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拼到這個份上,明軍也已經傷亡慘重,從陽泉出擊的那幾路人馬自不必說,先後增援過來的戚破虜所部和封氏兄弟所部也沒了至少三成人馬,而陽泉之戰卻愈演愈烈,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樣子,大家只能咬牙死撐了。看到鰲拜所部精銳突然捨棄正在苦苦堅持的步兵,直撲陽泉,並且一記擲矛擊殺了何燧總兵,大家都爲之驚駭,戚破虜、封雷、封霆各自舍下對手,朝鰲拜猛衝過來,而本已疲憊不堪的明軍也捨命朝城門方向衝來,說什麼也要擋住清軍!拼得這麼苦,拼得這麼狠,好不容易纔鰲到河洛新軍增援到達,都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建奴衝進陽泉城去,不然血就白打了!
“滾開!”
鰲拜吼聲如雷,重劍掄成車輪,呼嘯劈下,一名天雄軍百總被他一劍劈開兩半,濺起一陣血雨。作爲代價,這位百總一槊刺穿了他的鎧甲,槊鋒在他肋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這一耽擱,戚破虜便衝了過來,雙手握着苗刀使出全身力氣一記橫斬,不砍人,就砍馬頭!而封雷也從後面殺到,輕飄飄的一槊刺向鰲拜背心。鰲拜身體向前一傾,重劍盪出個圈子,咣一聲盪開戚破虜的長刀,然後又磕開封霆的馬槊,順便長劍向後一探,刺向封霆的咽喉。這兩劍快如閃電,而且勢大力沉,戚破虜和封霆都被震得虎口發麻,封霆向後一仰,差之毫釐避過了這一劍,卻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戚破虜趁着鰲拜劍勢未收,再度一刀揮向鰲拜的座騎。再猛的將領沒了戰馬也會戰力大減,所以他近乎固執的要給鰲拜來個射人先射馬。這次他成功了,苗刀凌厲地從鰲拜戰馬頸間抹過,食道、大血管、氣管全部被切斷,鮮血狂噴,這匹百裡挑一的良駒前蹄一屈,轟然仆倒。鰲拜憤怒至極,身體蜷伏起來再度避過後面刺來的馬槊,馬匹剛倒地他便向前滾了出去,重劍一揮間,戚破虜的戰馬狂嘶着人立而起,兩條前腿被齊刷刷的斬斷,轟的一下將戚破虜給掀飛了出去!
封霆大吃一驚,不等鰲拜站起來便直衝上去,刷地一槊刺向他胸口。鰲拜反應快得出奇,後手一抄便攥住槊杆,大吼一聲:“給我下來!”居然硬生生的將封霆從馬背上拖了下來,摔倒在地!被兩名白甲兵擋住的封雷駭得肝膽俱裂,奮不顧身將馬槊當成標槍朝鰲拜擲去,戚破虜也一躍而起,挺刀直衝鰲拜!鰲拜一側身,手中馬槊一磕將擲來的馬槊磕飛,再一腳結結實實的踢在戚破虜的胸口,踢得他向後直飛出四五米遠,鮮血狂噴!趁此機會封霆一躍而起,腰間橫刀出鞘,刺向鰲拜後頸,然後橫刀剛刺出,他的身形便定格了,鰲拜的重劍已經刺穿了他的鎧甲,前胸入後胸出,刺穿了心肺要害,再一絞,封霆猛然噴出一股血箭,搖晃了幾下,慢慢倒下。
封雷發出一聲狂嘯,一刀斬斷了一名白甲兵的手臂,拼着頭盔被一斧劈飛,策馬照着鰲拜猛衝過來!兄弟連心,封霆就這樣死在鰲拜手裡,他心如油煎,什麼都不顧了,只想與鰲拜同歸於盡!然而一柄鐵骨朵從後面擲過來,沒打中他,但是在他的戰馬腿部重重的敲了一下,腿骨破碎,戰馬痛極狂嘶,將他給掀倒在地。
鰲拜嘿嘿一笑,瞪向城牆,大吼:“楊夢龍,你就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是怎麼殺光你的親信將領吧,很快就輪到你了!”
