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爲峴山之上突發變故。
以至於多鐸有些沉不住氣。這一次,他好不保留的將八旗精銳一古腦砸了進去。
就在第一波漢軍衝擊之後。
打楊承祖一個措手不及。尤其是騎兵衝擊之後,步卒重甲突擊。
讓楊承祖有些吃不消。
還好,夏軍也是初興之勢。從上到下各部人馬的朝氣還在。
真逼急了,反而迸發出血性。
幾乎是一步步的血戰將楊承祖所部壓了過來,甚至楊承祖帥旗所在,已經被壓制成一個突出部來了。就造成了楊承祖剛剛的危險。
楊承祖咬着牙說道:“命令城牆上開炮。”
周圍親衛爲之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楊承祖厲喝道:“怎麼沒有聽見嗎?”
“是。”立即將命令傳到城頭之上。
而此刻楊承祖心中也不好受,火炮的射程與準頭,從來是一個問題。這也是雙方數日交戰以來,沒有用大規模火炮轟擊的原因所在,以爲你怕砸到自己人頭上。
除非剛剛列陣的時候,開上幾炮,壯壯氣勢而已。
而且清軍對城頭的火炮也非常重視,一般就在火炮射程之外列陣,慢慢推進,等進入火炮射程之後,就與夏軍糾纏在一起了。
而此刻楊承祖的命令,幾乎接近與不分敵我的轟擊。
這固然能打擊清軍,但是對己方士氣的打擊還很大的。
楊承祖不是沒有想過,將大隊人馬撤退一段距離,然後用火炮轟擊清軍後陣。這樣的誤傷可能少一些。但是撤退本來,就不好操作,更不要撤退,更更不要說,在這種處於下風之中撤退。
楊承祖看得分明。
現在夏軍不過硬撐而已,如果下令撤退,一口氣一泄,恐怕連現在的陣勢都維持不住了。
所以,只能如此了。
楊承祖默默估算時間,心中越發苦澀,暗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到天黑。”他不過是猶豫一會兒,就立即下令,將城中預備隊全部召出來。這一把,他全壓。
楊承祖壓的不是別的,而是張軒能在今天一日之內,奪下峴山。
張軒如果知道楊承祖所想,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他,他此刻的估計有一點悲觀。
此刻攻峴山,雖然遇到了堅強的抵抗,但是依然在滾滾洪流之下,孔有德根本沒有辦法支撐下去。
火藥殉爆,引發的傷亡不少,但隨之而來的混亂,卻成爲孔有德無法處置的後遺症。
孔有德親自上陣,以身邊的親兵接管了數門火炮,直接用散彈轟了下來。
因爲峴山北坡之上,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根本不用擔心打不中。幾乎一炮下去,散彈有人冰雹一下砸下來。一下子砸翻十幾人。有的人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這就不用多說了。
而更多的士卒,捂住臉大聲的呻吟慘叫。
顯然有鐵沙打在臉上了,有鮮血從他手指縫之中露出來。大片大片的,止都止不住。
這樣的事情,很傷士氣。但是張軒帥旗前壓,各部將領自然不敢留在本位之上,紛紛上前指揮,幾乎各哨的把總都衝到了第一線,這樣指揮官紛紛前置的情況之下。
縱然被打死一片人,很快被組織起來,再次衝鋒。
孔有德所部混亂最大的影響出現了。
雖然這一次殉爆,火炮陣地上很多火藥都被引爆了,但是真正說起來,大炮沒有毀多少。死的僅僅是炮手,沒有足夠的炮手,孔有德佈置的大大小小火炮炮手缺口嚴重。
第一輪發射還算可以。但是第二輪與第一輪發射間隔時間太長了一點。
足以讓夏軍衝上山來。
孔有德見狀,大喝一聲,帶着千餘親兵從山上衝了下來。
孔有德麾下親兵,可以上溯到東江軍。
毛文龍不管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是本身來是能打的,否則也不會被努爾哈赤視爲大敵了。東江兵之中,還是有一些精銳的,至少遼東三礦徒當初都是毛文龍的義子出身。
孔有德年歲雖長,但現在絕非不是不敢拼命的人。至少現在這個局面,孔有德非常明白,是不拼命就死,拼命還有一線生機。
孔有德從山頭衝下來,一時間打了夏軍一個措手不及,立即將雙方戰線向下推了好幾步。甚至斬殺一名哨官,令一部敗退。但戰績也就僅此而已了。
張軒花了這麼多精力,費了這麼多代價。連他自己的小命,都不在乎,做好戰死襄陽的準備,豈能在最後這個節骨眼上放鬆,張軒見狀,二話不說,派樓磊持他長劍,將敗退那個哨,隊長以上軍官,就地處決,令樓磊代爲哨官,繼續進攻。並號令全軍,有進無退,後退一步者斬。落在帥旗之後者,斬。猶疑不進者斬。
張軒以及帶着他的將旗,一點點的向南挪移,他的腳下已經有坡度了,他腳下所踩的,可以說峴山山麓了。
從這個不大山坡之上,至少擠滿了上萬士卒。一個個不要命的向上衝,唯恐落到帥旗後面。
越往山上,人數就越密集。
密集的幾乎無法揮刀了,一揚手都能碰到人的地步。
這樣的情況之下,什麼武藝,什麼武功,都不起作用了,人似乎變成了野獸,長刀是利齒,互相瘋狂撕咬,倒地之人,隨即被無數之腳踩上去,在幾個呼吸之間,化作一團肉泥。
張軒在山下,看不到山上的廝殺。
能感受到,僅僅無數大聲廝殺慘叫。隨即一聲聲炮聲響起來。隨即大片大片士卒傾倒在地,隨即又大片大片士卒,踩着屍體衝上去。
張軒面無表情,心中卻是在滴血。
張軒前幾日,進攻的時候都有保留,就是知道傷亡太大了,他雖然沒有從小卒做起,但並不是不知道下面人的壓力。張軒之所以能做到今天,固然有他學習能力不錯,用後世一些軍事理念。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對下層士卒,有深刻的同情。
別的人如何不知道,但是張軒麾下士卒,從來是不克扣一絲半點,縱然再艱難,張軒本人也能做到與士卒同甘苦。
每一個人都不傻子,如果你做不到以心換心。指望下面人無條件爲你賣命,根本不可能。張軒帥旗向前,任何士卒都義無反顧,明知是死,也要向前衝,固然有大夏軍法森嚴。但也有對張軒的崇敬。
張軒用心培養下層軍官,不是一日兩日了。從汝寧開始,他有什麼都給自己親衛隊講課,而如今這些人因爲各種抽調,調遣,分配到各部之中。都是張軒最忠實的擁護者。
而此刻,衝殺在前,奮不顧身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這些軍官。
張軒如果沒有用心培育這些士卒,他們不會爲張軒賣命,但是張軒此刻還能記住他們當初淳樸的臉,記住他們笨拙學習兵法的樣子。但是這些人,卻被自己驅除的一批一批的去死。
張軒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劊子手一般。
他知道他每前進一步,對前面士卒,壓力幾何倍增大,死傷更是急速攀升。
但他必須堅定走下去,踩着屍體,踩着鮮血的走下去。已經讓面無表情,因爲他不敢有表情,因爲全軍上下都看着他,他不敢有一絲軟弱。而且,這樣強烈的攻勢,這樣殘酷的廝殺,張軒很怕這一鬆鬆手,他們就堅持不下去了。
兵法,就是如此矛盾且殘酷。不能愛兵如子。很難得軍心,但是愛兵如子的目的,就是送他們去死。
兵法,本就是殺敵人與殺自己人總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