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單縣,馬家浦,馬家大院張燈結綵。
作爲馬家浦最大的財主馬員外的小兒子成親,單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大都前來參加馬寶林的婚禮,就連單縣知縣劉文慶,主薄史良才也參加了馬寶林的婚禮。
這讓馬員外感覺非常有面子,馬員外雖然沒有什麼功名,到了五十,堪堪混上一個秀才,至於其長子馬寶山同樣也不是讀書的料,可關鍵是馬員外因機緣巧合曾經幫助過落難的前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吳崇禮,吳氏在兗州可是名門大族,哪怕是吳崇禮死後,他的兒子吳以詢見了馬員外,也要稱其爲世伯。
正是因爲有這段香火之情,馬員外在單縣混得還算不錯,至少士紳大族或者縣令,官府不敢拿捏馬員外。
當然,馬員外也是一個八面玲瓏,放在後世要爲稱爲社牛的人,哪怕像宋獻策這樣的江湖人,他也以禮相待。
馬員外家中可是放着讀後四縣任送上的“良善人家”,平心而論,馬員外這個財主,與大部份對百姓敲骨吸髓的土豪劣紳不太一樣,至少他不會做得那麼絕。
就在馬家大院門口,門房和馬員外的長子馬寶山看到街道上過來一個龐大的車隊,數十名精壯的漢子,掛着腰刀,拱衛着七八輛大車,朝着馬家大院而來。
馬寶林看着宋獻策騎着馬過來,急忙上前行禮道:“宋先生大駕光臨寒舍,未能遠迎,失禮,實在失禮!”
宋獻策翻身下來,淡淡笑道:“賢侄客氣,令弟大婚,作爲叔父,理應登門祝賀?”
說着,宋獻策示意蔣無病,將禮單奉上。
馬寶林不是貪財之人,饒是如此,看到禮單也嚇了一大跳。
宋獻策送的是標準的遼東銀行銀幣,這種銀幣已經被山東、河南、北直隸大部分人所接受,因爲這種銀幣成色足,份量準,不需要稱重,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多少銀子,哪怕一千枚銀子放在一起,誤差在五錢之內。
所以,在銀幣推出來之後,非常受歡迎。
宋獻策也是大手筆,每一枚都是十兩銀子,一托盤就是就是六十枚,兩托盤則是一千兩百枚,此外還有布帛、鹽等物資,這個厚禮足足有兩千兩銀子開外。
馬寶林也不是雙耳不聞窗外事之人,朱以海看上宋獻策的黃崗煤礦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可問題是,馬員外在單縣雖然有點面子,可馬員外的面子在朱以海面前能算得了什麼?
馬寶林道:“宋先生實在客氣了,如此厚禮,馬某如何敢當?”
就在這個時候,馬員外從裡面出來,他笑了笑道:“宋先生,如此厚禮,如果馬某不收,顯得瞧不起宋先生,寶林寶山,還不替爲父謝過宋先生!”
馬員外與馬寶林考慮的問題不太一樣,馬員外雖然沒有辦法將魯王府從宋獻策手中奪走的煤礦要回來,但是他卻知道宋獻策這個江湖人手底下有一大批人才,精通堪輿之術,黃崗煤礦就是他們發現的。
宋獻策如果是聰明人就不會想辦法要回魯王府奪走的煤礦,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但是,他可以跟宋獻策合作,大不了再開一座煤礦。
宋獻策帶着隨從進入馬家大院,與幾乎所有大戶辦喜事一樣,普通客人坐外面院子裡,普通鄰居佃戶什麼的,就坐在大院外面,至於有身份的人進入內院,身份最尊貴的在主宴大廳,高居上位。
宋獻策來到了內院,在中庭大廳裡坐落,這裡面一共擺了四桌,全部都有身份的人,當然,認識宋獻策的人也不少,衆人紛紛給宋獻策打招呼。
當然婚禮舉行完畢,新郎帶着僕從給衆賓客敬酒的時候,宋獻策就給蔣無病使了一個眼色,蔣無病悄悄離開,不多時,外面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馬員外聽着動靜隱隱有些奇怪,就在這時,數十名跟着宋獻策來到馬家大院參加婚禮隨從,亮出兵刃。
馬員外望着宋獻策結結巴巴地道:“宋……宋……先生……你……要……做……什麼?”
