的軍馬場和鹽鹼地經濟作物種殖場,四是將來赤鳳城中的各類商肆店鋪,五是現在正處於探查狀態,還不一定會有的金礦銅礦等礦產工坊。
現在還有個很重大的問題,就是,這些需求人力的地方,都還在籌建當中,最快運作的鹽場,也要到兩個月後才能正式開始投產,況且也只能吸收2000餘人,不可能再吸收更多的人力。
而且,即便全部項目都建好並運行,李嘯估計,頂多吸收一萬餘人就到頂了,剩下的勞力依然無法容納。
而在鐵龍城處,因爲各類鍊鐵設備還未齊全,二千餘名河南百姓,二千餘名單縣當地因爲無家可歸而投靠李嘯軍的本地百姓,目前的工作皆是開挖並粉碎鐵礦,以爲將來的鋼鐵投產作準備。可見,目前尚未正式投產的鐵龍城,對於吸收更多的勞力,亦是力不從心。
當然,李嘯完全可對這些流民不管不問,任其自行凍餓而死。因爲現在大明各地的州堡城鎮的官員,差不多都是這般做的。
只是,若真這般做,李靜嘯感覺自已過不去良心這一關。
這些人,從山西、大同等地,千里跋涉至金湯城,原本以爲可以在這裡找到安身落腳的機會,就此改變瀕死無依的命運,若還是隻能凍餓而死,該是多麼悽慘的事情!
“去把臥子先生叫來,本官有事與他相商。”李嘯對一旁的軍士吩咐道。
軍士應諾而去,很快陳子龍大步來到客廳之中。
李嘯讓陳子龍看了安謙的來信,然後問他,到底要怎麼處理這些流民,纔是合適之舉。
“大人,這些流民,可與我軍上次一樣,挑出年輕強健者,全部從宣府鎮帶到我赤鳳衛來。”陳子龍不假思索地說道。
“哦,爲何要這般處置?”
“大人,學生所憂之事,乃這麼多人聚集在金湯城外,對我軍期待殷殷,結果卻被我軍冷漠對待,那些百姓定會大失所望,滿懷怨恨。如果其中有不良之徒,趁機煽動百姓鬧事,那金湯城外,怕難免有一場血腥的紛爭,這樣的結果,將會使流民百姓與我軍兩敗俱傷。”
陳子龍鄭重的話語,讓李嘯不覺點頭稱是。
是啊,人都逼到沒活路了,還有什麼事不能做的。現在金湯城還未完全修好,真的這2萬餘人鬧起事來,憑金湯城不足二千人的丙總軍兵,能不能順利將流民百姓彈壓下去,還真的是個問題。
“臥子,只是這些流民真的遷來我赤鳳衛,一時卻難有合適崗位安置,糧食供應也會越發緊張啊。”李嘯憂慮地說道。
“李大人,先保證這些人活下去便可,至於工作崗位,總能夠想辦法慢慢的地安排消化,更何況我軍將來還要擴充軍伍,也可從這樣流民中優先選拔。”
李嘯臉上,閃過一絲苦笑。
是啊,這個紛亂的明末之世,這個人命賤如草的年代,能保證這些人活命就不錯了,其他的,只能等到以後再說。
李嘯心下迅速地想道,若這2萬多人過來,若保證同樣供應的情況下,糧食消耗速度將會加快一倍!李嘯軍現有的糧食貯備,將會迅速地不敷使用。
即使只給這些流民稀粥吃,糧食消耗,也會大大增加。畢竟兩萬多張嘴,每天消耗的糧食是驚人的。
糧食啊糧食,狗入的糧食,要是能變出糧食來就好了。
“大人可是爲糧食不足而憂慮?”見李嘯一臉愁色,陳子龍低聲問道。
李嘯雙眼一亮:“陳先生可有何良策?”
“學生在想,那些原招遠縣地界,北欒河兩岸的大小地主們,難道就不該爲我軍分憂麼?真真豈有此理!”陳子龍冷哼一聲,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森寒之色。
(多謝智者無爲,影孑冷風,讀書的人,546740789各位兄弟的月票,多謝摩訶無量《始》兄弟打賞,感謝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