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分開處理,分別審問,其實是非常考驗審訊人智慧的事情,需要從根底抓起,這是一個很完美的“博弈論”,對於每一個被單獨村民來說,“說實話”可以避免大老爺判刑,而說謊話的話,就要想一下,其他人如果出賣自己,大老爺會如何的對自己下手。
包工頭只是開動了壓路機,給他們示範了一次,不說實話的人的下場如何,很快,他就已經在七嘴八舌之間,獲得了所有的知識。
當然,這期間,沒人關心他使用私刑的問題,對民間基層們來說,誰拳頭大誰有理,向大人物磕頭作揖賣好來換取好處,自然是非常正常的。
“基層腐敗啊。”
包工頭也只能暗暗嘀咕一聲,他知道,對於這種事,最好的選擇,就是不管,不然被黏上就壞了。
不過,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狐疑的看了看霍滿囤,說道:“等下,你一個人打了這麼多人?武林高手。”
霍滿囤勉強聽過他爹往年間幫人走鏢的故事,知道這些大人物的想法與他們百姓不同,稍微回答不對就要惹禍,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負責修路的“小官兒”,而不是坐堂的縣老爺,也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
他小心翼翼的想了想,說道:“回老爺的話,小的是鄉下把式,隨便練的。”
包工頭呵呵一笑,看了看那些慘兮兮的人,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結了,忽然想到一直在拼命培植勢力的李向前等人,心中自然也是一動,說道:“你可願意去外面走走,我身邊,倒也缺點人做事,也不讓你多辛苦,勉強做個護衛就是。”
霍滿囤卻沒想到,可以有這樣的好處,不過,深知這裡面福禍難知,正沉吟之間,卻聽這位大人說道:“還有什麼家人子女?也可以一併搬去帝都過日子了,還有學堂可上,可不是好事。”
中國人對這子女之事最是上心,登時霍滿囤就欣然同意,包工頭也趁熱打鐵,說道:“給他找身軍裝換上,嗯,你叫什麼名字?”
“回老爺,我叫霍滿囤。”
包工頭剛想說,這個名字太土,你是天津人,姓霍,不如改名叫霍元甲吧,不過,忽然剎車,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了看他,說道:“嗯,好意頭,不過你以後當兵吃糧,哪裡需要滿囤呢。”
名字往往負擔着長輩對孩子的希望與寓意,名和字,也都完全不同,比如有個人,名叫操,字孟德。
所謂越缺乏什麼,就越強調什麼,一個人的名字叫滿囤,自然的意思是,他家的糧食很難滿囤,於是就求取這個兆頭呢。
這麼一個普通的農把式之家,就是小村子裡的外姓人,忽然被人家看中法眼,跟着貴人就雞犬升天,消息自然一下子從全村傳到了十里八村,甚至之前襲擊他,鬧了個沒趣的隔壁小村,也舔着臉前來討好。
原來無他,包工頭這次工程順利,沒什麼鬧事或者需要佔地的破事兒,盈餘的預算不少,反正上交了也不可能得一個“節約光榮”的獎勵,正要爭取人心之時,就直接甩出來一百兩銀子做霍滿囤的安家費。
天可憐見,這麼一個北方小村,哪怕是天津,也是要等到後世開啓通商口岸的時候,才做到了富得流油,此時,讓本村最大的地主,也拿不出一百兩來,這可是一千枚銀元,可以買……
總之,老百姓哪見過這麼多錢,反正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於是,自然有人開始要錢,當然,這要也是有學問的,是借,用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那霍滿囤一個臉嫩的漢子,看着滿囤哥,滿囤兄弟的叫聲,卻也心軟,但這錢可是那長老,對,以後就是叫長老的主公所說,讓他在京城裡安居的本錢,要去“搖號”買房,可不能花天酒地亂花。