宋獻策沒有理會馬員外,而是望着主座的單縣縣令劉文慶道:“劉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一名正在愣了半晌的客人嚇壞了,大聲驚叫:“有土匪,有土匪……”
衆大人物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想逃,但是個個雙腿發軟,哪裡逃得跳?大廳內頓時亂作一團。
宋獻策望着衆人道:“諸位,不要害怕,我們不是土匪,我們是黃崗寨的礦工,只是我們的礦已經讓魯王府給搶去了,官府不作爲,還助紂爲虐,他們還殺了我們不少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要找的是這幫助紂爲虐的官府爪牙,不是你們,只要大家老老實實坐在這裡別亂動,都不會有事,等收拾完他們,我們就放你們走!”
劉文慶怔了怔神,望着宋獻策道:“厲聲喝:“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造反,就不怕被誅九族嗎?”
一名礦工輕蔑的哼了一聲:“造反就誅九族?我們還沒造反呢,很多人全家就死絕了或者死得只剩下一個了,這算什麼?你們這幫畜生,比流寇還狠,壞事都讓你們給做絕了,今天我就要你們知道什麼叫報應。”
就在宋獻策帶着人在馬家大院抓住單縣首腦人物之時,林續宗也帶着礦工主力逼近單縣縣城,單縣與大明的大部分縣城一樣,並沒有駐軍,這也是流寇可以衝州撞府的根本原因。
大明的衛所與地方縣城都是獨立的兩個單位,也只有像天津衛、威海衛、登州衛這樣的衛所駐地纔有駐軍,孔有德可以依靠八百餘東江軍騎兵,糜爛大半個山東,就是因爲大明的制度問題。
數十名衙役看到數千名礦工出現在城下,他們連一槍未放,一箭未發,就嚇得跑了。
喬壯難以置信地道:“他們怎麼跑了?”
衆礦工還以爲造反會九死一生,可問題是,他們還沒有打,縣城城門大開,連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出擊,拿下縣城!”
隨着林續宗一聲令下,衆礦工小心翼翼地向單縣縣城逼近,前面的舉着盾牌,從專業的角度來看,這些礦工顯得非常業餘。
這些礦工組成的刀盾兵出擊很不堅決,氣勢只能說是一般一般,如果遭遇阻擊,很可能會馬上縮回來……一句話,戰鬥力就是渣。
但是衙役們可不是這樣看的,他們雖然衙役,可與後世的各種執行部門並不一樣,他們役夫,服的是役,他們沒有經過訓練,只是依靠身上的官皮嚇唬人。如果真一對一的打,他們不見得能打過多少普通人。
衙役們看到這麼多刀盾兵猛虎下山似的衝過來,他們嚇得腿都軟了,有人沒命的跑,有人則一跤摔倒,手腳並用的往前爬,狼狽之極。
由於沒有衙役抵抗,林續宗帶着礦工很快就佔領了整個單縣縣城,在佔領縣城的時候,唯一的流血犧牲卻是有地痞流氓趁亂搶劫,被礦工們拿着刀槍亂砍亂捅殺死在街上,如果不是這十幾名地痞流氓的原因,林續宗很可能就會兵不血刃拿下單縣縣城。
繳獲的衙役裝備也讓人大跌眼鏡,矛杆上遍佈着老鼠的齒痕的長矛,鏽跡斑斑的朴刀,一打就炸膛的火銃,還有軟綿綿的弓,輕飄飄的箭……這些東西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了。
馬家大院裡,所有有頭人臉的人物,都被宋獻策抓住了,宋獻策將一名肥頭大耳的財主押上大院外面的街道上,指着這名肥頭大耳的財主問道:“他爲人怎麼樣?”
“人品?”
一名農民模樣的人咬牙切齒的道:“韓老財身上還有人品這東西,這個混蛋,壞事早就做絕了!”
“他都是做了什麼壞事?”
“壞事,那可就多了,多得說不清!”
“撿重要的說吧!”
“這個韓老財最喜剛剛生完孩子的婦人,上個月,我們村裡鄧茂才的媳婦帶着不足一歲的娃兒回孃家,在路上被韓才財碰上了,他就讓人把鄧家媳婦給抓了起來,鄧家媳婦性子烈,寧死不從,韓老財就用鄧茂才的兒子要挾,如果不從,就將鄧茂才的兒子扔給惡狗,鄧家媳婦無奈就只得從了韓老財。鄧家媳婦不甘受辱,將兒子送到家,就在村裡的大柳樹上上吊了!”
