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戌時初刻,宮門即將下鑰,但是內閣當中卻仍舊燈火通明,幾位閣老仍舊在處理公務,不過卻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沈鯉放下手中的奏疏,對着身旁的王錫爵道。
“元輔,最近朝野之上對於殿下慈寧宮遇襲一案的關注,可是猛地增長了不少啊!”
王錫爵亦是無法安心下來處理政務,便索性也放下手中公務,和沈鯉聊了起來。
“原來仲化兄也感覺到了,的確,如今朝中流言四起,將矛頭對準了鄭國泰和貴妃娘娘,最近內閣中也的確收到了頗多的奏疏,請陛下嚴懲鄭國泰的,不過更多的還是請陛下公佈案情的奏疏!”
頓了頓,王錫爵卻是繼續說道。
“不過老夫這裡這兩天倒是多了幾道不同的奏疏,仲化兄可有興趣瞧瞧?”
“哦?能讓元輔感興趣的奏疏,那倒是讓老夫有幾分好奇之心!”
王錫爵在手邊的奏疏中翻了翻,隨即便抽出了幾份奏疏遞到了沈鯉面前。
沈鯉在內閣中待的時候也不短了,看奏疏的工夫自然是練出來了,再加上這幾份奏疏的內容都大差不差,所以沈鯉很快便瀏覽了一遍,不過看完之後,面色卻是微微有些古怪。
“皇長子議婚?”
“不錯!”
王錫爵點了點頭,神色微微有些複雜。
“說起來,此事還是老夫倡,爲的是試探陛下對國本的堅定之心,不過後來讓步於兵部考功,倒是成了花架子,再往後便出了殿下慈寧宮遇襲的案子,朝中更是無暇顧及此事,倒是沒想到,這個當口,竟還有人會想起此事……”
不過沈鯉卻是搖搖頭,有些不大看好。
“議婚之事倒是正經事兒,不過這個當口提,未免有些不識時務了!”
“仲化兄此話何解?”
聽到沈鯉如此評價,王錫爵卻是挑眉問道。
“元輔這是在考校老夫?”
沈鯉笑了一聲,他可不認爲王錫爵看不出這幾份奏疏的雞肋之處。
“如元輔方纔所言,當初我等提出皇長子議婚之事,本就沒想着能夠成功,只是想要試探陛下對於國本之心的堅定,好再作打算,至於後來因爲兵部考功一事,更是讓我等的心思不在此處,如今再過十幾日便是朝廷封印之時,如今上這些奏疏又有何用?免不了是留中不的結果!”
“退一步說,皇長子如今年方十五,雖然已經封王,但尚未及冠,言婚事着實尚早幾分,何況我等爲殿下請婚,是因爲按當初約定,陛下在殿下大婚之後,便須將殿下立爲太子,但是如今殿下慈寧宮遇襲一案證據直指貴妃娘娘,若是此案能夠成爲鐵案,貴妃娘娘必然失勢,到時皇長子正位東宮再無阻礙,倒也不必再先行大婚這般繁瑣!”
將手中的奏疏放在一旁,沈鯉搖了搖頭,給這幾份奏疏做了個評價。
“敢言直諫,但卻挑錯了時候……”
若說這幾份奏疏當中還有些優點的話,怕就是他們列出的種種理由都充足的很,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倒是王錫爵神秘一笑,捻着花白的鬍鬚道。
“老夫卻不這麼認爲……”
“哦?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
沈鯉一頭霧水,將奏疏復又拿起,看了一遍卻還是沒現其中有何不妥之處。
這時王錫爵卻是開口道。
“仲化兄請看這些奏疏的落款,可有什麼相似之處?”
“落款?”
沈鯉翻開奏疏一一看過,口中唸唸有詞。
“右僉都御史梅國禎,工部主事方懋學,禮部侍郎郭正域,講讀學士方從哲……”
沈鯉眉頭緊皺,片刻之後擡起頭,面色微微有些震驚,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這些人……如果老夫沒記錯的話,皆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吧!”
“不錯!”
王錫爵感慨般的點了點頭,道。
“素聞那李廷機和葉向高交遊廣闊,在彼輩同年當中亦是人緣頗佳,卻不曾想在此處起了作用!”
“元輔的意思是,這些人的背後,有壽王殿下的影子?”
“倒也不能全然確定,不過總歸是有這種可能也就是了!”
王錫爵倒是沒把話說死,可到了他這種地步,又豈會隨意說出不確定的話?
沈鯉依舊眉頭緊皺,有些想不明白。
他和朱常洛結交的不深,但是也清楚此子非凡,爲何會在這種節骨眼上,行此捨本逐末之事呢?
正欲開口詢問,卻聽得外邊有中書舍人進來稟承道。
“閣老,壽王殿下到了!”
王錫爵和沈鯉當即起身,走出內閣,卻見從對面的房間當中,朱賡和沈一貫也是同時出來,四大閣老對視一眼,便同時往前走去。
“見過諸位先生!”
朱常洛走在前面,笑吟吟的拱了拱手對着四大閣老行了一禮。
“殿下不必多禮,案情如何?”
四大閣臣以王錫爵爲,擺了擺手略帶急切的開口問道。
此話一問,衷貞吉的臉色卻是一黑,倒是朱常洛淡定的笑了笑,道。
“出了些意外,劉成死了!”
“什麼?!”
沈鯉頓時驚呼出聲,在場之人都是熟悉案情者,自然知曉劉成在此案當中的重要性,說是現在唯一的線索也不爲過,現在他一死……
“此案的線索,算是全斷了!”
趙煥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
頓了頓,從袖中摸出一份證詞道。
“這是今日審理案情的證詞,還有劉成死前留下的血書,請元輔過目!”
王錫爵也不客氣,當即接過證詞,細細的看了起來,半晌之後,卻是臉色複雜的合上了證詞。
“趙尚書,你們覺得,這份證詞的可信度有幾分?”
趙煥苦笑一聲,亦是無奈的搖搖頭,道。
“元輔明鑑,我等對於這份證詞也是存疑,張掌印和董寺卿覺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份血書當中所言不會有假,但是衷總憲卻是覺得劉成死的蹊蹺,這份證詞亦不可信,最後還是殿下給了個法子,算是勉強解決!”
“哦?什麼法子?”
王錫爵皺眉問道。
“元輔容稟,此案審到此處,已是難以爲繼,所以本王和諸位大人商議之後,決定只審不判,將此案付諸朝堂,請諸公得一個公論!”
朱常洛笑了笑,道。
“理當如此!”
張誠剛想說話,王錫爵卻是點了點頭,道,頓時將張誠到了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朱常洛朝張誠的方向瞥了一眼,卻是繼續說道。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元輔,諸位先生,我們這便進宮去吧,想必現在父皇應該尚未安歇!”
“元輔,如今宮門已經下鑰,不若還是明日吧……”
這次張誠卻是搶先開口,神色之間也多了幾分煩躁之意,頓時讓衷貞吉有幾分疑惑,如今他們這麼多人都已經聚齊,但這張誠爲何還是要屢次三番的阻攔呢?
心中疑惑之下,衷貞吉卻是開口道。
“元輔,陛下早有旨意,隨時回報案情,如今此案生這麼大的變故,還是即刻進宮吧!”
王錫爵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
“既然如此,諸位便隨老夫進宮覲見吧!”
這句話一出,張誠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而朱常洛的嘴角則是掀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今夜,註定不是平靜的一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