好在此時,終於有了救星,此時是夜裡,只聽外面呼呼傳來聲音,過了一會,幾個人就接近了霍滿囤家的院子,此時這裡圍了不少人,分開衆人,是幾個縣衙門的差役,進來後,喊道:“誰是霍滿囤。”
衆人都不敢再說話,那霍滿囤此時穿着一身迷彩軍裝,雖然還不習慣,但也知道這是好料子的好東西,挺了挺腰,說道:“俺就是。”
那幾個差役看了看他的“新衣服”,皺了皺眉,說道:“跟我們走一趟吧,縣老爺有請。”
此時,還沒有天津這麼一個稱謂,只有天津衛,天津的整體,還屬於河北的北直隸管理,而本縣的靜海縣縣城,其實距離村子不遠,如果要去的話,當真是說話就到,不過,還沒等霍滿囤說什麼,他家婆娘就擔憂着說道:“這位老爺,縣老爺叫我家滿囤去,到底什麼事啊。”
那差役一聽這慌張的聲音,反而帶着點驕橫,仰起頭,說道:“縣老爺辦事,自然有他的意思,我們就是傳話的,哼,難道你們還敢不聽嗎。”
他還帶着氣呢,幾個兄弟闖進一家商戶,喝令其擺酒,方便他們檢查檢查,卻不料,正喝着高興,有人傳令讓他們趕緊到這個村子來,找個什麼人,速速帶回,雖然百般不耐,但那老爺的命令自然違抗不得,最近老爺可是狠狠的開革了幾個不長眼的笨蛋。
到了這裡,卻沒想到這麼多人,看着霍滿囤這身怪異的新衣,他稍微知道,這身從帝都來的新式衣服,等閒不得穿着,也不敢太過蠻橫,轉頭帶着那霍滿囤,就要趕路。
如果是平時,縣官其實並不願意這些人下鄉去,總是免不了吃大戶,喝大酒,平白惹事不說,縣官吃不到什麼,反而賬算在他身上,不過好在霍滿囤家幾乎就這麼一間土坯房,實在一看就沒什麼油水,而那一袋子錢也都在他婆娘懷裡抱着呢。
看着霍滿囤走了,他婆娘確不是好惹的,知道這些人借走了錢,不說什麼賴賬,但是總難討要,而這錢還要留着去帝都花銷,誰知道要花多少呢。
她馬上說道:“都散了吧,散了,沒看我們家,縣衙都來人了嗎。”
衆人癢癢然討了個沒趣,不過,卻有一人,忽然說道:“老嫂子,你就這麼讓滿囤哥走了?”
她說道:“咋了,他現在也是官家的人了,怕啥。”
“啥官家啊,”那人壞壞的說道:“這縣衙出名都是吃人不吐骨,沒聽人家說嗎,是個衙役九個壞,還有一個得投胎,賊做官,官做賊,賊就是官,官就是賊,等閒一個縣衙裡的書辦小官兒,想要當上,少不得也要給縣老爺進貢,可滿囤哥卻是不給錢,縣老爺肯定不滿意啦。”
她有些害怕,嘴硬道:“胡說了你,那長老,可是帝都來的大人。”
“你沒聽說過縣官不如現管嗎,何況帝都裡的人,那是遠着呢,縣老爺要雁過拔毛,誰能阻攔,我看,滿囤哥是慘了。”
“對,慘了,”眼紅霍家忽然發達起來的人,也全都七嘴八舌起來:“那縣衙的牢裡可黑了,聽說,花幾個大子兒,那些衙役就可以下手殺人,最是黑心不過了。”
“今晚滿囤哥吃飯了嗎,不知道能不能挺住啊。”
這幾個人心懷不滿,說完也就走人,不過,這霍家媳婦兒一下就急了,四處走動,慢慢哭了起來,懷裡的錢也都是變成了什麼禍根,在一個小老百姓眼裡,縣官兒就是最大的官兒了,所謂破門縣令,當真是除非家裡是大戶人家,讓誰死誰就要死,左顧右盼之下,幾乎哭了出來。
“娘,你哭什麼啊。”
“兒啊,你爹去了縣衙,我害怕他有什麼不是。”
“不如去求求那長老吧,我看那長老是好人。”
思前想後,霍家媳婦兒也就只能如此做,她和霍滿囤在這村裡沒有什麼親戚,能落戶於此,純粹是依靠霍滿囤老實肯做事,她爹就把她託付給他,一家人趕緊朝北而去,此時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想去找那長老求救,但看着那一袋銀元,卻是一個負擔,孩子,銀元,哪一樣也捨不得留着,生怕歹人入門搶走,她想了想,乾脆全都帶走,也不嫌熱,穿上冬日的棉襖,將整十斤還多的銀幣裝在身上,好似一個孕婦,又找來新近磨好,原本準備春耕夏收用的鐮刀,拿在手裡,帶着孩子,就此出門了。