“官府不管嗎?”
“官府,你要問問劉縣太爺了,韓老財的兒子就是劉縣太爺的師爺,誰敢管?”
“我來管!”
宋獻策道:“去病,你帶着把韓老財的一家都抓過來,公審!”
蔣去病得令後,帶着一隊礦工去攻打韓家老宅,沒想過韓老財是一個老扣,只有十數名家丁,看着數百上千名礦過來,這些家丁也嚇得躲路而逃。
從礦工攻進韓家堡,很快,戰鬥結束了,那些家丁要麼投降要麼戰死,敢於負隅頑抗的韓家子弟更是死得一個不剩了。
隨着混身是血的韓老財的三個兒子,七個孫子被拖了出來,他們很快就接受石塊、口水和爛菜葉的洗禮,等待他的,將是非常悲慘的命運。
蔣無病以驚人的速度抄了韓老財的家,一箱箱銀子、銅錢,一袋袋糧食,還有牲畜家禽,凌羅綢緞,流水價似的運了出來。圍觀的農民的咒罵聲越來越響,他們越看越憤怒,我們千辛萬苦一年到頭忙個不停,連糠菜都吃不飽,你卻趴在我們身上吸血,簡直沒天理了!
宋獻策數了數,總共繳獲白銀六千多兩,銅錢一千多吊,大米八百餘石,還有二十五頭牛,三十多頭騾子,以及絲綢、古董一批,通通笑納了。
宋獻策看着搬過來一大籮筐文書,看上去像是賬本,他拿起一本隨便翻了翻,這些不是韓才財的佃戶欠的租子,就是借的債。
宋獻策打了個手勢,蔣無病拎來一桶油澆在那一大筐賬本上,遞上火摺子。
宋獻策往火摺子吹了一口氣,將火摺子吹着,然後往筐裡一扔,熊的一下,火焰翻騰而起,將那一本本或散發着油墨清香,或泛黃發黴的賬本吞噬。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中了定身咒似的看着那團越衝越高的大火,微微張着嘴巴,合都合不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獻策道:“韓老財不義,發放高利貸,高利貸,那就不用還了,還有這些賣身契,某給燒了,從今以後,你們再也不是韓氏的農奴,你們獲得了自由!”
隨着韓老財一家老小,都按照審問出來的罪名,一一處決,韓家爺孫七人,除了最小的孫子還沒有來得及作惡之外,其他人全部被掛在了樹上。
宋獻策還將韓氏繳獲的牛、騾馬留下,糧食則是分出一部分給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僅僅一個韓氏,就讓宋獻策多了六百多擁護。
馬家大院的公審還在繼續,土豪劣紳先是問罪,只要人品不好,惡貫滿盈,那就抄家,抄家最重要的部分還是借據,欠條之類的,統統燒了。
這場造反進行得非常順利,順利得讓宋獻策都難以置信,他已經做好了傷亡上千的準備,可沒想到林續宗同樣兵不血刃的拿下縣城。
林續宗和宋獻策採取同樣的辦法,先處理縣城的士紳大戶,對士紳大戶進行公審,有些兢兢業業,依靠勤勞致富的財主,並沒有被清算,甚至連馬員外居然沒有惡名,他最大的惡名,就是花了十五兩銀子給馬員外的大兒子納了一個妾,雙方自願,雖然強逼之嫌,但是這個小妾並沒有受到虐待,她不舉報,宋獻策也沒有處理馬員外。
林續宗望着身後足足四五千新納入的義軍,望着宋獻策道:“咱們現在怎麼辦?”
“咱們根基太薄!”
宋獻策道:“就這麼點人,武器也不夠用,老百姓更不知道我們是好是壞,貿然去打兗州府城,老百姓很容易把我們當成土匪流寇,爲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拼命守城,到時候既打不下來,也撤不回來,損失可就太大了!”
“那你說怎麼辦?”
宋獻策道:“林老弟,你先把單縣管理起來,咱們大帥說過,實力不夠的時候,就打游擊戰,農村包圍城市,黃崗是我們的根基,不容有失,這樣吧,在全憑自願的情況下,把那些青壯挑選一下,願意挖煤,咱們給工資,願意跟咱們一起共謀大業,那就先拿兗州的士紳下手!”