迴應他的是一聲巨響,上千枚葡萄彈鋪天蓋地的從城門甬道處打出來,衝進去的二十餘名白甲兵連人帶馬被生生撕成了碎片。甬道盡頭,三百餘名明軍組成了最後一道防線,三門霰彈炮黑洞洞的炮口對準甬道,看到清軍騎兵衝進來就是一炮。那黑洞洞的炮口讓衝進去的清軍爲之絕望,就算他們有通天本領也避不過那颳風似的掃過來的葡萄彈!一連三批衝進去,都是被一炮打碎,甬道內濺滿了污血和碎肉,幾乎被人和戰馬的屍體給堵塞了,戰馬無法通行。悍勇的白甲兵也不廢話,紛紛下馬揚起重劍大斧衝進去,與明軍展開慘烈的白刃戰。
楊夢龍仍然站在城牆上冷眼看着,將旗不曾後移半步,彷彿沒有什麼能讓他稍稍後退半步。面對這個鋼鐵一般的對手,鰲拜也是一陣氣餒,隱約有一種預感:即便他的部隊已經衝進陽泉城了,他還是沒有辦法擊敗楊夢龍!
但不管怎麼說,在鰲拜拼死突擊之下,清軍總算是衝進這座讓他們付出了太大代價的城池,雖然衝進去的清軍甲士不斷被明軍用長槍捅翻,但隨着他們源源不斷的涌入,明軍這道防線被攻破是遲早的事情。清軍士氣大振,而明軍則陷入了慌亂之中,陽泉危如疊卵,他們又怎麼能不慌亂?
紅娘子絕望地望着城頭上飄揚的黑色戰旗,低聲說:“敗了……”
扎吉衝翁多處負創,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握緊拳頭大叫:“關城門,關城門啊,該死的!”
戰場上的明軍嘶聲狂叫:“關城門!快關城門啊!”全然忘了現在自己已經落了下風,一旦城門關閉,他們也活不成了。然而此時就算楊夢龍想關閉城門也關閉不了,城門已經被清軍控制了!所有人腦海都是一片空白,胡亂揮舞着兵器,渾然忘記了自己還在戰場上,所有人都只剩下一個念頭:
真的要輸了嗎?
鰲拜在獰笑。
圖爾格在獰笑。
索魯圖同樣在獰笑。
所有清軍都在獰笑,他們已經看到勝利的希望了。
然而,一聲尖厲的天鵝哨讓他們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了。鰲拜面色微變,縱馬馳出數十步,朝哨聲傳來處望去————
明軍!
明軍騎兵!
三千餘明軍騎兵漫過地平線,繞過圖爾格與河洛新軍激戰的戰場,朝這邊涌來!
清軍的獰笑徹底凝固在了臉上,該死的,明軍到底有多少援軍啊,怎麼來了一支又一支,無窮無盡的?他們該不會是把舉國之兵都派往陽泉了吧!?
鰲拜面色鐵青,凝眸盯着那支騎兵,神色變幻不定。他很清楚自己的部隊現在的情況,他們已經到極限了,全靠一口氣撐着,現在敵軍一下子又來了三千多生力軍,只怕好不容易纔出現的一點勝利曙光又要消散了!
楊夢龍,這個傢伙怎麼這麼難搞,怎麼打都打不死!
不甘心,不甘心啊!
索魯圖衝過來,身上掛着好幾支箭,渾身是血,喘聲問:“大人,怎麼辦?堅持不下去了啊,是不是撤……”
鰲拜霍地一擺手,打住話頭,沉聲說:“這支騎兵隊形,很散!”
索魯圖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支騎兵隊形散亂,每匹馬之間的距離少說也有五六米,而且移動很慢,都是小跑,沒有加速。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這種級別的對手不用怕,要速度沒速度,要隊形沒隊形,他們完全可以輕鬆將其擊潰甚至殲滅!他說:“不是河洛新軍騎兵,還有得打!”
鰲拜的面色又陰沉了一分,這話他可不愛聽。不過他還是點頭表示認同,這話雖說不中聽,卻是事實,如果來了三千河洛新軍騎兵,那沒法打了,趕緊逃命吧。他大手的揚,說:“能動的隨我來!”一馬當先朝明軍那支生力軍衝去,大約八百名清軍騎兵擠出身上最後一絲力氣,用刀尖猛扎馬臀,榨出最後一絲馬力,風馳電掣,近乎亡命地朝比他們多出三四倍的明軍猛衝過去!
那支明軍騎兵的反應非常怪異,清軍騎兵加速衝過來,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加速迎上去,而是翻身下馬……
對,就是翻身下馬!而且下馬之後拉了拉繮繩讓戰馬轉過頭,然後抽了一鞭,戰馬一溜小跑離開了軍陣。現在鰲拜算是看明白了,他們隊形排得那麼鬆散,就是爲了方便戰馬離開戰陣的。這一幕讓鰲拜心裡一沉,然後他便看見一個巨大的方陣幾乎瞬間形成,前面是好幾排長達四米的步槊,槊杆尾部的鐵釘釘入地面,槊鋒斜斜指向戰馬頸部,密密麻麻的,足以讓任何戰馬望而卻步,後面則揚起了三排破陣弩!
