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才停下來。
翌日,冷得夠嗆的明軍早早起來,開始吃飯。
今天的早飯還是幹米飯,除了鹹魚外,每個人還分到了一勺煮得很軟的蠶豆和一塊一兩重左右的紅燒肉,伙食出奇的好。當然,蠶豆和紅燒肉都是天雄軍友情贊助的,一頓飯下來,他們那一萬盒罐頭可給吃掉了兩千多盒。除此之外,每個人還領到了一斤用肉汁和肉末拌得香噴噴的米飯,這些米飯被捏成一團,用油紙包起來發到每一個人手裡,這是他們今天的戰飯了————鬼才知道打起來之後還有沒有機會生火做飯,還是先作點準備好些。天雄軍那邊,每位伍長都領到了一盒罐頭,這是全伍今天的菜,由他們負責保管。
後金哨騎馬上發現了明軍的異動,海螺號連綿吹響,大隊後金步騎軍迅速集結,準備迎戰————他們料定了明軍會在下雪前傾巢出動的。
吃完飯,天雄軍開始集結,戴上頭盔,披上鐵甲。蒼涼的號角和雄渾的鼓點響徹大營,火紅的戰旗獵獵飛揚中,七千天雄軍從各個營壘中迅速開出,踩着鼓點朝着十里開外,與他們只有一河之隔了的大淩河城走去。關寧軍留下兩千步騎軍和大量隨軍民夫鎮守大營,四千鐵騎護住大批物資,跟在天雄軍後面,浩浩蕩蕩的開出。按盧象升的安排,今天將由天雄軍打頭陣,兩千經歷過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的關寧鐵騎與驃騎營一起聽候他的調遣,剩下兩千人護住糧車,不必上前廝殺。這樣的安排對於關寧軍來說自然是有利無弊,他們不必去承受後金最爲凌厲的衝擊,但是祖大樂心裡不是滋味,關寧軍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讓一羣從關內來的步兵打頭陣的地步了!
曹變蛟和祖寬活像哼哈二將,帶着各自的部下緊跟驃騎營。他們總結出來的經驗就是“萬事找錢瑜”,錢瑜衝,他們跟着衝,錢瑜退,他們跟着退,不會有危險的。值得一提的是,爲了能夠像驃騎營那樣組織騎牆衝鋒,他們在這些天裡也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想弄一批馬槊把自己那幫子騎兵裝備起來。不過,這種努力註定要失敗的,馬槊始終是貴族兵器,製備艱難,價格昂貴,明朝生產得不多,就算是千總之流的將佐想弄一支都不容易,想一下子弄到幾百支,那是癡人說夢話了。不過,楊夢龍很大方的賣給他們一種替代品:長達四五米的騎矛。這玩意是用蘋果木做的,比較脆,憑藉奔馬的速度刺中高速移動的目標後就會折斷,以免把騎手也給掀下馬去,說白了,就是一種一次性的裝備。但如果用得好的話,殺傷力是非常恐怖的,用它衝擊步兵陣列,一矛將三四名步兵穿成一串都不成問題!祖寬和曹變蛟如獲至寶,各自掏錢買了好幾百支,算是人手一支了。看着從遠處緩緩開來的後金騎兵,曹變蛟手癢癢的,恨不得馬上衝上去,用騎矛穿上幾個,試試這騎矛的威力是不是真像楊夢龍吹的那麼神,不過現在騎兵的任務是護住兩翼,後金騎兵不動,他們也不能動,他只有乾瞪眼。
後金大軍人喊馬嘶,一片片顏色各異的旗幟匯成一股駭人的浪潮,朝天雄軍涌來。祖寬一個勁的數着他們的騎兵,但三分鐘不到就眼都花了,流着口水說:“好多騎兵啊……用騎矛穿起來肯定很過癮!”
錢瑜哭笑不得,說:“祖參將,你可別頭腦發熱,現在建奴隊列肅然,毫無暇隙可尋,貿然衝上去,我們會死得很難看的!”
祖寬說:“這我當然知道,不會自作主張的,錢參將你只管放手指揮就是,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錢瑜說:“那我就放心了!”
兩軍的距離越來越近,從後金大軍身上迸出的殺氣也越來越濃,令天地爲之失色。鬼才知道後金到底來了幾個旗的精銳,放眼望去,盡是一大片一大片涌動的旗幟,一大片一大片雪亮的甲光。盧象升打量着後金騎兵,由衷說:“怒馬強弓,來去如風,不愧是百戰勁旅!”一揚手,鼓手咚咚咚連敲三下,全軍一起擡起腳,再一起落下,由運動轉入靜止,凝如山嶽!
皇太極看得清楚,微微點頭:“不動如山,侵掠如火,這纔是真正的精銳之師!”
莽古爾泰搓着手掌大笑:“這樣的對手打起來纔夠味!”
嶽託則看着被部署在左右兩翼和後面的騎兵,覺得很費解:“盧象升是不是瘋了?居然把騎兵放在後面,讓步兵打先鋒!”
皇太極說:“不是瘋了,是自信!他自信用步兵就能抵擋住大金鐵騎的衝擊!”
