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昇離開了義軍的蜀崗大營之後,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後背都溼透了。
城中或許有人想以一番言辭讓張軒納頭就拜。但是李昇並沒有這種覺悟。
李昇雖然是勳貴子弟,但也不是酒囊飯袋。一手快箭名震江南,雖然才十幾歲,文武雙全,史可法從南京徵兵北上,各家勳貴紛紛躲避,只有李昇慷慨激昂,要從軍擊賊。
但是史可法以爲李昇年紀小,碗拒了李昇。李昇卻沒有放棄,在史可法聚將之日,一個騎馬來到南京大教場之上,彎弓射箭,驚豔全場,即便是劉肇基也大爲吃驚,不想南方還有如此射術。
史可法大喜,詢問是那隊的將領,才知道是李昇。
這才讓李昇從軍。
今日張軒來得太快,太急了,讓史可法不知所措,再加上城中騎兵太少,根本不敢出城探查張軒所部虛實,李昇自告奮勇出使張軒營中,本就不是爲了勸降去的。
李昇還沒有到城門之下,就有人迎了上來,史德威早就在這裡等着了。
不一會兒,李昇就帶到了史可法的身前。
史可法問道:“賊人有多少兵馬?”
李昇臉色有一些難看說道:“馬隊過萬,至於步卒到底有多少,一時間看不出來,但是最少在馬隊數量之上。”
李昇畢竟年輕,劉肇基在李昇走之前,叮囑了不少要點,就是如何判斷的敵人數量,從營帳,煙塵,竈臺,等等方面判斷。但是一來李昇不可能走遍義軍所有的營寨,二來,這些判斷很多時候,只能憑藉經驗,並不可一點就通透。
劉肇基聽了之後,心中暗暗擔心,擔心揚州城現在的情況。
昨天回來之後,得到賊人大軍兵臨城下,整個揚州城之中,無數人都如驚弓之鳥,紛紛上門來詢問因果,史可法不得不一一安撫,但是現在的情況,又怎麼史可法單單有言語所能安撫得了的。
這些大族鹽商之流,紛紛登船。
反正從揚州城到運河碼頭,根本就連成一氣了,雖然在城外,但是如城中無疑。
張軒昨日看見的大部分火光,都是這些人連夜上船逃亡的燈火。否則,賊人兵臨城下的時候,有多少人心大到依然在深夜之中,飲酒做樂。
“以你看城外賊人如何?”史可法問道。
李昇很想說不行。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自己騙自己,毫無意義。他只是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他見過史可法所部的人馬,也算是從南京京營之中,優中選優,選出一部分可戰之士,渡江之後,又在揚州選拔漕丁力夫之中,可用之人,纔有這一萬多士卒。但是與賊人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沒有回到,也是一種回答。史可法心中一黯,暗歎一聲,心中越發絕望了。
“大人,賊人發兵了。”有人來報。
史可法帶着數人登上城樓附近的一座高樓。
總體來說,揚州城中的房子,要高過外面的房子,越往外圍,房子也就越低矮。所謂的樓,也不過三四層結構。在樓頂的窗戶之上,眼前的一切謹守眼底,卻見賊人打着一面:“曹”字的大旗,又打着一面繡着:“南陽”兩字的旗幟。一時間史可法也沒有猜到這“南陽”兩字做何解釋。
這個問題僅僅在他的腦中一過,隨即就放到一邊了。仔細觀察賊人的動靜。
城外大部分房子,現在都已經是空房了。
昨夜今晨這一段時間之內,城外的百姓,要麼逃了,要麼就進城了。
當然了,也不是說一個人都沒有了。雖然兵危戰急,但是張軒來得太快,史可法擔心賊人賺城,也不敢延長城門開門的時間,唯恐給張軒得了空子。故而城門開啓的時間並不長,再加上把守嚴密,層層檢查。大隊人馬進城的速度也不快。
有不少人,都被堵在城外了。
只要找一些角落之中避一避了。
反正揚州城外的橫街斜巷,好像是迷宮一樣。很多地方,不是本地人,想找都找不到地方。。
史可法看來,賊人很是謹慎,兩側房屋,都有搜查。雖然沿着大街前進,但是速度相當慢,恐怕走到城門下面,也要好一陣子。
“大人。”劉肇基說道:“待城外賊人靠近城牆之後,放上一火,絕對讓賊人有來無回。”
雖然揚州的城牆,都隱藏在房屋之間了,但是揚州城的護城河還是有的,但是揚州城的護城河,似乎變成了,揚州城環城水路,不過不管怎麼說,有護城河做隔離,即便是城外一把火燒了,也是燒不到城中來。
“萬萬不可。”史可法說道:“人心至重,易失而難得,彼奪一城,比殘害庶黎,即便使賊人多一城,城中人心依然在我,但城外百姓無數,一把火放了,這纔是失揚州。”
史可法這樣的儒臣,從來不覺得李自成能夠長久。而且史可法也下不了這個手。
劉肇基是遼東人,生生死死見多了,與東虜打交道,什麼樣的事情沒有見過,此刻見史可法婦人之仁,頓時說道:“大人,----”
他還想說什麼,就已經被史可法打斷了。
“我意已決。”史可法說道。
“那麼末將請戰,下城與賊人一戰。”劉肇基臉色血紅,咬着牙說道。
史可法看着劉肇基說道:“好,你去吧,好生保重。”
劉肇基說道:“大人,也保重。”
劉肇基說完之後,頭也不回的下了閣樓,只剩下重重腳步踏在木製樓板上的聲音。
史可法將身邊的將領一一分配下去,好保持城中秩序,或看管各處城門,巡視各地城牆之類。不一會兒,只剩下李昇一個人。
史可法看着李昇,說道:“我寫一封書信,代我轉交魏國公。”
史德威一聽史可法如此說,立即鋪紙研墨,史可法片刻之間,就寫了一封書信,吹乾墨水之後,史德威收好,加了火漆之後,遞給了李昇。
李昇就在旁邊,雖然沒有有意偷看史可法寫信,但是瞄上兩眼,也猜到七七八八了,無非是將揚州之事,告知南京,也說他現在無能爲力,江防之事,只能讓魏國公主持了,並讓魏國公督促左良玉早日回援。
李昇從裡面隱隱約約的讀出來,一股交付後事的意味。
“你速去吧。”史可法說道。
“送信之事,自然有僕人代勞,揚州城危急之時,正是丈夫用武之地。我盼之良久,豈能趨避之。”李昇朗聲說道。
史可法說道:“你年紀尚小,將來大有可爲之時。揚州不成,將來會有用武之地的。”
此刻史可法是爲國惜才,李昇文武雙全,好吟詩,詩有是唐風。而且家世好,勳貴再怎麼不成器了,但也是朝廷一大支柱,即便是萬曆年紀,還有勳貴帶兵鎮守一方的先例。
即便現在史可法爲什麼將江防託付給魏國公,而不交代給鎮守太監韓贊周,就是他覺得,魏國公世鎮南京,潛勢力,不是鎮守太監可比。
如此有能力,有家世,假以時日,又是國朝一員大將。更何況現在是多事之秋。
李昇說道:“大人,何必放棄揚州,去南京。”
“身爲國家大臣,豈有避賊之理,且揚州數十萬生靈,接仰仗於我,我又何忍將他們棄於水火之中?”史可法說道。
“公不肯行,在下世代勳貴,與國同休。不敢以貪生怕死之名,有辱家風。”李昇說道:“恕難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