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落入地平線,暮色蒼茫,兩支渾身血淋淋的軍隊在這越來越黯淡的霞光中舍死亡生地廝殺着,如同兩頭暴怒的野獸。胸甲對撞,長槍對刺,刀斧對劈,雙方都在用竭盡全力攻擊着對手,用糊滿血肉的長矛,用刃口翻卷的刀劍,用皮帶斷裂的頭盔,用磨掉了皮的拳頭,用石塊,用牙齒……流淌一鮮血在平原上匯成一條緩緩流淌的河流,從被兵器撕裂的軀體內噴濺出來的血沫形成一人多高的血霧,兩眼血紅的士兵在這不祥的血霧中咆哮着衝向對手,然後消失在越來越濃的血霧之中。如此殘酷的戰事,恐怕只有在日爾曼蠻族屠戮十幾萬羅馬軍團的阿勞西奧戰場或者整個歐洲民族聯合起來抗擊阿提拉的沙隆戰場纔出現過吧?雙方都死傷慘重,雙方都筋疲力盡,但沒有人稍稍後退,這是一場毀滅性的戰爭,明軍需要一場終極勝利來洗涮被韃靼人攻破都城的奇恥大辱,而韃靼人浴血奮戰的唯一動力就是活下去……是的,對於這些已經被重重包圍的韃靼人而言,勝利的獎品就是活下去,多活一段時間,僅此而已。”
“我很同情那些後腦勺留着難看的辮子的韃靼人,儘管他們同樣勇敢,同樣驍勇善戰,是這個時代數一數二的強軍,並且擁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和一大批身經百戰的將軍。他們一度有佔領這片遼闊肥美得令全世界妒忌得發狂的土地的希望,然而現在,最後一線希望已經被像暴風中的燭火一樣熄滅了,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苟延殘喘、拼死求生而已,包括那位連楊都頗爲欽佩的君主。他們找錯了對手,他們不應該一再挑釁這個古老的國度,更不應該挑釁年輕而好戰的河洛新軍!”
十年之後,作爲這場戰爭的親歷者,凱瑟琳應歐洲的朋友們的強烈要求,將自己在戰場上的所見所聞寫成一本書,名爲《帝國黃昏》,在這部薄薄的著作裡詳盡地描寫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優秀美的文字、詩意的描述,波瀾壯闊的場面,讓整個歐洲文壇爲之震動,創下了發行五十萬冊的神話————就這樣還供不應求。由於她在書裡比較詳細的記載了兩軍的戰術、裝備、謀略以及動員制度等等,這本書甚至被歐洲衆多軍事家當成兵書來研究,併爲古老的東方那近乎神奇的戰術、謀略所震驚。
當然,近乎神奇的戰術和謀略在楊夢龍看來,完全是凱瑟琳誇張的想象,就他這橄欖屁股的性子,怎麼可能玩得來這麼複雜的東西?集中佔絕對優勢的兵力和裝備平推過去輾死對手就是了,在他眼裡打仗就這麼簡單。戰術?老子的兵力和裝備都佔絕對優勢,我跟你講個屁戰術!沒有什麼敵人是一波豬突打不垮的,如果有,就再來一波!
還好,歐洲沒有派記者來採訪他,否則歐洲的軍事家們肯定會失望得捶牆大哭。
不過凱瑟琳有句話說得非常正確:皇太極確實找錯了對手,他不應該招惹河洛新軍的。跟王銳交上手之後他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錯誤,對方雖說沒有正牌河洛新軍那種鋼鐵一般的、堅不可摧的紀律,但是論剽悍兇狠,絲毫不遜於正牌河洛新軍,神經更是粗得可以吊起一艘055級驅逐艦,更見了血就兩眼發紅,嗜血如命,越打越瘋,越打越狂!剛開始的時候清軍還是佔點便宜的,但是很快就想甩掉對手都甩不開了。這也是蠻族的一大特色,他們喜歡打硬仗,硬碰硬的摧垮對手,如果遇上實力不弱的對手,這樣打法是很糟糕的,每一仗都會讓他們傷亡慘重,但是他們並不在乎,因爲幾仗過後,對手遇上他們就只剩下一個逃字了。蠻族軍團橫掃安南,所向無敵,像清軍這麼強悍的對手還是頭一回遇上,從王銳到普通士兵,都打出火來了,尤其是看到幾名勇敢的女兵上前線搶救傷兵被流矢射中之後,更是集體發了狂,就算拼得整個軍團全軍覆沒,也要撕了清軍!