莽古爾泰唾了一口,怒衝衝的說:“爹個鳥,這個文官還挺傲的!”這一戰正藍旗是主力,他毫不客氣的開始調兵遣將:“調兩千弓箭手上前,先用弓箭將他們的火銃手和長槍兵射垮,再用重騎衝擊,殺他們一個屍橫遍野,看他們還傲不傲!”
令旗揮動,十個牛錄的弓箭手手挾強弓,揹負箭袋,在各自牛錄旗的帶領之下緩步向前。在這些弓箭手後面是身披重甲手執虎槍的死兵,等到弓箭手將明軍陣腳射亂,他們馬上壓上,在明軍中間劈開一條血衚衕,與分佈在兩翼的鐵騎配合,把天雄軍徹底粉碎。幾天前錫伯飛騎的遭遇已經證明,對於不知道恐懼爲何物的天雄軍而言,他們引以爲傲的騎射屁用都沒有,想擊敗天雄軍,他們得拿出看家本領來。
後金的看家本領,並不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騎射,而是列陣對射和披重甲持長兵反覆衝陣!女真是一個漁獵民族,並非遊牧民族,他們剛起家時可沒有那麼多弓馬嫺熟的弓騎兵,也沒有那麼多戰馬,因此他們的主力並非騎兵,而是騎馬步兵————步兵騎着戰馬到達戰場,下馬作戰,一舉擊潰明軍之後再上馬追殺,很少有騎着馬直接衝陣的。他們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固然是因爲女真健兒兇悍絕倫,艱苦卓絕的環境和從小到大非人的訓練早早將這些女真戰士變成了一臺臺可怕的殺人機器,他們個個膂力過人,武藝精熟,給副強弓就能在五十步內百發百中,給副重甲一柄長刀就能充當重裝步兵陷陣死戰,給匹馬他們馬上又變成了精銳的騎兵,追殺逃敵如附骨之蛆,在這個時代,他們是亞洲最爲強悍的武力,沒有之一!但他們崛起得如此迅速,卻也跟明朝財政破產,明軍裝備質量越來越低劣脫不了關係,明軍的火槍還不如他們的弓箭有殺傷力,明軍那口徑小得可憐的鳥銑,還從來沒有射穿過他們的死兵的鎧甲,而他們的破甲重箭卻可以很輕鬆的射穿明軍的盔甲,往往沒有等到短兵相接,幾輪箭雨過去明軍就垮了。現在大批後金精銳下馬作戰,算是很看得起天雄軍了。
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排成幾行逼近,祖大弼和祖大樂倒抽一口涼氣:“這麼多弓箭手!”想到這些弓箭手萬箭齊發的恐怖場景,就連祖大樂這樣的悍將也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盧象升轉頭對雷時聲說:“火槍手出陣,把他們的弓箭手給我廢了!”
雷時聲應諾一聲:“謹遵將領!”跳下馬大喝:“第一千總隊、第二千總隊,跟我上,把建奴射成篩子!”
兩千名火槍手刷的一聲,將火槍上肩,兩名千總、四名把總、二十名百總拔出橫刀,挽起一朵漂亮的刀花,一記虛劈指向大步逼近的後*箭手,齊聲狂喝:“前進!”踢着正步大踏步上前走去。隊列中的腰鼓手敲起輕快的鼓點,兩千火槍手排成三橫列,昂首挺胸,目不斜視,朝着後金箭陣一路正步的踢過去。
祖大樂失聲叫:“這……這不是去送死嗎?他們的鎧甲根本就擋不住建奴的利箭!”
祖大弼連聲說:“沒有這樣打仗的,沒有這樣打仗的!”
盧象升轉頭對這兩位說:“兩位將軍稍安勿躁,控制好騎兵,以免被建奴有機可乘,當面之敵,我天雄軍足以將其擊潰!”
見他如此自信,祖大樂和祖大弼也不好再說話了。反正死的也是天雄軍,盧象升都不心疼,他們心疼什麼?
火槍手主動逼上前來,不僅出乎明軍將士的意料,同樣也大大出乎後金將士的意料。按常識,這些火槍手應該躲在軍陣之中,在長槍兵的掩護下射擊纔對的,主動迎上來,這不是送死麼?皇太極眉頭蹙起,顯然明軍這種反常的戰術讓他感到困惑,這是以前從來不曾有過的。
莽古爾泰則沒想這麼多,只是冷笑:“上來送死麼?成全你們!”一聲令下,兩千弓箭手停了下來,扎住陣腳,幾面令旗高高舉起,再重重揮落,前排的弓箭手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系着紅繩的箭搭在弦上一拉,強弓被拉至八分滿,箭鏃斜斜指向明軍,再一鬆手,寒芒亂竄,數百支利箭劃空而起,再雨點般落下,斜斜插在五十步外,幾百根紅繩在風中舞動,份外顯眼。他們用這一排箭標出了最佳的拋射射界,對於明軍而言,那一根根系在羽箭末端的紅繩就是黑白無常手中的絞索,踩到了這道線,死神的鐮刀立即就會狠狠砍落,收割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