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燧所用的戰術,正是明初名將徐達對付蒙古騎兵的戰法————先是以強弓勁弩一輪猛射糊他們一臉,然後步兵手持長矛豬突衝鋒,一舉將其沖垮。開國之初,明軍缺乏戰馬,自然也就沒有辦法組織足夠強大的騎兵部隊與蒙古騎兵抗衡,但是無數步兵挺着長矛如山如牆的衝上去,對於已經被南方這個花花世界泡軟了筋骨,消磨了意志的蒙古騎兵而言,仍然是一場噩夢,他們無法招架這樣的攻擊,就這樣被明軍從淮西打到了北京,然後又從北京打到了蒙古高原。何燧的能力當然無法與徐達這等名將相提並論,但是此時他麾下的明軍士氣和戰意已經被激發動了極限,他依葫蘆畫瓢,率領明軍一個瘋狂的豬突外加*開路,楊冬的叛軍還沒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便被打垮了,很多試圖頑抗的步兵被他們生生踏成了肉泥!
海都咒罵一聲,揮動令騎,連番惡戰後已經有些疲憊了的蒙古騎兵從四面八方合圍過去,利箭飛蝗般射向明軍步兵。明軍步兵也不示弱,用*和強弩回敬他們。戰場上一片混亂,弓弩的鳴放之聲,*的爆炸聲,人的慘叫聲,戰馬的嘶鳴聲,響成一鍋粥,不斷有明軍士兵被射倒,不斷有蒙古騎兵被*炸翻或者被強弩射翻,雙方不斷交換着人命。
楊冬麾下的叛軍殘餘有點兒吃不住勁了,因爲蒙古騎兵的弓箭是不認人的,把他們連同明軍一併射死,而且對他們造成的殺傷遠比對明軍的多。他們憤怒地嘶叫:“這些該死的韃子,是想連我們也一起殺清光麼!?”
明軍嘲笑:“蠢貨,難道你們還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裡根本就不算人麼?不想死的話就拿起弓弩射回去,如果你們真的想當韃子的孝子賢孫,就繼續站在那裡挨箭好了!”
叛軍愣了一下,紛紛抄起強弩照着四面遊弋開弓放箭的蒙古騎兵怒射!事實上,打到現在他們已經是滿腔怒火了,大爺跟着你們一路南進是爲了升官發財的,你拿我們當炮灰也就算了,現在我們打了敗將你們非但不救,還把我們也圍起來亂箭齊發,簡直就豈有此理!在你們眼裡我們到底算什麼?你們不讓我們好過,那你們也別想好過了!
有了叛軍的加入,明軍火力密度大增,強弩輪番鳴放之下,蒙古騎兵人仰馬翻。
鰲拜跳了起來,怒罵:“楊冬到底在幹什麼?他是不是想死了?我……我要滅他九族!”
他還以爲是楊冬這個軟骨頭、牆頭草投降了明軍,倒戈相向,怒不可遏,殊不知此時的楊冬已經被明軍用長槍捅成一堆碎肉了。
現在鰲拜有點兒麻爪了,他手頭上可以調遣的兵力就那麼多,楊冬所部已經倒戈,海都所部已經疲憊不堪,被戚破虜和何燧死死纏住,而他麾下那個甲喇既要對付紅娘子又要對付扎吉衝翁,分身乏術,他手裡就剩下三四百名戰兵可以調動了。現在看來,這三四百名戰兵投入戰場所能起到的作用恐怕也不大,至少是擋不住亡命突擊的何燧的。他發現自己犯了個可怕的錯誤,總想將所有敵人都圍殲掉,然而卻沒有辦法迅速解決其中任何一股,自家的主力部隊就這樣被死死拖住了,這如何是好?
他把狼一樣的目光投向紅娘子所在的位置,她纔是關鍵,只要能將她拿下,整個戰局就能大大改觀!
然而,想拿下紅娘子,談何容易!
嗖嗖嗖!
一連三支利箭射出,三名紅巴牙喇兵面部中箭,精鋼鑄造的三棱破甲錐洞穿面甲,穿透顱骨貫入顱腔,他們一聲不吭便栽倒在地,扎吉衝翁眼前頓時豁然開朗,那蝗蟲似的拍死一片又來一片的敵軍已然所剩無幾。這位猛將已經奪了一匹遼東戰馬,換了兩把從被他刺死的白甲兵手裡搶過來的雙手重劍,單手將原本要一雙手才能掄得開的重劍掄得呼呼風響,跟車輪似的,擋者人馬俱裂。他一記橫掃,一名紅巴牙喇兵被他攔腰斬成兩截,這才衝三十步外據地而射的紅娘子叫:“夫人,謝了!”