戰況膠着。
戰況膠着。
戰況還是膠着。
皇太極已經近乎絕望了,戰場失控,手裡的預備隊已經所剩無幾,而對面那個擁有駱駝般的忍耐力的對手卻沒有半點要崩潰的意思,再這樣打下去,這裡就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他咬咬牙,一把那頂金燦燦的金盔扔掉,換上一頂沉甸甸的鋼盔,伸手要過一支馬槊,大喝:“正黃旗的騎兵,隨朕衝鋒!全部壓上去打垮對手!”
衆將領大駭,齊聲叫:“皇上萬萬不可!”
皇太極面色猙獰:“再不殺開一條血路,朕的軍隊就要在這裡覆滅了!三軍將士,隨朕衝鋒!”
正黃旗那幾千騎兵已經衝殺過好幾輪了,頗爲疲憊,但是看到皇太極拿起馬槊,他們又振奮起精神,換上體力相對充沛一點的從馬,放平長矛馬槊,準備衝鋒,一張牙舞爪張滿是血污和汗垢的臉龐上盡是視死如歸的悲壯。
然而,預想中的決死衝鋒尚在醞釀,一枚信號彈從地平線後面衝騰而起,掛在高空中,生生封殺了這次攻勢。皇太極扭頭望去,果然看到黑壓壓的黑色潮水漫過地平線,緩緩朝這邊涌來,跑在最前面的始終是那個白色身影。
河洛新軍的騎兵部隊,他們追上來了!
河洛新軍的騎兵一向以閃電奔襲聞名,他們的速度當然不可能這麼慢,按理說他們早就該到了,拖到現在,估計是想等清軍體力耗得差不多了再殺出來,給清軍來個一錘爆頭吧?事實上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苦戰到現在,清軍的體力和意志都讓王銳這支堅韌得不可思議的蠻族軍團給消耗殆盡了,就剩下皇太極麾下那幾千騎兵還有點戰鬥力而已,以清軍現在的狀態,是不可能抵擋得住河洛新軍騎兵那閃電霹靂一般的衝擊的!
皇太極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說:“完了!”
楊夢龍居高臨下環視戰場,見清軍仍在跟蠻族軍團殊死廝殺,嘿嘿一笑,說:“王銳把那幫蠻子帶得不錯啊,非但沒有被建奴沖垮,還跟建奴拼了個旗鼓相當!”
清軍步騎並進,衝擊力是非常恐怖的,大明除了幾支新軍之外,其他部隊對上清軍基本上都是一個豬突就被放翻了,王銳兵力還不如清軍呢,居然能撐這麼久,實在有點出人意料。
薛思明面無表情:“我的兄弟,就沒有哪個是吃素的!”
楊夢龍說:“行行行,知道你牛叉,知道你厲害!話說你老人家把步兵全部扔下,帶上一點親兵追過來衝鋒陷陣真的沒問題嗎?”
薛思明說:“不會有問題,如果他們連幾萬戰俘都看不住,就自己跳黃河好了!”他揮舞一下手中的馬槊,語氣森寒:“聽說皇太極也有萬夫不當之勇,我想跟他較量較量!”
楊夢龍撇嘴:“都胖成球了,還萬夫不當之勇,胖子好欺負是吧?把他留給我!”
鍾寧說:“侯爺,大局已定,你就不要再冒險衝陣了,我們就能搞定!”
楊夢龍說:“你們當然能搞定,但是這種大BOSS還是自己親手打死的爽一些,不然我千辛萬苦刷小怪圖個啥?”
