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延慶州。
天空中烏雲密佈,陣陣悶雷震撼着天空,電光飛舞而過,天地爲之一亮,隨即又昏暗下去。陣陣寒風從塞外吹來,冷得要命,二月了,嚴寒仍然在摧折着苦難深重的華北平原,冰霜、冰雹接連不斷,陣陣冷雨傾盆而下,把道路變得異常泥濘。官道的情況還好一點,像那些鄉村土路就慘了,馬過吞馬,車過吞車,逮到什麼就吞什麼。這正是道路翻漿最厲害的季節,別說大軍調動,就算是商隊想出塞也是異常困難的。
對於延慶州的百姓而言,過去的一個冬天異常難熬。延慶州本來是北京的門戶,是經張家口出塞的商旅的必經之地,天雄軍大力開拓河套也爲延慶州帶來了巨大的機遇,籍此天時地利,延慶州在過去短短几年裡就攢下了一筆不小的財富,生活質量大爲改善。但是崇禎一意孤行要北伐,地方官吏以此爲藉口刮地三尺,把延慶州好不容易纔攢下來的財富搜刮了個一乾二淨,又將延慶州的青壯徵發一發,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隨後北伐失敗、大軍全軍覆沒的噩耗傳來,延慶州家家縞素,萬戶慟哭,這一戰失敗不要緊,整個延慶州大半青壯都沒了,怎能不叫人肝腸寸斷?而這僅僅是災難的開始而已,清軍呼嘯入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京城,席捲北直隸,如入無人之境,延慶州這等戰略要地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莽古爾泰第一時間就向延慶州派出一支精銳,經過一番惡戰殲滅了留守延慶州那爲數不多的天雄軍,佔領了這一戰略要地。延慶州登時就變成了地獄,本來皇太極爲了收買人心,明令禁止部隊隨意搶掠殺戮漢民,清軍八旗本部軍紀嚴明,大體還是能遵守紀律,對漢民多客氣談不上,但至少不敢隨意姦淫殺戮,可投降清軍的明軍部隊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軍紀爲何物,在奪取延慶州的一系列戰事中他們損失不小,一腔怒火全發泄到了無辜的平民身上,以剿滅天雄軍殘餘爲藉口破門而入,挨家挨戶的搜,搜到什麼值錢的東西直接拿走,看到漂亮的女子就往軍營拖,如有阻攔,直接就是一刀。清軍佔領延慶州也才兩個多月而已,這個本來人煙稠密的繁華之地便十室九空,老百姓不是逃進了山林就是跑到張家口尋求天雄軍的保護,整個延慶州都看不到什麼人煙了。
皇太極自然知道這些爪牙幹了什麼好事,他很清楚縱容他們這樣胡作非爲是什麼後果,但是他也沒有辦法,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如果對那些依附他的爪牙要求過於嚴苛,很難保證以關寧軍爲首的歸降明軍會不會生出異心,到時候就難辦了,真的讓他指揮這區區幾萬八旗本部去跟河洛新軍死磕呀?他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先穩住局勢再慢慢收拾這些拆臺的傢伙。
雷光寒風之下,一些滿面皺紋的農民堅持在田裡勞作。天下大事他們不關心,他們最關心的還是田裡的莊稼,只要田裡還能長出莊稼,他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現在田裡已經長出綠油油的麥苗了,去年雪下得大,麥苗長勢很好,按理說應該有盼頭的,然而這見鬼的老天似乎一心要把他們往死路逼,一連下了好幾場冰雹,很多麥苗被砸斷了,很多農民也只能坐在田頭望着一片狼籍的麥苗掉眼淚。偶爾望向行人稀少的官道,回想起去年馬幫駝隊一隊接着一隊,在張家口和北京之間往來穿梭,成隊四輪馬車滿載着貨物在官道上飛馳時的盛況,他們也只能黯然一嘆。大明已經亡了,亡得稀裡糊塗,這繁榮的景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了。
唉,大明怎麼就亡了呢?
一大隊清軍騎兵從官道上呼嘯而過,濺起一片片泥水,寒風將他們的辮子高高吹起,田裡的農民低着頭,不敢看他們,等他們過去之後才恨恨的對着地面呸了一聲:“爲虎作倀的狗東西,看天雄軍什麼時候入關收了你們!”
他們認得出,這是關寧軍騎兵。他們恨關寧軍尤甚於恨清軍,越靠近北京的人就越恨。爲了供養那十幾萬關寧軍,他們的膏血都要被朝廷榨乾了,結果倒好,關寧軍非但不抗擊清軍,還主動歸降清軍,成爲清軍入關的開路先鋒!這也就算了,入關之後,殺戮最狠、姦淫擄掠最狠的同樣是關寧軍,他們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爲世人所鄙視,所以想用這種方式讓天下人恐懼。延慶州的百姓讓他們禍害得不輕,看到關寧騎兵開過,一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他們立即便撞上天雄軍,讓天雄軍吊起來打!
只是……天雄軍到底在哪裡?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入關解救他們這些窮苦百姓?