紅娘子抿着嘴脣不說話,又取出一支利箭,將滑輪弓拉成滿月,嗖的一箭,一名緊追在扎吉衝翁身後的分得撥會庫咽喉間迸出一道血線,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轟然倒下。她右手已經被弓弦給勒得鮮血長流,每射出一箭都必須承受巨大的痛苦,但射出的每一箭都異常精準、凌厲,中者輒倒,絕無幸理!數名明軍士兵手持大盾護衛在她四周,幫她擋住四面射來的利箭,倒下一個又補上一個。
嗖!
弓弦震顫,血珠四濺,又一支箭激射而出,一名白甲兵剛剛舉起大斧準備將一名已經被打飛了兵器的親衛隊隊員劈開兩半,紅娘子射出的利箭便穿透了他的右眼,從後腦透出。這個倒黴蛋慘叫一聲,從馬背滾落,馬上就被踩成了一堆肉泥。而此時,扎吉衝翁已經劈翻了最後一個擋在他前面的清軍紅巴牙喇兵,洋洋得意的衝一直緊咬在後面不放的清軍騎兵揮揮手,說:“好了,大家別送啦!”縱馬衝入明軍那早已被箭雨衝涮得殘破不堪的方陣之中,親衛隊發出震天響的歡呼,紛紛匯入方陣之中,一場慘烈的拼殺下來,他們雖然已經摺損了近半人馬,但還是成功地殺透了敵陣,跟紅娘子會合了,這就是勝利!
鰲拜氣得生生折斷了自己的馬鞭。
扎吉衝翁跳下馬,來到紅娘子面前,見她面色慘白,滿手是血,吃了一驚,問:“夫人,怎麼樣了?傷得重不重?”
紅娘子無力地放下滑輪弓,聲音有些嘶啞:“你再來晚一點就可以替我收屍了……”
扎吉衝翁可顧不上跟她鬥嘴了,叫:“軍醫,快看看夫人的傷勢!”
親衛隊裡兩名一直被保護在中央,幾乎沒有參加過廝殺的女軍醫忙不迭的過來,扶住紅娘子,給她把脈和包紮。紅娘子被鰲拜用槊杆擊中,已經受了內傷,又硬撐着用滑輪弓一連射出了二三十支箭,現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被親衛隊簇擁在中間,心裡有了一絲安全感,這口氣一鬆,登時就昏迷了過去。
現在戰場上的態勢已經大有改觀,戚破虜奮起神勇以寡擊衆,跟兵力遠在他之上的清軍鐵騎打得難分難解,扎吉衝翁成功殺透重圍與紅娘子會合,而何燧指揮的步兵血肉開路,艱難、緩慢而不可遏制的往紅娘子方向推進,蒙古騎兵面對刺蝟一般的明軍,拿不出什麼有效的辦法來。蒙古騎兵的騎射絕技在那數量衆多的強弩面前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威力,更何況還有大量*劈頭蓋臉的砸過來,這玩意比什麼弓什麼弩都要要命;如果蒙古騎兵正面衝鋒,迎接他們的就是冰雹般的*,然後是如林長槍。如果是成吉思汗時代那支擁有半個文明世界的人力物力的蒙古軍,何燧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然而現在的蒙古軍根本就死不起人,瞻前顧後之下,反而讓一羣步兵給打得狼狽不堪,着實是把他們祖先的臉都給丟光了。
戰事正朝着失控的方向發展,鰲拜心急如焚,扭頭望向後方……主力,主力部隊怎麼還不來?
大概是薩滿大神聽到了他的祈禱,地平線後面冒出了一面旌旗,是鑲白旗!
鑲白旗一個甲喇的精銳騎兵甲衣帶雪,風馳電掣的殺了過來,海螺號吹響,蒼涼沉鬱的肅殺之氣直衝宵漢!
已經陷入苦戰的清軍頓時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
鰲拜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還好,終於來了,有這個甲喇加入戰場,他就穩操勝券了!
然而,笑容還沒完全在他的嘴角綻放,天鵝哨聲繞鋼絲似的拔地而起,人喊馬嘶,千騎捲過平崗,越過陽泉城,直衝戰場!
