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見的死亡越多,就越喜歡孩子。
越喜歡孩子的天真無邪,喜歡孩子的無憂無慮,喜歡孩子的生機勃勃。喜歡孩子的純潔可愛。
看盡塵世間,人生百態,爲了活下去,各種各樣的兇狠毒辣。就越有喜歡孩子的理由與動機。
而且囡囡是一個很可愛,很聽話的小女娃。
“她是誰家的孩子?”張軒低聲問道。
“是新來的王主薄的。”羅玉嬌說道。
王主薄就是王度。
其實張軒的幕府,雖然掛上了知府,知縣,推官,主薄之名,但是實際上依舊是草臺班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張軒確定的編戶,丈量,授田,三件大事。不分彼此,現在又多了一個放賑的差事。
“羅姐姐,”囡囡說道:“我該回家了。否則娘就要來找我了。”
羅玉嬌看看天色,覺得時間的確不早了。說道:“田大娘。”
田大娘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說道:“姑娘有何吩咐?”
“將這小女孩送到王主薄家吧。”羅玉嬌說道。又低頭用既幼稚又莊重的話說道:“囡囡,你要好好的聽田大娘的話,知道嗎?她會送你回家的。”
囡囡點點頭,對田大娘說道:“田大娘好。”
“哎,”田大娘一行板着得臉,也出乎意料的顯露出笑容,說道:“好,我帶你回家。”
羅玉嬌與張軒並肩而立,看着田大娘的身影,與囡囡一蹦一跳的身影,漸漸的遠去了。
“說吧。”羅玉嬌說道:“你找我什麼事情?”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張軒強辯道。
“你說呢?”羅玉嬌翻了一個白眼說道。
張軒有些過意不去。
這一段時間他太忙了。忙着整軍,整日都宿在軍營之中。回到汝寧城之中,也要與張質他們商議政務,一個弄不好就通宵達旦。
不要說來見羅玉嬌,他自己睡覺都是一陣一陣的。很少有從天黑直接睡到天亮的。
創業艱辛,這四個字,從來不是寫出來那麼簡單的。
特別是張軒初次接任一地政務,努力將自己從一個流寇轉化爲一個軍閥的時候,更是不知道多少事,應接不暇。
真不知道其他穿越者哪裡來的時間,去泡妞。他連正牌老婆都顧不住。
“我知道你忙。”羅玉嬌悠悠的說道。
“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的事情都是剛剛接手,千頭萬緒,過了這個年之後,大抵就差不多了,等一切都上了正軌之後,我就有什麼陪你了。”張軒說道。
“男子漢大丈夫,當以事業爲重,又怎麼能圍着我這個女人轉啊。”羅玉嬌說道。
張軒心中暗自腹誹道:“口是心非,說的就是女人。”但這話,他是萬萬不敢宣之以口的。
張軒轉化話題說道:“今後一段時間,我大概要在軍營之中,住上一段時間,而崇王府地方太大,單單田大娘那幾十個人,恐怕照顧不周,我想從軍中抽調好手,護衛節度使府。”
羅玉嬌說道:“有一點太誇張了吧,整個汝寧城都是我們的人,哪裡有什麼敵人,即便有官軍的探子,田大娘他們也能料理了。”
這話說的倒也不錯,田大娘的赫赫兇威,給張軒帶來極其深刻的印象。
“這些人不僅僅保護你,還保護其他人,我那位族兄還有那些文官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萬一有一個意外,我不就損失大了。所以纔有撥人。這些人都會由你統帥。”
“真的嗎?”羅玉嬌的頓時興奮起來,好像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說道:“你準備撥多少人?”
“五百人。”張軒說道。
“五百人稍稍少了一些。”羅玉嬌說道:“不過夠用了。”
這世界之上少有幾個能讓張軒完全信任的人,其中就有羅玉嬌。至於保護還是監視,其實也只在一念之間。
羅玉嬌答應下來,承擔此任。張軒也就放下心來了。
“我們---”羅玉嬌的聲音忽然低了,帶着幾分嬌羞,說道:“我們能在汝寧城待多久,是不是就在汝寧城之中安家了。”
羅玉嬌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帶着害羞,希冀,渴望,與擔心看向張軒。
張軒看着羅玉嬌的眼神,心中陡然一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的心思,張軒如何看不出來啊。
羅玉嬌從小顛沛流離,從來都想過安定的生活。但是張軒卻張不出口來說一聲是。
如果,這不是汝寧府,是沿海的任何一個府縣。只要不是太北邊一點,張軒都可以說是。因爲靠海,發展海貿,一旦事不可爲,還可以揚帆出海。如果在西南西北一些府縣,張軒也可以以一府之地位根基,擴展根基。一點點的坐大。
那麼是在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府縣,對張軒來說,都可以立足。
但是唯獨在河南,張軒決計不肯也不能留下來。
這是河南在中國的地理環境決定的。
河南於天下之中,太平時節是四通八達之所在,但是再亂世之中,卻不是一個好去處,就拿張軒所知道的歷史,不管是義軍與官軍的戰鬥,還是清軍南下的戰事,河南都躲不過去。
張軒如果將基業立在河南,就是將自己放在於清軍做戰的第一線之上。
張軒即便在汝寧經營有年,但是竭盡汝南的人力物力,也不過能供應數萬大軍。但是這是在中國,想以數萬大軍,在國戰之中,撼動天下大勢,簡直是癡人說夢。
前有如狼似虎的清軍,後有怎麼看都不靠譜的明軍。汝寧就是一塊死地。
白手起家這四個字,被人吹捧,就是因爲很難做到,以張軒的人才儲備,擴軍兩萬,他對軍隊就無法有效控制了。不要說更多了。
張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還是說動羅汝才南下,在大樹之下好乘涼,否則只能等襄陽之變,爆發之後,自己或投官軍,以他現在的實力,可能讓官軍的江北四鎮,變成江北五鎮。要麼投奔張獻忠。看黃虎在羅汝才的面子,對他照顧一二,他在辦法在湖南或者兩廣找一處立足於之地。或者投李自成,但是李自成或許不會給張軒在外的機會了。
未來走向何方,張軒真的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即便他在汝寧下再大的功夫,汝寧也不是久留之地。
“我知道了。”羅玉嬌的眼神迅速暗淡下來了。
有時候沒有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這不是還沒有到三年嗎?”張軒連忙說道。張軒對羅玉嬌想要安定下來,想要要一個孩子的心思,瞭如指掌。連忙勸慰道。
“我知道了。”羅玉嬌似乎不想讓張軒擔心,輕輕一笑道:“三年還早。”
張軒與羅玉嬌吃過飯之後,獨自一個人坐在臺階之上,一伸手向從衣服之中摸出一包煙來,卻摸了一個空。
這才明白,他早就在明代很長時間了。
不論古今,一個男人的壓力都是一樣的。擡頭看漫天星辰,星漢燦爛,低頭看萬里江山有如畫卷,但是天下之大,江山之廣,卻沒有他一處立足之地。
天下何處安我心?
即便麾下有萬餘士卒,他依舊過得戰戰兢兢的,似乎覺得一個不小心,自己項上人頭就被別人拿去了。
自己死不足惜,而作爲一個大男人連老婆都保護不了,未免太過無能了。
但是現在的局面到底該怎麼破局,我到底該何去何從。張軒一時間想不明白,他坐在這裡,任寒霜打溼褲腿。
又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