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其實也捨不得一下子砍掉這麼多得力手下,只是這次正紅旗敗得太過丟臉,實在交待不過去,不得不作個樣子的。見皇太極並沒有追究的意思,他也就借坡下驢,衝那些嚇得魂不附體的牛錄額真喝:“今天暫時饒你們一命,但此事須嚴加保密,如果你們不管住自己的嘴巴,我必取你們的狗命,滾!”
四位牛錄額真如逢大赦,磕頭如搗蒜:“謝主子不殺之恩,謝汗王不殺之恩!”足足磕了十七八個響頭,才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每個人的衣衫都讓冷汗給濡溼了。
等這幾位走了之後,莽古爾泰愣頭愣腦的說:“趕了兩千多裡的路,就算是牲口都累垮了,還能一到錦州馬上出戰,並且一舉擊潰我們一個甲喇?不信,說什麼我都不信!”
嶽託說:“據細作提供的情報,這支紅衣飛軍到了山海關之行全部步行,日行五六十里,持續七天,無一人掉隊!從他們的行軍能力來看,這支飛軍確實有一舉擊敗我們一個甲喇的實力!”
莽古爾泰嚷:“那是漢人吹牛的!他們最會吹牛了!”
嶽託說:“全部身披紅色戰袍,人人敢於死箭,無視傷亡,反覆衝陣,這些都是明擺着的,如果漢人吹牛,那麼這些就沒有辦法解釋了!”
代善咬牙說:“如果這支飛軍真有這麼厲害,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殲滅,絕不能讓他們發展壯大!”
多爾袞說:“最好像對付張春那樣派人到錦州城散佈謠言,逼他們倉促出城與我軍交戰,然後一仗將他們全殲!”
皇太極笑了笑,說:“一種把戲玩兩遍就沒意思了,先等等吧,先讓他們高興兩天,替他們選好墓地,再逼他們出來交戰!不會等太久的,我們吃了這麼多苦頭,也該到收穫的時候了。”
嶽托起身一跪到地,說:“汗王,那支紅衣飛軍雖然快如閃電,但是他們帶着大量殘兵敗將,又是大雪天,肯定走不快的,奴才願意領一支精騎前去追殺,將他們一網打盡!”
多鐸也跳了起來:“臣弟願意領一千精騎前去追殺,用那支紅衣飛軍的人頭告慰慘死的正紅旗將士在天之靈!”
多爾袞鬼主意最多,一聽說要去追殺明軍便知道這是一樁刷戰績的好買賣,紅衣飛軍再能打,帶了一兩千殘兵敗將,揹着這麼大的包袱,也蹦不了多高,以大金勇士之勇,完全可以輕鬆的將他們滅掉,繳獲大批精良的武器之餘又能抓到一兩千包衣奴才,上哪找這樣的美事?至於什麼騎牆衝鋒,他是不信的,這種鬼話也是就騙騙小孩子吧。他也站了起來,說:“汗王,紅衣飛軍雖然僥倖獲勝,但傷亡肯定不小,何不趁此良機發兵追擊,將他們一舉殲滅?臣弟不才,願意……”
豪格跳起來,叫:“阿瑪,兒臣願意……”
代善的面子又掛不住了,打敗仗的是正紅旗,你兩白旗兩黃旗的人跳出來幹嘛?我雖然老了,但還沒有老到要兩白旗兩黃旗的人替正紅旗出氣的地步!他剛要站起來,皇太極揚起手,示意大家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先等等,等錦州那邊將更具體的情報送過來,摸清這支紅衣飛軍的真正實力再說。”
豪格不甘心:“可是現在正是殲滅那支騎兵的最佳時機!”
皇太極說:“殲滅那支騎兵有什麼用,本汗要的是全殲整支紅衣飛軍!”
大家一下子沒了脾氣。他們瞭解皇太極,這個胖子城府深沉,可以像毒蛇一樣蜇伏在黑暗潮溼的角落靜待時機,一旦捕捉到戰機,馬上閃電般飛噬過去,致對手於死地,他從不打沒有絕對把握的仗,他認爲時機尚未成熟,就絕不會輕易出手!所以,大家也別爭了,該幹嘛幹嘛去。
皇太極小心謹慎本身也沒有錯,但現在卻錯失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如果他知道那支騎兵的首領的話,肯定會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將驃騎營全部殲滅的!
外面起了一陣喧譁,到開飯的時間了。按照皇太極的命令,一些後金勇士跑到距離大淩河城僅三四百米遠的地方拿着大塊油汪汪的烤肉和一袋奶酒站在上風口,大吃大喝,一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邊逗弄着明軍。城牆上那些快要餓瘋了的明軍嗅着那誘人的香氣,飢餓像一雙雙無形的大手在狠命的擠壓着他們的胃,疼得發慌。現在別說美酒烤肉,就算是一碗餿飯,在他們眼裡也是無以倫比的美味,他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越來越多的人在嘀咕:“我們守了這麼久,也算對得起朝廷了,眼下援軍全軍覆沒,突圍無望,爲什麼不乾脆降了?至少也能吃上一頓飽飯!”
這樣的念頭剛開始的時候還只是病毒,潛伏在每個人的心裡,但當一位漢官帶人送來十頭肥羊,十壇烈酒,說是邀請明軍將領和他們一起慶祝勝利之後,這種危險的念頭一下子就變成了瘟疫,感染了所有人。
投降!打開城門向後金投降,換取活命的機會!