帶領這支騎兵部隊的是祖大成。這位仁兄在歷史上名不經傳,此刻卻成了風雲人物,祖大弼和祖大樂分別被調到了河洛新軍和天雄軍,祖大壽年事已高,錦州系關寧軍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他了,特別是入關之後,他在錦州系關寧軍內的話語權越來越高,隱隱有取代祖大壽之勢,皇太極對這條忠心耿耿的狗也十分賞識,多次嘉獎,祖大成越發的意氣風發。他率領這隊騎兵一路飛馳,很快就進入了懷來境內。
懷來境內槍炮聲不絕於耳,爆炸聲此起彼伏。懷來縣城早已淪陷,但是在懷來縣城東二十里處的土木堡,卻仍然有天雄軍一個大隊在死守。李重時經略宣大的時候把土堡壘當爲戰略要點來經營,整個城堡都給拆掉,用鋼筋水泥和上百斤重一塊的巨磚硬生生砌起一座巨大的棱堡,裡面打了兩口井,飲水完全可以保障,更儲備有足夠一個大隊用上六個月的糧秣、彈藥和煤炭,對於一支冷兵器時代的軍隊而言,這是一座令人絕望的鋼鐵堡壘。土木堡被賦予了重大的戰略意義,它扼守着天雄軍的後路,確保天雄軍與北京之間聯繫暢通,如果天雄軍不敵草原上那來去如風的蒙古鐵騎,不得不退入長城內,土木堡將是一個堅不可摧的戰略支撐點;如果清軍入關從後背捅天雄軍一刀,土木堡又將成爲橋頭堡壘。清軍入關後很快就意識到這個鋼鐵堡壘的巨大價值,先後調集了上萬人馬將土木堡團團包圍,試圖將其拿下,然而區區幾百天雄軍依託堅不可摧的堡壘頑強抵抗,清軍一次次進攻,除了滿地死屍之外什麼都得不到。
皇太極意識到,這個堡壘就是天雄軍鍥入北京防禦體系的一把尖刀,不將其拔掉,後患無窮,所以他派出祖大成,讓他率領兩千騎兵趕過來,務必在半個月內拿下土木堡,否則軍法從事。祖大成對此有些不以爲然,真不知道前線將領是怎麼指揮的,一萬多人打區區五百人,打了一個月都打不下來,搞什麼啊?讓老子來指揮,天雄軍能撐住三天算我輸!
只是,來到前線的時候他吃了一驚。在前線,清軍集中了二十多門重炮,對着土木堡猛轟,沉重的鉛球砸在土木堡牆壁上,發出可怕的石響,石屑篷濺,火花飛舞,牆壁上佈滿了裂痕,然而上百發炮彈打過去,愣是晃都沒晃一下!猛烈的炮火準備過後,大隊清軍潮水般涌上去,氣勢洶洶,彷彿馬上就能踏平土木堡了似的,然而土木堡那密密麻麻的射孔裡噴出一道道灼熱的火舌,鉛彈雨點般潑來,血沫飛濺,衝鋒的清軍一連排一連排的栽倒在地,慘叫聲此起彼伏!等到他們越過壕溝,接近土木堡城牆後,又從城堞後面甩下來一排排*,只看到一連串的閃焰不斷閃耀,火光衝騰,彈片橫飛,清軍被一叢叢的炸倒,慘叫聲幾乎壓倒了爆炸聲!更加倒黴的是天雄軍手很黑,發現清軍攻得很堅決之後他們也不客氣了,扔下幾十枚用猛火油加糖漿、蛋清之類的玩意兒調製而成的*,*在人員密集的地方爆炸,黏稠的火焰噴泉似的把殺傷半徑內的人通通都噴成了火人!一枚*扔下去便有十幾個火球哀號着滿地亂跑亂滾,聲不似人,傾聽着那野獸一般的慘叫聲,看着昔日的同伴揮舞着手臂帶實在一身大火朝自己撲來,清軍的士氣爲之崩潰,紛紛驚叫着退了下去,這次進攻又失敗了。
“這是第幾次了?”祖大成問在前線指揮的將領胡海潮。
胡海潮是祖大成的親信,弓馬嫺熟,也算是一員悍將。只是現在這位悍將眉頭擰成個大疙瘩,神情愁苦,像極了個莊稼被害蟲吃光了的農民伯伯。他苦笑着向祖大成拱了拱手,說:“記不清了……每次進攻基本上都是這麼個套路,一成不變,將士們的心氣都快打沒了。”
祖大成也皺起了眉頭:“這麼難打麼?”
胡海潮澀聲說:“比想象的還要難!這城堡的牆壁厚一丈,那磚頭都是用水泥做的,裡面加了鋼鐵,一塊足有百斤之重,用水泥粘合,一點縫隙都沒有!據說外面這層磚皮厚達三尺,中間夯土,最裡面的那層磚皮又有近兩尺厚,堅不可催,徒手根本就爬不上去,炮彈打上去直接彈飛……唉,末將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堅固的堡壘,天雄軍真是捨得花錢!”
祖大成儘量保持樂觀:“勸降過沒有?”
胡海潮說:“怎麼沒有?都勸過好幾次了,每次天雄軍的答覆都是直接將勸降者的人頭掛到旗杆上!”他恨恨的說:“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天雄軍似乎吃了稱砣鐵了心,任你怎麼以高官厚祿引誘,以生死威逼,他們都是不爲所動,就一門心思要跟你打到底,見鬼,真是見鬼!”
祖大成苦笑。天雄軍要是那麼好對付,就不是天雄軍了,沒看到吳三桂在唐山城撞得頭破血流麼?他隱隱覺得,想完成皇太極交給他的任務,只怕要費好大的勁了!
祖大成並不知道,現在他別說拿下土木堡,就連活着回北京都很成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