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一邊寫一邊改。
這是真正的大政。
可以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如何穩定一個國家的根基,張軒之前沒有想過,他之前所想的,不過是如何打天下。對於如何治理天下,並沒有多想,無他,天下還沒有打下來,現在想這些東西,不是太早一點了。
而是現在江南抵定,張軒能多出一些心思來想別的了。
汝寧的政策,能不能在江南實行。
答案是不能。
汝寧的政策好不好,好,但是想要在江南實行汝寧的政策。張軒在江南不知道要殺多少人。也不知道要遇見多大的抵抗,闖營不過是要銀子,就別天下士紳牴觸成這個樣子。如果真像土改一樣,遍及天下的話,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樣的亂子。
世界上最多的人,其實是那些中間派,對改朝換代,並不是太在意的。但是你如果要動他們的利益,卻是萬萬不能的。說不定要鬧到天下皆反的地步。
沒有可以鎮壓全局的實力,是做不得這樣的事情。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有鎮壓全局的實力,又何必做這樣的事情。既然能鎮壓全局,說明天下人大多都是已經認可了。也就是天下太多的既得利益者認可朝廷。
這樣一來,朝廷幾乎在自損根基。
這樣的事情,如今將來打下北方的話,或許可以,畢竟北方連年戰亂,幾乎上已經是一片白地了,自然可以,但是在江南這樣的地方,卻是不能的。
甚至要擴展到整個南方各地。
首先張軒要確定自己要做大政是什麼?
是擴張,既得利益羣體。
擴張因曹營崛起而得利的人,而授田卻是其中最簡單粗暴而且有效的事情。
取朝廷衛所來填曹營士卒的胃口,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是即便如此,也就要具體事情具體分析,畢竟並不是說朝廷之事。很多衛所已經與尋常府縣一般無二,不管之前這些土地的主人,到底是怎麼來的,但是已經是既定現實了。就不能粗暴的一刀切。
“大明勳貴,以及大明世襲指揮使各級衛所官的田地。”張軒着圈定這一行字。
其實在朱元璋的規劃之中,各級衛所官以及大明勳貴是一個體系的,而後來的營兵募兵,反而是弄出來的東西。
既然這個體系已經以自己的無能確定了自己的價值,那麼就不要怪張軒將他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面,實現朱元璋給他們與國同休的承諾。不過,即便是這樣。衛所體系四百多萬頃耕地,即便是其中打好幾個折扣,有一百萬頃能真正的分下去,也足以收買數十萬人的人心了。
如果再加上北方荒蕪的土地,將來可支配的土地數量,絕對不在少數。
這纔是國家政權可以支配的土地。
張軒的思路發散開來,隨即起身,在月色之下思考一件事情,如何讓更多的人與曹營政權休慼與共。
張軒努力思考,忽然一件事情闖入張軒的腦海之中。
“奴變。”這個詞彙在張軒耳邊並不是什麼陌生的事情,到了江南之後,這樣的事情,更是多如牛毛。
但是張軒並沒有真正深入瞭解奴變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此刻,張軒纔想深入瞭解這一件事情。
而這個時候,雞鳴聲響起,原來一夜過去。
張軒顧不得休息,叫人來打些涼水,立即將他幕僚之中的幾個師爺叫了過來,這些人或許沒有什麼大才能,但是對各地的民風卻是非常瞭解。
張軒打起精神,一一詢問,才知道情況與他想的有些不同。
中國蓄養奴婢之風,從古代一脈相承,但是到了宋代已經比較少了。宋代奴婢多以僱傭制度。
古代的奴婢來源大概有這幾個來源。
戰爭之中俘虜淪爲奴婢,因債務之類,賣身爲奴,還有因爲犯罪打入奴婢,賤籍等等。
而宋代戰爭淪爲奴婢還有,而法律並不允許賣身爲奴,也很少將人打入賤籍,但是宋元更代,卻是一個大倒退,在明代之中,朱元璋繼承了不少元朝的規矩,其中就保持了不少元代的制度。
比如奴婢制度。
明代朱元璋賞賜功臣,就有不少奴婢。開國之戰,就有大批色目人奴婢。而在之後的很多事情之中,也有大批人打入奴婢,比如建文舊臣,寧王之亂的參與者等等。
這還是官奴婢。
當然這還是一方面,單單是這個還形成不了如此龐大的規模奴僕。
明代因爲士紳的免稅額度,有大批百姓將田畝放在士紳的名下,這個事情被稱爲詭寄。但是假做真來真做假。時間一長,這種這情況就成爲事實。
明代蓄奴之風,非常興盛,幾乎有名有姓的士紳,都是家蓄數千奴僕。而江南文風鼎盛,士大夫之多,天下數一數二,更是激化了,這種矛盾。
蓄奴之事與侵佔田畝之事幾乎連在一起。
這樣一來,其中種種情弊可想而知,還有一種情況,明代江南紡織規模很大,就有很多私人織坊,而其中勞動的人,也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奴婢之身,種種複雜的情況。更是讓其中情況複雜化。
這也是爲什麼同樣的制度,在江南特別重,而在北方卻不聽說奴婢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張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羅汝才所言不承認前朝功名,解決了相當一大部分問題,也激化了不少問題。故而這件事情到底改入如何處置,張軒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但是主題思想卻是有了。
張軒鋪開宣紙,拈起毛筆,筆尖帶着濃重的墨水,在宣紙上寫出三個大字:“廢奴策。”
張軒太明白爲了自由而戰的人有多麼努力了,也有前車之鑑在先,張獻忠攻克黃州,等武漢北邊的府縣,就是藉助了奴變的力量。張軒又怎麼不借鑑。
具體細則,張軒還沒有想出來。但是總原則卻是有的。
第一條,漢人不得爲奴婢。
第二條,欠債不還入官自有定罪,但不許爲人奴婢。
第三條,各家家僕,當以僱傭制,以良家子視之。
第四條,廢除賤命,科舉官府諸事,一視同仁。
如是等等。
當然這是一盤波及到整個江南的大棋,很多情況張軒都要細細考量,他打壓主要是詭寄與生產型奴婢,至於各家的家僕,不過是樣子貨而已。
將來或許會想辦法限制,但不是現在。
雖然很多事情,還需要細細的推敲,但是大的框架有了,張軒心中暗道:“這廢奴策一出,江南恐怕要爲之大變,東林這變估計絕對不同意。不過,不要緊。”
不是張軒看不起錢謙益,張軒自忖自己對羅汝才的影響力絕對在這個首輔之上,只要有好處,羅汝才纔不在乎東林士紳有什麼意見。但是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樣的大政策制定,對張軒來說還是第一次,這麼多年下來,張軒太明白,想出來的事情,與實際狀況是有差別的。
所以,張軒不敢輕易將這裡想法掏出來,要看時機和機會。
張軒將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寫了出來,這才鬆了一口氣,擡起頭卻看見夕陽西下,恍惚之間,一天過去了。張軒只覺得睡意上涌,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卻不想有人來報,鄧和將軍大勝歸來。
張軒立即再叫了冷水,洗把臉,將鄧和請了過去,他要詳細問一下,與官軍具體戰況如何。這是第一手官軍資料,由不得張軒不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