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救世軍的歡慶相比,遠在朝廷的徐光啓卻是愁眉不展。
此刻他已經入閣,雖然不是首輔大臣,但也算是堂堂的徐閣老了。崇禎對他還算信任,或許是因爲自己曾經擔任過他的講師的關係。只是皇帝對自己的信任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至少周圍的同僚會嫉妒自己。
若說自己和他們是一派的,那或許還沒有什麼。鬱悶就鬱悶在這裡,徐光啓根本不屬於任何一派,他是新興格物派的代表人,算是最早放眼看世界的存在。他加入基督教,成爲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同時還在傳教士的幫助下繪製了大明的疆域圖和萬國坤輿圖,只希望皇上能夠認識這個世界的真正樣子。
他創造了曬鹽法,對火器也有研究,比如致力於改良魯秘銃和佛朗機炮等。
奈何,他和這個時代的文人格格不入,或者說他代表的是華夏的利益,而這個時代的文人都有屬於他們代表的階層,哪怕太監也代表着帝權,唯獨沒有代表華夏的。
文人之間的派系,實際上差不多都相近,故而可以有同盟的時候。哪怕是和太監,都有同盟的契機。但是徐光啓的華夏派太大氣,大氣得要犧牲太多的小我,而這個小我卻是各個派系最不希望付出的。
結果很簡單,徐光啓自稱爲內閣成員開始,就被下面的各個派系不斷的參奏,不斷的魔化他。實際上就是針對他受洗的這件事情,硬說他和紅番洋鬼子勾結,要禍亂顛覆華夏什麼的。
崇禎也不過是一個孩子,實際上他和張弘斌同一歲,最悲催的是他不是重生者。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根本不知道應該相信誰,又應該質疑誰。看着大家都針對徐光啓開炮,就算心中堅定認爲徐光啓是可信任的,但三人成虎的作用下,心裡終於是對徐光啓產生了懷疑。
不過就算這樣,至少現階段徐光啓還是安全的,只要他規規矩矩的,基本上崇禎不會動他。
但徐光啓,卻是準備要做一番大動作。而這番大動作的來源,卻是救世軍那邊。
在這裡又不得不提起一下,白水四友其實都各有來歷,比如關刀就是徐光啓的再傳弟子,前段時間則收歸門牆。關刀在陝西也就有了一個任務,就是把救世軍的一舉一動都彙報給徐光啓。
而黎落則是錦衣衛系統的,他去參加科考,同樣有着屬於他的政治任務。墨染和林松同樣有着他們背後的勢力,他們也承擔着不同的政治任務,但實際上與黎落和關刀的情況差不多。
通過關刀,徐光啓已經瞭解到了救世軍的一舉一動,包括近段時間已經打下同州城的消息。
眼看着一個州就這樣陷落,而且也證明了救世軍具備了攻城略寨的能力,那麼救世軍就不是一直流寇,乃是一夥真正的反軍了。流寇尚可認命地方的軍隊進行剿滅,但是反賊,那可就必須要傾盡全天下的軍隊去剿滅了。哪怕這段期間後金的把北直隸的地盤都給打下,也得把救世軍滅掉。
攘外必先安內,每個朝代的通病,後金再兇猛也是蠻夷,不過是蘚芥之痛,反賊勢力在小也必須剿滅,因爲他們的目標是大明的江山!這個時代最悲催的是,還沒有人看清楚後金的意圖,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不是南下劫掠,但話又說回來,實際上後金勢力的諸多將領也不知道。
後金哪怕是黃臺吉本人也沒有想過後金可以奪得天下,奈何順利入關之後,看到大明的抵抗能力如此虛弱,而且在高呼‘爲大明報仇’的口號之後,那麼多的順民加入到了自己的隊伍之中。好吧,後金當時只怕也不得不承認,在自己的兵鋒之下,這些順民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之所以喊着‘爲大明報仇’的口號加入自己,不過是爲了讓自己投靠蠻夷的名聲好聽一些。
說了那麼多,要闡述的就一個觀點,那就是徐光啓在確認救世軍爲反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夠再和這些同僚同流合污了,否則大明的江山,可真的要玩完了。
只是他就是不明白,爲什麼這些同僚明明都意識到了這點,卻沒有像皇上說明這件事情?他卻是不知道,當資本主義萌芽,士人代表的利益從皇權變成了地方士紳商人之後,皇權和朝廷是否更替,已經看得很淡了。這是一個連儒商都被創造出來的時代,你還能要求這幫商人代言人們怎麼做?