飢寒交迫之下,絕望的明軍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皇太極一心一意去啃大淩河城這塊難啃的骨頭,使得驃騎營的歸途一路順風,除了少數後金遊騎,並沒有遇到什麼阻力。那些不長眼的遊騎就在他們左近遊移,若即若離,逮到機會就撲上來撕咬一口,煩人得很。這種狼襲戰對於一般的明軍很管用,很容易就在明軍中間製造大面積的恐慌,往往還沒等到主力決戰,沒完沒了的撕咬便讓明軍崩潰了。但是驃騎營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來了就打,如果對方要跑,他們也絕對不會去追————我倒要看看你們的馬有多能跑!一匹馬的體力是有限的,再怎麼耐力持久的馬也經不起這樣反覆折騰,我們以逸待勞,看誰玩得過誰!祖寬和曹變蛟更是兇猛無比,看到小股遊騎撲過來,都不等驃騎營動手,便嗷嗷叫着撲了上去,用馬刀和三眼銃告訴那些不開眼的遊騎:鍋是鐵打的!如此這般戰了幾個回合,後金遊騎又丟掉了二十幾條人命,明軍卻不爲所動,那些瘋狗一樣的遊騎終於也氣餒了,不敢再逼近,只是遠遠的吊着,不像是監視,倒像是歡送。
其實戰場離錦州也就十一二里路,而步兵如果吃飽喝足撒開腳丫子跑,半個時辰都不用就行了,問題是這些步兵在黑林子裡餓着肚子吹了一夜冷風,身體很虛弱,自然就別指望他們能有多快了,有好幾個走着走着便一跌仆倒,再也沒能爬起來。不過,在求生慾望的驅使之下,他們奮力邁動腳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終於,一個時辰後,錦州城那緊閉的城門出現在他們面前了。這些死裡逃生的士兵激動萬分,紛紛跪倒在地上號啕大哭……有多少像他們這樣的袍澤永遠留在了小淩河北岸,再也沒能回到錦州啊!
錦州城城牆上黑壓壓的全是人,孫承宗、丘禾嘉、祖大弼、祖大樂、吳襄、宋偉……這些赫赫有名的大將,還有成千上萬叫不出名字的守軍,還有無數百姓,都擠在城牆上探頭探腦的往北看。驃騎營那支先頭部隊護送遺體和傷員回來的時候也順帶向孫承宗報告了戰況,很快,整個錦州城都知道天雄軍初來乍到就跟建奴狠狠的打了一仗,斬獲近四百首級了,全城震動!老百姓和士氣低迷的守軍像是被打了一支強心針,士氣爲之大振,而關寧軍將領則在心裡冷笑:在野地浪戰中以騎兵對騎兵,以死傷百餘人的代價斬首三百四十餘級?你們就吹吧!要知道,當初令整個明朝爲之振奮的寧遠大振,報級也不過四百而已,這還是依託堅城大炮死守取得的,野戰中斬首三百餘級……嘿嘿,我以爲我們關寧軍夠能吹牛的了,沒想到天雄軍比我們還能吹!說白了,這些關寧軍將領就是來看好氣的,他們等着看天雄軍鼻青臉腫的逃回來的狼狽樣。
一抹火紅出現在白茫茫的地平線盡頭。
孫承宗輕聲說:“總算回來了!”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對他來說,天雄軍這次出去有沒有斬獲建奴首級不重要,有沒有救回被困的明軍殘餘部隊也不重要,只要天雄軍沒事就行了。他練了一輩子的兵,更在盧象升組建驃騎營的時候給予了極大的幫助————沒有他幫忙,盧象升這輩子都不大可能湊得齊六百杆製作精良的馬槊————他如何看不出驃騎營訓練有素?練出這麼一支兵不容易,只要經過幾場血戰,就是一等一的精銳了,要是就這樣被建奴吃掉,可就太可惜了!
丘禾嘉咳嗽着說:“這個盧建鬥,真是膽色過人啊,大敗之際,也就他敢於領兵出城去接應敗軍,而且全師而回……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句話還沒說完,這位老人又開始連連咳嗽了。他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時常咳嗽,吃什麼藥都不管用。用他的話來說,這是心病,身爲錦州巡撫,重修大淩河城計劃的堅定支持者,看到大淩河之戰打成這個樣子,後金騎兵天天在錦州城外轉悠,他的心很不好受。
驃騎營那身火紅的戰袍在雪地裡再顯眼不過了,當他們走近的時候,就像一大片火焰正在蔓延,一些老百姓的心也跟着熱了起來,發出歡呼。祖大弼和祖大樂發現驃騎營的人馬雖然少了一些,但是橫着數豎着數,怎麼數都有四百多,不禁對視一眼:看來驃騎營的損失並不大啊,難道那些護送傷兵和遺體回來的小隊騎兵說的都是真的,他們當真是擊敗了建奴一個甲喇,斬首三百餘?再走近一點,大家看到,驃騎營一半多的戰馬的馬頸上都掛着一顆血淋淋的首級,此外還帶着好幾百匹繳獲的戰馬,馬背上還放着一副副盔甲和頗具後金特色的兵器,這些都是他們的戰利品。祖寬、曹變蛟的家丁的馬頸上也掛着不少首級,一個個得意洋洋的。關寧軍瞠目結舌,有些不大爭氣的傢伙口水都流出來了,眼冒綠光伸出手指在那裡數:“一、二、三、四……好多首級啊!這些可都是賞金和軍功哪!”有幾個一臉懊惱,祖寬在決定隨驃騎營出城的時候也邀請過他們,但他們被建奴嚇破了膽子,不敢去,現在倒好,一份天大的戰功就這樣與自己擦肩而過了,看着那一顆顆首級,還有趾高氣揚的祖寬,他們腸子都悔綠了!
老百姓想的沒那麼複雜,他們只覺得痛快。這麼多年,總算是在野戰中贏了建奴一回,真是揚眉吐氣啊!他們放聲歡呼:“無敵飛軍!無敵飛軍!”