此去那鐵路的工地,卻沒什麼人,此時鐵絲網已經安好,排水溝也修好了,就等着最後的驗收,包工頭和幾個通行的朋友,弄了一桌酒肉,當然都是從帝都送來,每個人也吃不多,純粹是吃個新鮮,聊着未來的光輝權勢,正在吃喝呢,卻聽着遠處的鬧聲,皺着眉,說道:“今天肯定沒看黃曆,怎麼回事。”
叫人去問,等了一會,有人回答,“就是之前您收做護衛員,讓他回家安排家眷的那個霍家的媳婦。”
“這麼晚了,跑來幹什麼。”
包工頭疑惑了一句,旁邊一位長老說道:“你一口氣給了人家一百兩啊,這麼大方,那霍滿囤看着雖然其貌不揚,但身子絕對夠壯實,誰知道是不是有了錢,就去了老相好那快活啊。”
“那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婦聯主席。”
“你是領導啊,這女人們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呵呵,肯定是來哭訴的。”
“你就扯吧,人品再差,也不可能這麼幾天都忍不住,明明可以去帝都睡朝鮮妹子啊,好吧,讓她進來,我倒要聽聽。”
“話說,你再不回去,那些朝鮮妹子,就要被瓜分乾淨啦。”
工地裡,他們住的是臨時板房,在這個初春,倒也合適,霍家媳婦戰戰兢兢地來到了,見到幾人正在吃酒,馬上下跪。
哪怕再不在意的長老,卻也是從21世紀來的,哪裡受得了見面就磕頭的樣子,如果再過幾十年,天天如此,久居上位,可能就要習慣了,但是現在,時間不久,馬上就紛紛站起,說着,“有什麼事,起來說話。”
“大老爺,你可要給我家做主,我家滿囤,被縣衙的人抓走了。”
“抓走?”包工頭第一個想法,是那個霍滿囤會不會是什麼傳說中的江湖匪類,其實是殺手,正好縣衙破案?但轉念一想,也覺得不對,說道:“縣衙爲什麼要抓人呢。”
“縣衙裡的人做事哪有什麼道理。”她哭哭啼啼,本是“請”,“帶”走的,不過,她說的嚴重了一些,也讓衆人覺得嚴重了一些。
能和包工頭喝酒的,都是一起來天津維護鐵路的人,此時算是接近最後完工,喝一頓酒,一來是拉拉關係,好在日後多互相提攜,二來也是互相可以有個制定下一步讓他們團結的計劃,誰都看得出來,下面的天朝,鐵路建設肯定是重中之重,那麼,一個鐵道部部長的職位劃分,自然是少不得的吧。
他們自然也想象成了一羣如狼似虎的官差,進了這一家之中,大打出手,將原本包工頭看中的護衛員給抓走,雖然覺得這有點荒誕,卻也覺得奇怪,這縣官是誰來着,怎麼就敢這麼招惹他們?
包工頭雖然對此也不瞭解,倒也自我解嘲的說道:“嗨,無權無勢的醬油長老就是被欺負啊,連用個人都不安生。”
“老包,別說了,咱們趕緊去看看去。”
“對了,這孩子和這位夫人,你們就不要跑了,大晚上的,隨意出門不好,在這裡吃一些吧,桌上的酒菜我們沒怎麼動,都是喝酒呢,反正也是無聊,乾脆消化消化事兒,我倒是想知道,這靜海縣縣官到底在想什麼啊。
三人說走就走,毫不停留,等到一切收屍停當,自然由其他人插手,給霍家媳婦和兒子端來飲水,慢慢休息,安撫情緒,然後扭頭去看看,那縣官到底在幹什麼。
其實,此時霍滿囤過的還是不錯的,在縣衙後衙的房間內,一桌比包工頭所吃的酒席還要豐盛的飯菜,桌上縣官還是師爺幫閒沒了往日的窮兇極惡,反而是如此的和藹可親,推杯換盞,給霍滿囤灌酒,喝着酒,說着話。
“來,滿囤兄弟,祝你在帝都一路順風,升官發財。”
“對,滿囤這算是進了禁衛了,見官大三級,以後我等進帝都去,可不要不認我等啊。”
“瞧你怎麼說的,滿囤兄弟是這種人嗎,呵呵,是吧,滿囤兄弟。”
霍滿囤就好像做夢一樣,就這麼進了縣衙之後,卻不同於衙役的嘴臉,縣令和縣丞等人,堪稱是親善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