這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哦,亂七八糟的!
薛思明、鍾寧、曹駿幾個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鬱悶。聽不懂,完全聽不懂!
吳襄和祖大壽麪色慘白,渾身不受控制的哆嗦着,不小心還以爲腦溢血或者發羊癲瘋了。楊夢龍,這個要命的天煞星,居然追上來了!他們已經被包圍了!
聯想一下落入楊夢龍之手的下場,這兩位遼西將門的頭頭都不寒而慄。以他們的所作所爲,用痣瘡想都知道楊夢龍這個眼裡不揉沙的傢伙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落到楊夢龍手裡,只怕比死還要可怕一萬倍!祖大壽望向吳襄,苦澀的說:“吳兄,你我怕是要到黃泉路上相見了。”
吳襄望着天邊那逐漸黯淡下去的火燒雲,嘆息:“若有來生,吳某定當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絕不再追逐名利!”
祖大壽嘆息:“現在你我怕是想當個普通老百姓都不可得了……”
皇太極面色連變數變,最後歸於從容,一聲大喝,勒轉馬頭,說:“八旗子弟們,隨朕衝鋒,目標:楊夢龍!”
清軍鐵騎齊齊發出一聲大吼,勒轉馬頭,握緊了兵器。
皇太極一踢馬腹,戰馬如風疾馳而出,衝向楊夢龍,他大笑:“跟緊一點!到了黃泉路上,朕繼續帶你們打天下……黃泉路上應該不會有像楊夢龍這麼難纏的對手了!”
清軍鐵騎放聲狂嘯,策動戰馬追隨他們的王,向駭浪般涌來的敵軍發動最後一次衝鋒。八旗健兒不是那些被他們無數次殺得望風而逃的廢物,他們可以戰死,但絕不會向敵人低頭,他們的王還沒有放下手中的劍,他們就要持矛橫刀,追隨他血戰到最後一刻,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
楊夢龍望着在暮色中呼嘯而來的清軍鐵騎,神色略微有些複雜。糾纏了這麼多年,數次苦戰,直殺得屍積成川,血流成河,無數男兒隕落如雨,戰事幾經波折,無數人的命運由此改變,現在,這部波瀾壯闊的史詩終於到了終末之時,這個可怕的對手,終於要被他輾過去了。然而看着清軍奮起兩三代人的餘烈咆哮着向他發動最後一次衝鋒,他卻高興不起來。
大概是……空虛吧,這樣的對手,倒下了就再也沒有了。
鍾寧和曹駿齊聲叫:“侯爺!?”
楊夢龍回過神來,下令:“獵騎兵在前,用手槍招呼他們,槍騎兵暫時別動,等獵騎兵衝出三百米後再發動,一次性解決對手!”
鍾寧的臉頓時就垮了下來,曹駿則興高采烈————在與鍾寧長達數年的競爭中,他的獵騎兵終於破天荒的贏得了一次在決戰中搶在槍騎兵前面發動衝鋒的機會,就衝這一點便足夠讓這位年輕的騎兵將領士氣一路狂飆,飆到珠穆朗馬峰去了!他大聲呼喝着,獵騎兵越過槍騎兵飛馳而出,人手兩支五聯發手槍,朝清軍猛衝過去。槍騎兵則咬牙切齒,估算着距離,等獵騎兵衝出三百米之後,他們立即發動衝鋒,一秒鐘都沒耽擱,這測距能力堪稱逆天!
滾滾鐵流越過皇太極,將他往後面擠,清軍騎兵不論貴賤,不論將帥士卒,都是爭先恐後的往前衝,完全無視那一支支指向這邊的手槍。數千騎兵衝鋒在地面形成一片巨大的陰影,呼嘯着,滾動着,筆直向前,最後一抹極極黯淡的殘陽餘暉落在他們那滿是血污的盔甲上,映出森寒的光芒,隨即消逝。
這是曾經震怖一時的八旗勁旅最後一抹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