隨着宋獻策制定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單縣的士紳就倒了血黴。
宋獻策雖然沒有在寧海軍軍中管理或指揮過軍隊,但是他對部隊訓練並不陌生,跟着程世傑將近四年的時間,宋獻策學到了不少東西,事實上,此時的宋獻策可比歷史的宋獻策厲害多了。
他首先沒有盲目擴軍,面對衆多願意加入義軍的流民,他將青壯整編起來,年齡大的老弱,去黃崗挖煤,同時,兵分兩路,十八歲以下的青壯,留守在黃崗寨,由寧海軍出身的將士充當教官,對他們進行訓練。
很多人就有些不理解宋獻策的做法,包括喬壯。
宋獻策向喬壯解釋道:“有一個非常偉大的將軍說過,打仗就是打錢沒有錢,這仗鐵定是要輸的。我們沒有收入來源,錢從哪來?只能在這煤礦中來。只有挖出更多煤炭,我們才能拿去換來更多武器,消滅更多敵人!等仗打完了,我們還要在兗州建起幾座像遼東一樣的磷肥廠,生產磷肥,讓莊稼獲得豐收,這樣大家就不必再餓肚子了!”
不必再餓肚子了!
這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對這些憨厚的礦工卻有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們愉快地接受命令,帶着工具進入礦區,開始爭分奪秒的採礦。
至於人數超過四千人的義軍,宋獻策兵分三路,一千餘名青壯少年軍隊在黃州寨子訓練,不必參加眼下的戰鬥,同時,林續宗、喬壯和蔣無病分別各率領一千人馬,橫掃單縣周圍的村鎮。
用程世傑的話說,這叫新手村刷經驗。
林續宗望着列着整齊隊伍的部隊道:“宋主任,你是咱們這支部隊的首領,你爲咱們這支軍隊命個名字吧!”
“當年劉伯溫爲洪武皇帝占卜大明的國運,劉伯溫占卜以後只說了一句話“遇順則止”,遇順而止……咱們就叫大順軍!”
林續宗笑了起來:“好,咱們就叫大順軍,沒想到我們也能指揮這麼一支大軍縱橫沙場……”
“這算什麼了?用不了多久,我們的部隊就會膨脹到上萬,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一直到我們指揮不過來爲止!”
蔣無病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舅舅,你說,我們能成功嗎?”
“不成功,便成仁!”
蔣無病問道:“舅舅,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麼?”
“願意參加咱們大順軍的人,分給他們糧食和錢財無可厚非,可是那些百姓,他們憑什麼……他們又沒有出力,憑什麼分給他們錢糧?”
“無病,眼光要放遠一點!”
宋獻策道:“大帥曾經說過,老百姓的力量是無限的,如果能得到他們的支持,我們別說打下兗州,就算打下整個山東、整個中原也不是不可能的,些許田地錢糧算得了什麼?”
蔣無病不理解,但是卻也沒有問。
宋獻策道:“咱們各司其職,你們把周圍的土豪劣紳拿下來,公審大會快審完了!”
宋獻策在單縣造反,已經順利了攻陷了縣城,並且打下來數十座土豪少紳的莊院,然而兗州府知府羅汝文卻依舊毫不知情,羅汝文這廢柴知府,做知府的時候,只有三件事,搞錢,搞錢,還是搞錢。
像這樣的官員,大明舉不勝舉。
如果現任知府是鄧藩錫,估計宋獻策來不及公審士紳了。
這是宋獻策的大幸,卻是大明的不幸。
隨着公審大會的召開,單縣百姓可高興瘋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期,他們家家戶戶早就沒糧了,正在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宋獻策卻公審土豪劣紳,民憤極大的土豪劣紳,全部被他掛在樹上風乾。
而那些百姓,也分到了賴以活命的糧食,欠土豪劣紳的債也不用還了,最爲關鍵的是,只要加入大順軍,他們就可以分到田地,從十畝至二三十畝不等。
這一下,整個單縣周圍的百姓都震動了。
“打土豪,分田地!”
“大順軍,伸張正義!”
“天道不公,大順公平!”
“遇順而止,大順當興!”
宋獻策打出了很多口號,隨着大順軍的規模越來越大,這些口號越傳越廣,直到身在遼東的程世傑聽到大順這個名字,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李自成國號順,居然是宋獻策這個混蛋玩意弄出來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