該死的,他們不是騎兵,他們是騎馬步兵!
鰲拜只覺得一股寒意直衝腦門,渾身發冷。他很清楚自己這支部隊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田地,全憑一腔血勇,欺負這支明軍騎兵隊形散亂衝過來想一舉擊垮對手,結果卻活見鬼的撞上了步兵方陣!他的部隊沒有辦法擊垮這個步兵方陣,別說現在筋疲力盡,就算是體力充沛士氣高昂的時候也不行!
這是個陷阱!
可惜,他明白得太遲了,當他意識到這是個可怕的陷阱的時候,他們距離明軍步兵方陣只剩下七八十米,而且馬速也提到了最高,停不下來了!
秦翼明冷眼看着這支渾身血污的清軍朝自己衝過來,神情有些猙獰。川軍一直是以步兵爲主的,到了大名道之後大名道爲他們提供了幾千匹馱馬,他便挑選了三千名士兵一人雙馬晝夜兼程往陽泉趕,總算是及時趕到了。結果剛剛抵達這個屍山血海的戰場,清軍便衝過來了……哼哼,當老子好欺負麼?他揚起長槊,大喝:“放!”
三千川軍將士齊齊發出霹靂一般的狂吼:“放!放!放!”噔噔噔噔一陣震響,三排強弩輪番發射,弩箭颳風般激射而出,一排射完立即後退,上弦,第二排接着……反正箭匣裡有五支箭,這個距離足夠他們每人射出兩支箭了!
無數點寒芒疾似電光,呼嘯而來,清軍騎兵鋒線上頃刻之間慘呼聲大作,連人帶馬滾作一團!這是破陣弩的最佳射擊距離,在這個距離,是沒有什麼鎧甲擋得住破陣弩射出的精鋼製造三棱破甲箭的,這些銳利的箭鏃憑藉極高的速度洞穿清軍的鎧甲,撕裂他們的肌肉,直透要害,中箭者無不立僕,只是三輪齊射,鋒線上便死屍枕籍了。最可怕的是第三輪齊射剛結束,第四輪又開始了,這次射出的是連箭桿都是鋼製的超級重箭,哪怕是兩重鎧甲也能輕易撕裂,強弩鳴放之下,清軍跟遭到重機槍掃射似的成排倒下,接着就是一排*劈頭蓋臉砸過來,逃過強弩打擊的清軍再度人仰馬翻……
清軍終於支撐不住了。打到現在,他們已經承受了太大的傷亡,不知道打光了多少個牛錄,死傷了多少勇士,全憑一股不勝則亡的信念支撐到現在,現在川軍的到來讓他們的信念支柱轟然倒塌,這場仗他們拼得這麼狠,拼得這麼堅決,到頭來還是贏不了!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來的,千軍萬馬陸續發出淒厲的嘶叫聲:“敗了!敗了!”吼得是撕心裂肺,蒙古騎兵第一個調轉馬頭落荒而逃,然後清軍一個牛錄接一個牛錄,一個甲喇接一個甲喇,退潮似的敗退下去,所有人都已經絕望了,他們人越打越少,明軍卻越來越多,再打下去別說攻破陽泉斬殺楊夢龍,他們全部是交代在這裡,所以還是逃吧!
鰲拜被裹在潰敗的洪流中,渾渾噩噩的往後方逃去。他腦海裡一片空白,就這樣敗了嗎?這一敗,何時才能找到擊敗楊夢龍的良機?不甘心,真不甘心呵……
渾渾噩噩中,他隱約聽到一聲狂吼:“鰲拜!!!”那吼聲像受傷的野獸似的,他不由自主地遁聲望去,只看見一個血人,一雙血紅的眼睛,被仇恨燒得血紅的眼睛!
是封雷!
緊接着他看到的是一支帶着血珠激射而來,在眼前迅速放大的擲矛!這一擲,封雷拼盡了全力,擲矛來勢極快,鰲拜根本就來不及躲避,擲矛洞穿了他的面甲,正中面部,直透後腦,那股強大的力道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來,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轉中,他依稀看到那個血人用左手握刀踉踉蹌蹌的朝他衝了過來……左手握刀,只怕是因爲方纔那一記擲矛用力過猛,右臂脫臼了吧?
鰲拜嘴角扯動,無力的笑了笑,隨即陷入了永恆的黑暗中。
楊夢龍……你可真難對付啊,但願下輩子我不會再碰到像你這樣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