反正不管朝廷怎麼變化,只要張弘斌沒有表現出要剝奪富商士紳特權的表現,那麼士紳和富商就不會真正和他爲敵。而這一點上,張弘斌控制得很好,以至於現在富商和士紳都沒有能夠和他撕開臉皮。
作爲代言人的士人,自然也得到指示,再加上也涉及到他們的利益,故而一切都是那麼的風平浪靜。
徐光啓在第二天就奏報了,先是把兵部的那部分同僚全部參了,並且把自己收集到的情報稟報給了崇禎。按照這份情報,整個同州已經陷落,救世軍已經發展爲三萬正規軍,而且有可能明年開始針對西安府進行全面攻擊。
同時上奏的還有第二件事,那就是科舉即將召開,徐光啓希望崇禎參考救世軍的科考模式,改革當前的科舉制度,畢竟在他看來,一個考中並且外放爲官,結果還得靠師爺來幫忙才能夠處理政務的科考取材制度,那是非常荒唐的。
“徐卿,你所上奏的內容,可否屬實?”崇禎鐵青的臉,死死的盯着徐光啓。
徐光啓也聽出了一些問題,以前崇禎稱呼自己,那都是‘愛卿’,如今卻是直接稱呼自己爲‘徐卿’這就是一種明顯疏遠的意思。顯然,自己給出去的這份情報,給崇禎打擊太大,讓他有些怒不可遏了。
“微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同州已經淪陷,而賊寇已經發展爲反賊,若是再不行動,大明危矣!”徐光啓叩拜。
“臣彈劾徐光啓胡言亂語,擾亂朝堂!兵部一直接受地方的消息,同州至今是大明治下,救世軍也一直是流寇,更是龜縮在黃龍山不敢出動。再則,既然救世軍是一夥流寇,別說攻城器械,只怕武器都很難湊齊,這樣的情況下如何攻下同州城?
就拿之前兵部奏報所言,陝北比較出名的王嘉胤部來說,麾下數萬人乃男女老幼皆在其中,可戰者不足二萬,大多以農具甚至棍棒爲器,大軍所致以人數壯其聲勢,實虛張聲勢。說起來,前段時間新軍還大破了老回回部,殺了三千人俘虜了五千老弱婦孺呢!”立刻就有御史跳了出來彈劾徐光啓,甚至爲了增加可信度,把最近並不的奏報都拿出來說了。
“臣彈劾徐光啓,崇洋媚外加入蠻夷宗教不說,甚至還要推翻華夏曆法,以西洋曆法重新編訂曆法,乃視祖宗家法爲不顧!再則,他提出要參考流寇的取材辦法來改革科考,這是讓朝廷選拔出一批怎麼樣的人才?一夥流寇?!
再則,科考制度自訂立開始,從未進行改變,此番若是改變,豈非有違祖宗之法?”好吧,有一個跳了出來,而且死死的拉着‘祖宗家法’四個字不放。
崇禎若是反駁,那就是說自己不孝,畢竟連自己也無視了‘祖宗家法’;若是贊成,那麼這個臣子彈劾的就是正確的,那麼徐光啓就有罪必須要接受處罰。恩,萬惡的‘祖宗家法’。
更多的人跳出來,實際上他們都有着必須要維護的階級利益,比如兵部的人和他們是一派的,比如同州的那些官吏之中有自己一派的人。既然組成了政黨,除非是證據確鑿,否則自然是要力保的,否則一個黨員都幫不了的政黨,還有誰會加入?
徐光啓卻是直接捅了馬蜂窩,他是直接把朝廷上面的朝廷都給得罪了。就算還有少數同情他的,此刻也不敢發話,畢竟少數派往往是死得最快,也是最無助的一批。
“皇上,老臣一心只爲大明的中興,不奢求任何個人榮辱。皇上可以直接問罪老臣,但老臣的奏言,還望皇上三思啊!若救世軍真的已經成爲一支反軍,那麼威脅到的,可是我大明的根基啊!”徐光啓不求什麼,只是不斷的磕頭,不斷的磕頭……
崇禎開始猶豫,他相信徐光啓的人品。
“皇上,且不說地方沒有奏報,只說如今也沒有來自錦衣衛的奏報不是?既然兩者都沒有奏報,難道不能夠說明地方其實什麼事請都沒有嗎?”首輔終於是站出來補刀了。
他針對的問題很尖銳,那就是身爲皇帝欽軍的錦衣衛,沒有任何奏報。
這一下,崇禎真的火大了,認爲徐光啓是真的想要譁衆取寵,爲此甚至不惜損壞朱家的祖宗家法。
那麼,就保你不得了!
剩下的事情就好說了,徐光啓被革職查辦,貶到登州,沒有貶到嶺南已經算是看在以往的情誼上面了。
徐光啓下課,對於那些想要爭奪內閣位置的勢力來說,是一件好事,尤其這蓋子捂住了,大家的利益也就得到了保障。於是一切皆大歡喜,大家繼續過着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日子。
唯有徐光啓,在離開金鑾殿時,回頭朝着大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默默的離開了。
消息傳到了崇禎的耳中,善變的崇禎終於還是有些心動,把錦衣衛指揮使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