明軍的援軍也到了!
是從河北方向開過來的!
鰲拜面色驟變,咬緊了牙關。該死的明狗,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
這支從河北方向開過來的騎兵約有兩千五百餘人,清一色河洛新軍制式的鎧甲和武器裝備,渾身上下透着桀驁不馴和狂野豪邁,跟楊夢龍訓練出來的那種冰冷的戰爭機器般的近代騎兵完全不一樣。他們繞過陽泉城抵達戰場,輕鬆驅散了在城門附近遊弋的敵軍,爲首兩員將領策馬照着那面黑色猛虎旗奔來,衝楊夢龍拱手叫:“侯爺,封雷、封霆前來請戰!”
說真的,當看到清軍一個甲喇的援軍開到的時候,楊夢龍的心都懸了起來。他很清楚,打到現在明軍差不多是超水平發揮了,再來一個甲喇的精銳,準完蛋!不過還好,他的援軍同樣也趕到了!
紅娘子在陪他返回洛陽之前就派人去跟仍然駐紮在雞公山一帶的封雷、封霆會合,讓他們蒐羅所有騎兵北上,因爲她知道河洛新軍想要大舉出動的話必須先通過公民代表大會表決同意,不是楊夢龍一句話就能決定的,這需要時間,而楊夢龍最缺的就是時間。她的部隊就不用,她的部隊本質上就是一羣衝州撞府的馬賊,想要出動完全不用經過誰的同意,連輜重都不用怎麼帶,一路敲詐過去就是了。正因爲有這麼多“優點”,封雷和封霆所率領的這支騎兵反而成了華北方向開過來的第一支援軍,把川軍和河洛新軍都給甩到後面去了。雖說這支部隊跟天雄軍和河洛新軍沒法比,但是兩千多名剽悍健銳的騎兵,放到哪都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看到他們,楊夢龍心裡也就有底了,他扶着城堞問:“川軍和河洛新軍呢?在哪裡?”
封雷大聲說:“就在後面,隨後就到!”
城牆上又是一陣欣喜若狂的歡呼。
楊夢龍一拳砸在城堞上,罵:“他孃的,總算是到了!”
封霆拱手叫:“侯爺,末將請戰,請下令!”
楊夢龍戟指指向紅娘子所在的方向,大聲說:“往那裡打!把我老婆給搶回來!”
封雷和封霆神情一凜:“大當家的被包圍了?”
楊夢龍說:“建奴驅趕百姓填壕,她爲了救幾千百姓率領騎兵開城殺出,人是救出來了,自己卻身陷重圍……你們給我往那裡打,一定要把她給我搶回來!”
封氏兄弟霍地勒轉馬頭,舉起拳頭朝紅娘子所在的方向一揮,怒吼:“跟我來!”揚起馬槊朝那個肉磨子似的戰場猛衝過去,一路箭射刀砍馬蹄踏,銳不可當。海都所部再一次倒了血黴,打了這麼久,他們本來就已經疲憊不堪了,被這支生力軍一衝,登時就招架不住,硬生生的被砍得血肉橫飛。何燧見狀大叫:“跟進!跟在騎兵後面衝!”指揮同樣傷亡不小的步兵跟在騎兵後面猛衝……如果連跟在騎兵後面衝鋒能收事半功倍之效都不知道的話,他早就讓他爺爺一柺杖給敲死了!有這支生力軍的加入,同樣已經疲憊不堪的明軍士氣大振,又爆發出十二分力氣,猛衝猛殺,一往無前!
清軍那個幾乎與封氏兄弟所部同時趕到的甲喇也發動了,在鰲拜的指揮下如同一輛開足了馬力的戰車,轟隆隆的朝這邊猛撞過來。封氏兄弟指揮所部漫山遍野的迎上去,兩股剽悍的騎兵迎頭相撞,直殺得昏天黑地!
與此同時,鰲拜的後方也傳來了震天響的殺聲,源源不斷地趕到的清軍騎兵跟同樣源源不斷地趕到的天雄軍騎兵終於撞到了一起,大家都急着去陽泉,大家都很忙,就不多說廢話了,大打出手。以陽泉爲中心,戰場急劇擴大,方圓十里到處都是來回衝撞的騎兵,到處都是橫飛的箭雨和槍彈,到處都是帶着血雨舒捲的刀光,整個陽泉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吞噬着無數精銳士兵的性命。
誰能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